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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钰儿,算了。”傅二小姐虽不是傅夫人的亲生女儿,但毕竟叫了她几年娘亲,傅夫人摇头,踉跄地来到夏子钰身边,抬袖一一抹去夏子钰脸上的血,动作轻柔,满眼慈爱,“钰儿,你有没有伤着?”
傅老爷见机带着傅二小姐,一瘸一拐,逃命般地离开了正堂。
夏子钰唇角努动,周身的暴戾之气当即散去,哽咽道,“姨母,让您受惊了。”
傅夫人竟然是夏子钰的姨母,沐歆宁始料未及,又想到刚刚抱着宝儿在后院遇到傅夫人,傅夫人朝着她意味深长的一笑,而在得知宝儿不是夏子钰的亲生女儿时,那掩不住的满脸失落,甚至还跟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娶妻当娶贤,容貌如何不重要。
这么多年,你是他带来的第一个女子。
他的年纪也不小了,你们总该要个孩子的——
沐歆宁终于理清傅夫人的话中之意,她愣在当场,心中仿佛有一种尘封许久的悸动悄然划过,清冷的脸上也微微有些发烫,分不清是恼怒还是尴尬,这个夏子钰,到底跟傅夫人说了什么,竟到处毁她的清誉。
“钰儿,你这个傻孩子,不是让你放下这一切,安安稳稳地过一生吗,你怎么还回来?若你娘亲在世,她也不希望你去争那些虚名,况且人都死了,就算争到了又如何,”傅夫人含着泪训道,“万一你有个好歹,你让姨母以后怎么还有脸去见你九泉之下的娘亲。钰儿,答应姨母,放下吧,那些我们都不要了,不要了——”
傅夫人哭得凄婉,一字一句透着悲凉,却没有半分的恨意。她视夏子钰如己出,即使死的是她,她也不愿意看到夏子钰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夏子钰持剑而立,衣袍纷飞,他俊容一敛,决绝地将傅夫人推给玄参,“带他们走!”他不争,那些人就会放过他吗?当年他们可以将他与娘亲,还有不足一岁的妹妹赶出家门,沿路追杀,凭什么现在他要放弃一切,继续让那些人荣华富贵一生,他做不到,做不到——
“走!”眼中戾气含恨,夏子钰一声令下,玄参等人皆不敢不从。
周将军虽想阻拦,但见识过那几十位暗卫以一敌百的骁勇与杀人时的凶残,哪敢再吱声,再加之安太傅所率的援军未到,他若贸然行动,除了以卵击石,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娘,你们——放开我——”刚踏入正堂的傅公子还未明白怎么一回事,就被玄参等人强行带走。
软剑滴血,拂过锦衣上的袖面之后,就被擦得干干净净,夏子钰再无顾虑,挥剑一指,冷漠道,“沐歆宁,到你了。”
她不是想杀他吗,那就如她所愿,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子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这一路之上,他给过她多少次机会,他就不信聪慧如她,会听不出来,还是她根本余情未了,只要安竹生说一句他后悔了,想要跟她再续前缘,她就又乖乖地投怀送抱,忘了之前的伤痛。
“出手吧,杀了我,你不就可以回到他身边了。”妖邪的眼中带着嗜血,还有一抹讥讽,却再无平日里的那副玩世不恭的嬉笑玩闹,他本就是世人敬畏的医谷主人,双手沾满鲜血与罪孽,杀千万人与杀一人根本就没有一点区别。
原以为,她会不一样,呵呵,是他错了,安竹生教出来的弟子又怎么可能沦为歪门邪道。
自古正与邪不两立,她也一样不能免俗,夏子钰冷眼哂笑,眼中赤红如血,“沐歆宁,我不会手下留情。”
脚下轻功施展,夏子钰飞身掠过一具具的尸首,在贺兰槿的触不及防之中,一剑直刺向沐歆宁的胸口,沐歆宁莲步微退,素手出袖,挡过了夏子钰的凌厉剑气。
安太傅口中的内应竟然是贵妃娘娘?直到沐歆宁与夏子钰两人纷纷出手相斗,周将军才恍然惊觉,不可思议,贵妃娘娘不是与夏子钰私奔离京,怎么又投靠了安太傅。
“宁儿,我来帮你。”贺兰槿提剑相助,拼尽全力,且都是置夏子钰于死地的狠招。
“这是我跟他的事,与你无关。”沐歆宁袖风一动,直接将武功自恃不凡的贺兰槿逼退到了一旁,贺兰槿惊骇地看着沐歆宁,更被她高深的武功所震慑,宁儿的武功到底是谁教的,一招一式,柔中带刚,正邪难分,有长垣安氏的浑厚内力,有他们贺兰世家的轻功,还有与夏子钰如出一辙的医谷邪功,天下各大的名门正派中,当属长垣安氏的武功最博大精深,除了长垣安氏的少主,外人根本就无法学到,可看宁儿所施展的招数也不像偷学而得。
宁儿并非长垣安氏的人,还是女子之身,安太傅竟能将不外传的家学武功毫无保留的教给她!贺兰槿震惊之外,心中还带了阵阵的酸楚,一直以来他就知道宁儿喜欢安太傅,本想着等安太傅成了亲,断了宁儿的一厢情愿,他就有机会了,但谁知,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自欺欺人,他们竟是彼此相爱的,有天下第一公子在宁儿身边,旁人只能是望尘莫及。
夏子钰,原来输得不止是我,你也一样,呵呵——贺兰槿不禁有些同情夏子钰,抢到了人却终归暖不了她的心,到头来还不是一样。
长剑掷于地上,贺兰槿一脸颓败,楚王妃担忧地道,“小槿,你说,那位贵妃娘娘会杀了夏子钰吗?”
连不懂武功的楚王妃都看出沐歆宁现在的武功今非昔比,而夏子钰仿佛功力退步了不少,只是楚王妃一向厌恶夏子钰,怎么会突然关心起他的死活了,贺兰槿疑惑道,“姐,你不希望夏子钰死?”
楚王妃干笑了两声,“死了也好,免得他阴魂不散。”
楚王妃一脸古怪,贺兰槿满月复猜疑,忙转头看水秋容,却发现她与楚王妃一样,也皆神色有异,难道她们都不希望夏子钰死?
“水姐姐,夏子钰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好像你们都认识他似地。”早在京师,他就发觉水姐姐有事瞒着他了,以前无论他做什么事,水姐姐都会帮娘亲来阻止他,但这次京师之行,水姐姐不仅没有劝他遵从娘亲的意思,反而与他一起偷溜出贺兰府,悄悄上京寻人。他找的是宁儿,那么水姐姐找的人,会是夏子钰吗。
贺兰槿的起疑,使得水秋容脸上一慌,“少主您多心了,夏谷主名动天下,世人哪个不知,大小姐,您说是吗?”
“是啊,小槿,我与秋容骗你作甚。”楚王妃难得一次没有骂水秋容,而且还一反常态地附和她,贺兰槿心中的疑惑更深了,夏子钰,傅夫人,总觉得他以前见过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正堂内碎木瓷片乱飞,尸横遍地,满目苍夷。
楚王妃脸色苍白,不知是害怕,还是忧心,她拉着贺兰槿退到了门外,小槿是贺兰世家的嫡子,只要他没事,旁人的生死管他做什么。
“水秋容,你站那么远怎么保护小槿。”楚王妃本性难改,一见暂时无性命之虞,又开始刁难道,“别忘了,你的少主是小槿,要是吃里扒外,让婶娘知道绝饶不了你。”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心里想着是谁,哼,不嫁也就算了,让她做小槿的侍妾也不肯,都二十四岁了,比小槿还年长两年有余,小槿不嫌弃她,她就该偷笑了,楚王妃越想越气,早知道夏子钰在此,她就住驿馆了,哪怕露宿荒野也行。
楚王妃打心里就怕夏子钰,尤其是夏子钰那张妖娆不变的容颜,仿佛是受了诅咒般,十余年丝毫未改,所有的人都在老去,婶娘,叔伯,也包括与他年岁相仿的她,但偏偏这个人,杀不了,赶不走,每一年都会出现,而每次他的出现,必然会卷起一场血腥杀戮。八年前,他杀了姜氏满门;五年前,他杀了凉州太守,血洗太守府;三年前,楚王府被劫;而最近的这次,是几个月前,更是闹得贺兰府人心惶惶,夜夜难安,但这些,楚王妃与贺兰老夫人都巧妙地瞒过了贺兰槿,因为她们很清楚,一旦被贺兰槿得知,以贺兰槿耿直冲动的性子,定会为他招来祸事。
正堂内一片狼藉,两道人影晃动,出招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周将军暗庆刚刚没有上前亲自活捉夏子钰,否则就是十条命也不够夏子钰杀的。医谷主人剑上杀气渐浓,挥剑之处,站得近的兵士皆应声而倒,血溅当场,而几丈之外的兵士,逃得慢的,也难以幸免。
沐歆宁手无兵刃,近身相搏,招招出其不意,但比夏子钰更决然利落,他不会手下留情,她也是。这一年多以来,她几乎日日夜夜,做梦都想杀他,可为何在真正能杀他之时,她竟也会有一时的不忍。
“你是如何察觉这是我与师父设下的局?”她自问隐藏的很好,几日之前,就连师父也不知道她已经改变了主意,答应与他一起联手杀夏子钰。
“你一路随我到此,若不是有所意图,难不成是你真的爱上我了?”她不爱他,却肯如影相随,岂不令人生疑,夏子钰冷笑一声,软剑直刺,削断了沐歆宁宽大褂裙的一角。
沐歆宁苦笑,却没有回答。
砰——,软剑落地,而击落它的正是安竹生的紫竹箫。
师父。
沐歆宁迅速飞离夏子钰一步之遥,抬眼望去,一袭白衣的安竹生掠过傅府的高墙,骤然而至,飘然若仙。他的脸上依然是淡漠疏离,颀长的身姿清雅出尘,有着世人遥不可及的清贵绝伦,与孤傲之气。
眉微敛,眼如水,却比往日里多了几分憔悴与疲惫。
“安太傅——”
有安太傅在,别说杀了夏子钰,就是活捉他也极有可能,一想到捉到夏子钰赏黄金万两,封候进爵,周将军等人个个喜上眉梢,一扫之前的惧怕与惊恐。
“宁儿。”安竹生不理会周将军等这些易州城的守将,飞身至沐歆宁旁,并出手一掌打退了夏子钰。
“好一个郎情妾意。”当看到安竹生不顾众人在场将沐歆宁抱在怀中,夏子钰冷眼旁观,却抵不住心中隐隐而来的痛楚,他的锦袍血迹斑斑,他的双眸殷红不散,而这一战,未开始他便已经输了。
“公子,您先走!”余下的十几名暗卫,持剑护在夏子钰身边,异口同声道,“我们誓死保护公子。”
沐歆宁的视线下意识地瞥向夏子钰,师父的那一掌对内伤未愈的他而言,无疑是要了他半条命,若换做旁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早已倒下了,但他却没有,即使是死,她想他也不会示弱于人前。
沐歆宁,我救了你一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若旁人敢欺你半分,我必千倍百倍地替你还回去——
别背叛我,否则我会亲手在你细女敕的皮肉上,割开一道口子,然后慢慢地吸干你的血,一滴,一滴——,直到你死去——
瞪着我做什么,你身上还有什么可值得我惦记的,该看的我都看了——
沐歆宁,若你想,我不拒绝。
……
两两相望,他满眼讥讽,而她双眸迷离,此刻,在沐歆宁的脑海中一一浮现夏子钰或嬉笑,或威逼,或打趣的话,还有偶尔挥之不去的情愫暗涌,沐歆宁心中一紧,原来这一年帮她度过最艰难时日的,陪在她身边最久的人,不是师父,而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