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生龙种 第二百三十五章 报应

作者 : 古梦月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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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伯延丝毫不理会夏子钰的雷霆之怒,仿佛充耳不闻。他整了整衣袍,忽然双手朝天,随之又伏地叩首,恭敬地向沐歆宁行了个无比隆重的跪拜大礼,而这跪拜大礼,恭谨庄严,头磕得一次比一次重,就犹如臣子觐见君王般,诚惶诚恐。沐歆宁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在这即将揭晓真相的时刻她却无缘由地怕了。

李伯延是何人?一个二十几年前在武林中能够掀起血雨腥风的无相门门主,一手神算,一手杀伐,世人畏之如洪水猛兽,却也有人不惜冒着生死一线的危险出重金求他占卜凶吉,但如今,就是这么一个叱咤一方、杀人如麻的邪魔之尊,匍匐在一个女子脚下,卑微地如同奴仆,心甘情愿听她号令。如酲震惊地双眼大睁,几乎不敢相信;而夏子钰依然沉着脸,紧蹙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不知是担忧,还是怒意难消。

“老夫当日将少主人托付给沐大人之后,曾潜入贺兰府看望过钰公子,见钰公子当年甚得贺兰博的疼爱,就不忍带钰公子离府跟着老夫一起背井离乡。钰公子,您虽是贺兰博的长子,但也是——”

当心中的那份惴惴不安与惊恐即将被李伯延道破之际,夏子钰猛地一声大喝,“住口!”

恍然间,缠绕他十几年的梦魇又一次浮现,夜色中熊熊烈火冲上了云霄,接连不断的痛哭哀嚎从四面八方涌来,一支训练有素的护卫铁戟,踏破黄沙万里兵刃相接,到处都是殷红的鲜血流淌,一直延至了他的脚下,浸湿了他的鞋袜。

小钰儿,小钰儿——

是谁,在耳旁一遍遍地轻唤他,温柔似水。

十六年来,他一直没有看清,但这一次,在他对上沐歆宁淡漠的明眸时,心中突然一片冰凉,那凉意从头到脚弥漫在他的周身,冷至骨髓,夏子钰的整个身子有些微微颤抖,很像,真的很像,在那一夜大火乱窜的红焰映衬下,倒在血泊中的白衣女子艰难地抬起头,缓缓地朝他望过来,正是明眸清冷,瑰艳无双。

她是谁?

是谁!

夏子钰喘息困难,衣袖下的大手一寸寸地握紧,再握紧,及至痛到麻木。他早该猜到的,当日在救宁儿时他就该猜到的,世间之大能让他初次相见就感到万分熟悉的女子,又怎会是陌生人。

报应,这是上苍给他的报应,他居然——

艳如桃瓣的眸子犹如死去了般毫无生机,沉沉地敛下,紧握拳状的大手抖得愈加厉害,第一次,夏子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与无措,一股来自心底深处的滔天怨气,和夹杂着无声的嘶吼,仿佛是从他的血肉上生生地剥离,绝望旋生,压得他喘不过气。

不是的,她不是,不是!

“公子,您怎么了?”如酲忙伸手去扶夏子钰,不料,却被夏子钰一掌震飞,“滚!”

夏子钰的这一掌用尽全力,当即使得如酲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全身动弹不得。贺兰槿见识过夏子钰高深的武功,当场吓得呆住了,一个人的喜怒之色,怎么能变得如此快!

“钰公子,事已至此,您何须——”沐歆宁未出声,李伯延也不敢起身,他虽跪在沐歆宁与夏子钰之间,但细看之下,却是护在沐歆宁身前。

一道剑光闪过,夏子钰忽然拔剑出招,迅速地刺向李伯延,剑锋凌厉,威不可挡。

李伯延的话再次被夏子钰堵住,夏子钰仿佛失了理智般,满眼布满杀气,好像一下子又变成了世人传言中嗜血凶残的医谷主人,冷漠无情。

“李伯延,你的话太多了!”

软剑气势如虹,带着一股森冷的寒气,直逼李伯延的胸口。

但李伯延依然未动。

夏子钰运掌,剑尖用力地一刺,然而在火光电石间,一抹素影晃动,倨傲地站在李伯延的面前,夏子钰慌忙撤回内力,但剑尖却划破了女子身前单薄的衣衫。

“沐歆宁,你做什么!”夏子钰气急败坏地大吼,“让开!”

沐歆宁不说话,只是倔强地盯着夏子钰,丹唇紧抿。

“让开!”

双目相对,夏子钰的俊颜铁青,阴郁到了极致。锋利的剑尖一点点地朝下,却对准了沐歆宁的月复部,只要一剑,他与她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割断,哪怕她恨他。

夏子钰闭上了眼,运内力于剑尖,越来越森寒的剑气,很快就渗入了沐歆宁的体内,沐歆宁的眼中有些不敢置信,月复部的疼痛一传来,她忙运功相抵,孩子是她的,凭什么他说要就要,不要就可以残忍地毁去。

此时李伯延也暗中运掌相助,浑厚的内力,源源不断地传入沐歆宁体内,使得月复中的疼痛减轻了许多。

这一刻的夏子钰,让沐歆宁感到害怕,一身杀气,带着玉石俱焚的毁灭。

“公子!”如酲吓得魂飞魄散,公子疯了吗,竟然想让千辛万苦保住的孩子在少夫人月复中无声无息的死去。

如酲的一声大喊,唤回了夏子钰的理智,他吓得扔了剑,脸色苍白,他这是怎么了?她所怀的也是他的孩子啊。就算天理难容,罪孽深重,那也是他的亲骨肉,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微微睁开了眼,夏子钰避过了沐歆宁怨恨的目光,低声道,“你们走吧,离开贺兰府,今生今世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沐歆宁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却终是没有开口。

“钰公子请放心,有些事老夫自有分寸,绝不会令钰公子为难。”

听到李伯延的保证,夏子钰冷哼了声,沐歆宁心灰意冷,决绝地转身,再也没有回头,李伯延不敢耽搁,忙追了上去,留下仍愣在一旁的贺兰槿。

贺兰槿惊魂未定,事出突然,他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就这么结束了。恋恋不舍地看着沐歆宁逐渐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瞧了瞧拂袖而去的大哥,一时间,贺兰槿难以抉择,平生最敬重的老师与最仰慕的女子都在骗他,可为何他的心中却一点恨意都没有。大哥虽疾言厉色,性情暴戾,但他仓皇逃离的狼狈模样,又仿佛让他看到了本不该属于大哥的落寞,冷血无情的医谷主人,也会有悲伤的时候?

摇了摇头,贺兰槿走到如酲身前,关切地道,“如酲姑娘,我带你找大夫。”烟花女子素来为名门世家所轻蔑,但贺兰槿没有女子低贱高贵之分,平日是看不惯如酲的捎首弄姿、媚行媚态,但看到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也不会见死不救。

“多谢二公子的好意,大夫就免了,劳烦二公子送我回房吧。”贺兰府竟也能出这么个心慈仁善的男子,实在难得。

“那好吧。”贺兰槿点了点头,拦腰抱起如酲,却没有一丝亵渎之意。

贺兰府的庭院内,夏子钰一路狂奔,吓得所有的贺兰府下人纷纷避退,少主疯了吗?

“快,快通知傅夫人。”整个贺兰府的人都知道,夏子钰对傅夫人言听计从,若能劝住少主,就只有傅夫人一人。

“这是怎么了?”刚从前院招呼完各大世家的贺兰诚拉住一个小厮,问道。

小厮面带惊怕,“是——是少主——”

贺兰诚一听是贺兰钰这个侄儿,也不敢再打听,“下去吧。”

夏子钰迟迟不露面,早已引起了各大世家的不满,若非碍于长垣安氏的家主安竹生在场,他们早就闯入贺兰府内宅找夏子钰问个究竟。

“少主!”守在佛堂的几名暗卫,一见夏子钰过来,忙现身,向夏子钰禀报了这几日贺兰老夫人的状况,“除了水管家与二公子来见过老妖妇几面,贺兰府别的人,都没有来过。”

夏子钰一摆手,几名暗卫就很快消失不见。

“贺兰钰,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夏子钰一推开门,佛堂木鱼声就戛然而止,贺兰老夫人面容慈祥,手执佛珠,慢慢走了出来,“贺兰少主,有什么事,请说吧。”

“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记得在贺兰府发生过的所有事,却惟独对那年记忆模糊,感觉是梦,又不是梦。当年,娘告诉他,说他被人劫持,贺兰博救他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病得很重,直到昏睡了几天几夜才醒来,但醒来后,那晚发生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了。夏子钰自己学医,深知人一旦遇到了危险,惊恐到临死的边缘,有些记忆就会被内心的惊恐所埋没,但他想不通,他连死都不怕,小小的惊恐危险,又何惧之有。莫非当年遇到的事,真是比面临死亡更可怕。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从我儿子手中抢走了贺兰府,我巴不得你早死!”贺兰老夫人的声音渐渐地变得讥讽,“贺兰钰,你也有今天,怎么样,滋味不好受吧。反正我已是快死的人,我还会怕你吗。我知道你派人每日给我送来的膳食都下了毒,不过没关系,我不怕死,倒是你,贺兰大公子,一旦此等丑事传扬天下,你还怎么面对世人,噢,我想起来了,医谷主人怎么会畏惧这些流言蜚语。伤风败俗,悖理逆行,你应该是最擅长的啊!只是可怜那女子,无缘无故就这么被你毁了一生——”

“十姨娘,你就不怕我送你儿子下来陪你。”

夏子钰步履沉稳,一步步逼近,贺兰老夫人面上闪过一丝忧色,但很快又被仇恨代替,“若槿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十姨娘,我们做个交易吧,贺兰府我可以还给贺兰槿,但你必须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夏子钰阴冷地笑道,“倘若你敢骗我,我就即刻让你们母子两下黄泉去见贺兰博。”

一拍桌案威喝,桌上供奉的香烛、果品等纷纷被震得摔到了地上。

贺兰老夫人多少有些惧怕夏子钰,一用力,手中的佛珠一颗颗地滚落,她知道夏子钰迟早会要了她的命,但她的槿儿是无辜的。

“只要你善待槿儿,我说,我什么都说。”贺兰老夫人哪敢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开玩笑,忙道,“十六年的事我也不太清楚,那天早上你被送回来时,发着高烧,而贺兰博也受了重伤,都是傅珍那个贱人在照看你们,你也知道的,我跟傅珍——”傅珍是夏子钰娘亲的名讳,贺兰老夫人一骂傅珍,夏子钰的眸子就变得嗜血,贺兰老夫人不得不小心措辞,“我们两个水火不容,你是她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会关心你的死活。”

“我真是傅珍的儿子?”仿佛于绝望处看到一丝渺茫的希望,夏子钰的声音有着不可抑制的轻颤。

“老爷说是,我们哪敢怀疑。你爹当年纳了这么多姬妾,外头也养了不少女人,说不准,你是他抱回来送给傅珍抚养的。”贺兰老夫人冷嘲热讽道,“争了这么多年,我到近几年才明白,贺兰博当年最心心念念的女人,不是我,也不是傅珍,竟然是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女子。”

贺兰老夫人说得颠三倒四,一会儿说夏子钰是傅珍所生,一会儿说夏子钰是那名陌生女子所生,夏子钰越听越烦躁,一脚踢倒贺兰老夫人,厉色道,“老妖妇,你休想骗我。那名女子是不是一袭白衣,面容绝艳却清冷淡漠,她何时来过贺兰府,又因何离开,说!”

贺兰老夫人这十几年一直高高在上,何曾这般被人羞辱,气得全身颤抖,“贺兰钰,我今日落在你手中,算我倒霉。那名女子叫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杀了我也没用。当年贺兰博将她保护得怎么好,还让傅珍那个贱人照顾她,我所知道的一些也只是猜测,呵——哈哈哈,不会真被我猜对了吧,现在住在府中的那个沐歆宁不会是那女人所生,即便你们不是一母同胞,也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兄妹。哈哈哈,真是老天有眼啊,贺兰钰,枉你机关算尽,利用了槿儿,迷惑了那女子,怎么到头来,你竟是个连自己亲妹妹都染指的禽兽,而且我听说,沐歆宁还怀了你的孩子,我倒很想看看,这兄妹间乱——伦所生下的孽种,究竟是何等的怪胎——”

“找死!”夏子钰一掌将贺兰老夫人重重地推向墙上,当即,贺兰老夫人头破流血,殷红的血顺着墙流下,而贺兰老夫人还是在大笑,那笑声越来越刺眼,“贺兰钰,你娶的是你的亲妹妹,你的亲妹妹!”

“就算是我的亲妹妹,那又如何!你死了,这个秘密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夏子钰一手拽住贺兰老夫人,笑得绚烂,妖冶,却透着地狱般的森寒,“老妖妇,就凭你这几句真假难辨的话,我会信吗?当年你害得我娘背上不贞的罪名,惨死在荒野,还有我那不足周岁的妹妹,活活被你派来的人摔死,我侥幸逃过一劫,你却追杀了我十几年。这个仇,我早就想报了。留你一命,是看在贺兰槿的份上,只是现在,我看留你也无用。不过,明日是我的大喜之日,我不想沾晦气,就让你再苟延残喘几日,老妖妇,我会让你看到贺兰府在我手中,如何名扬天下,而你的那个儿子,只要他还是这么蠢,这么听话,我不介意赏他一口饭吃,就当养条狗好了。”

“贺兰钰,你不得好死!”贺兰老夫人被气得发了疯似的大吼。

“我等着。”嫌恶地一手推开贺兰老夫人,夏子钰优雅地拿出丝帕擦了擦。死,他已经经历了太多。十几年的亡命天涯,医谷中一次次地被喂以各种毒物,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夏子钰妖艳的眸子微敛,薄唇扬起风华绝代的笑意,挽起的袖口抚平,举手投足间,又是一个飘然浊世的贵公子,只是踏出佛堂门槛的那瞬间,笑意染上了悲凉。

“贺兰钰,你们兄妹乱——伦的丑事你是瞒不住的,瞒不住的,哈哈哈——”佛堂内,贺兰老夫人的笑声凄厉,一遍遍地回荡在夏子钰的耳中,夏子钰抚了抚腰间的玉玦,冰冷的气息拂过心中的烦躁,他抬头,淡云清风,却迷离了他的双眼,沐歆宁,我能为你逆天,但你,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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