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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吗?安竹生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紫竹箫,双眼直直地盯着夏子钰,看他于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的吻上女子的丹唇,女子的脸庞,一袭火红的嫁衣灼烧了安竹生的眼,他仿佛痴傻了般,一动不动。
从未有过的嫉妒在孤竹公子心头疯狂地滋生,伤痛与悲凉弥漫周身,他知道夏子钰是故意在他面前挑衅,试图激怒他,若换做以前的安竹生,他一定会淡笑地望着他们,无悲无喜,心如止水。可现在,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沐歆宁将他从高高在上的不懂情爱的神祗之位上拉下,渡他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他已经学会了嫉妒,尝到了痛苦,这几个月的折磨,已教他悔不当初。
宁儿,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白衣俊容,有着憔悴,淡漠的眸中染着哀伤,宁儿,你好残忍,既然不能坚持到最后,为何还要教会为师这尘世间的男女之情!
“不准拜堂!”临川公主今日铁了心要破坏夏子钰的大婚,她不能让钰哥哥娶了别的女人,要娶也只能娶她的师父姐姐一个人。
“小丫头,再闹,钰哥哥可要生气了。”夏子钰放开新娘,优雅地转身,笑如暖煦,但他眼中的笑却根本未入眼底,甚至还带着一层可怕的阴霾。
“安太傅——”扯了扯有着一阵恍惚之色的安竹生的衣角,临川公主被夏子钰透着寒意的目光吓得退后,撞到了欧阳尘暄的怀中,忙抱住他,楚楚可怜道,“尘暄表兄,临川要师父姐姐——”
小公主一心只想着师父姐姐,醒了更是到处找师父姐姐,欧阳尘暄不免心中怅然若失,“别哭,你的师父姐姐武功这么高,又这么聪慧过人,她不会有事的。”
“哥,她是安竹生的妻子,是长垣安氏的少夫人,你该清醒了。”背后,欧阳晚晴冷冷地提醒道。
只一句,欧阳尘暄如坠深渊,他百般不舍地推开临川公主,奈何小公主抱他抱得极紧,罢了,就算强抢人妻,他欧阳尘暄也认了。
欧阳尘暄看着出来,安竹生眼中的情,眼中的悲伤,全给了夏子钰身旁的女子,当着这些世家望族的家主、少主、公子们的面,安竹生竟然毫不避讳,就这么坐实了素来清心寡欲的孤竹公子已经动了情这件事并非是空穴来风,只怕今日之后,安竹生再也无法得到世人的一声赞誉,所谓的孤竹公子,不是品行端正、近乎神祗般存在的遥不可及,可能有人会因此骂他,唾弃他。
要从一个万人敬仰的尊崇高位上一下子跌落至污泥中,毁誉参半,或许更是输得一败涂地,若换做寻常人,岂会这么轻易放弃,但安竹生此次前来,似乎已经有了孤注一掷的决心。欧阳尘暄不禁感慨万千,连孤竹公子都不惜自毁声名,沦为世人的笑谈,那他就更不必在乎这等虚名。于是,欧阳尘暄搂在临川公主腰间的大手又紧了一分,气得欧阳晚晴直跺脚。
“怎么,欧阳公子也想趟这场浑水?”欧阳世家这些年一直低调行事,身为欧阳世家少主的欧阳尘暄在各大世家公子中也是以武功平平、才学一般为名,夏子钰轻蔑地一笑,言语嚣张,但他的嚣张却与顾乐山不同,顾乐山只是个软弱无能的纨绔子弟,即使嚣张也没有半分的威慑气势,而夏子钰单凭一个医谷主人的身份就已经令世人闻风丧胆,再加之他现在还是榆中贺兰世家的少主,就像一个隐世的强者突然闯入本就平静的世家名门上层圈中,毁了他们之间的相互制衡。
欧阳尘暄也毫不示弱,一边安抚临川公主,一边转头问向安竹生,“安家主,你说若以你我二人之力,当如何?”
一旁在座的几个世家公子听了欧阳尘暄的话有些讥诮,欧阳尘暄的家世是不错,但他的武功却连安竹生的十分之一都达不到,这般大言不惭地要与安竹生并肩作战,岂不贻笑大方,到时别拖累了孤竹公子才好。
然而,安竹生渐渐地收回投射在新娘身上的视线,看了眼欧阳尘暄,淡淡地道,“足以。”
一向孤傲寡言的安家主,居然破例说了句‘足以’,所有的人诧异地几乎难以置信,他们不清楚安竹生说的足以是凭他一己之力足以,还是合欧阳尘暄两人之力足以,难不成欧阳尘暄有什么过人之处,能令傲慢的孤竹公子另眼相待。
夏子钰妖媚双眸中的笑意越来越狂妄,“见识过了孤竹公子的凤箫声动,在下确实很想领教欧阳世家失传很久的绝学,玉骨扇中的暗器听说一触即死,比天下所有的剧毒更凶险。欧阳尘暄,你韬光养晦了这么久,今日能在我成亲之日为我们夫妻送上此等贺礼,在下备感荣焉。”
失传百年的暗器,竟在欧阳尘暄的手上,在座的人个个面露惊骇,世家中有些年长的老者看向欧阳尘暄的眼中有了不可思议与更深的忖度,原来藏得最深的,不是长远安氏,不是榆中贺兰世家,而是冀州沧县的欧阳世家。
一场大婚,先是毁了孤竹公子的声名,再将隐在最深处的欧阳世家推到风尖浪口处,这个夏子钰,太深不可测了。卢家一位陪卢二公子同来的花甲老者,暗庆道,幸亏家主有先见之明与夏子钰结盟,今日的西北之地,迟早都要落入贺兰家的这个小子手中,别的世家根本连一杯羹都分不到。
“孤竹公子,我并州云中顾家愿助您一臂之力。”顾乐山被如酲的毒镖打伤,奄奄一息,顾家的这些护卫们愤怒地拔剑指向夏子钰。
“夏子钰为祸苍生,又用诡计谋夺贺兰世家少主之位,我江阴程家绝不会坐视不理。夏子钰,不管你是医谷主人,还是贺兰世家的长子贺兰钰,凡我江阴程家之人一定会杀了你,还天下一个正义。”现任的程家家主是定远侯程元瑞的三弟,此人喜欢斗狠逞凶、野心极大,程元瑞在世时此人尚能收敛,但等程元瑞一死,他就夺了程家的家主之位,并将自己的侄儿程瑾澄囚于府内,还拥立吴王在吴郡一带称帝,与同在江南的魏王夏侯洵争斗不休。
程家家主一表态,在场有些刚刚还在犹豫的世家大族,忙纷纷站在了安竹生一边,就连钱老爷也大喊“我钱家愿为孤竹公子效犬马之劳。”
“钰儿,怎么办?”所有的世家一边倒,联合起来对付贺兰世家,贺兰诚哪能不着急,他这个侄儿就是太高傲,得罪孤竹公子尚在其次,那些乘火打劫的世家大族中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傅公子吓得躲在了傅夫人身后,催促道,“娘,钰表兄平日最听您的话,您赶紧劝劝啊,贺兰世家再有权势,也抵不过一个长远安氏,更何况是那么多世家联手。娘,快去啊!”
傅夫人过了几天安稳奢华的日子,早已被贺兰府繁华荣耀所迷,而且夏子钰待她这个姨母又极好,傅公子的话更是说到了她心坎里,贺兰世家一旦灭族,她与铭儿也在劫难逃。于是,傅夫人便走到夏子钰身旁劝道,“钰儿,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不宜见血。姨母曾听人说过孤竹公子向来以仁德温善称于世,你服个软,他必不会为难你的。”
“是吗?”夏子钰冷眸渐寒,这个世上能懂他的,或许就只有她了。宁可杀尽天下千人万人,战死身亡,也绝不低头屈服。
“是啊少主,您就退一步,大局为重。”
“少主,我们还不想死啊——”府中贺兰博留下的几位姨娘也纷纷相劝。
“大哥,我们降吧。”贺兰三公子没骨气地道。
坐在一旁的其他世家大族中的人纷纷讥笑,还没打起了呢,这贺兰府就自乱阵脚,光凭一个夏子钰,看他能撑多久。
“三弟,相信大哥,大哥会有办法的。”贺兰槿将贺兰三公子拉至一旁,然后,拔出长剑,对程家主道,“我们贺兰府的人,宁死不屈。”
夏子钰的眼中闪过一道欣慰,一抬手,几名贺兰府的护卫冲了进来,“带她们下去。”
“少主,三思啊,别毁了我们贺兰先祖创下的这份百年基业。”
“少主——”
几位贺兰府姨娘、小姐们哭着喊着被夏子钰的护卫押出了门外。
傅夫人抹着眼泪,哭得悲惋,“钰儿,姨母是不希望你有事啊。若你有个好歹,你教姨母以后怎么去见你死去的娘亲。”
曾经傅夫人一提到自己的姐姐傅珍,夏子钰什么事都依了她,但今日的夏子钰,让傅夫人感到从未有过的陌生,还有害怕。
正堂内形势紧张,安竹生与欧阳尘暄两人,一人手执紫竹箫,一人手拿玉骨扇,与一身红色锦袍的夏子钰对立。
程家主笑得阴狠,安竹生与夏子钰是当世武功造诣最深的两人,只要他们两人斗得两败俱伤,长垣安氏与榆中贺兰世家就群龙无首,这天下就无疑少了两块最大的绊脚石。就算最后安竹生取胜,以安竹生名门正派的处世之态,也不屑于对贺兰世家乘胜追击,那他们江阴程家扬名立万的机会就到了。
当然,在场的除了程家家主,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推波助澜,坐享渔利。
喧天的锣鼓声,院落中齐鸣的鞭炮声依然还在,但正堂内却呈现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压抑沉重,贺兰府中的几个丫鬟、小厮更是吓得更昏了过去。
玄参、甘遂等护卫严阵以待,如酲媚眼如丝,眼中带着兴奋,杀人使毒,她最擅长了,眼眸来回地在所有的宾客间转动,这么多人,到时她该先杀谁呢,老的,少的,丑的,俊的?
陪在新娘身旁的两个喜娘,一个怕得全身颤抖,一个吓得瘫软在地。
“少夫人,您也开口劝劝贺兰少主,堂未拜,贺兰少主就要与人生死相斗,这不吉利啊。万一,万一贺兰少主有个好歹,您不就成了新寡?”依礼,新娘未掀开头盖是不能开口讲话的,但事出紧急,喜娘也没有办法,总不成喜事变丧事吧。
喜娘这么一说,一旁的傅夫人立即惊觉,是啊,她怎么忘了,既然是钰儿亲自挑选的妻子,那么在钰儿心中所占的分量必然不轻。
“你——”下意识地,傅夫人朝一身嫁衣女子的月复部望去,没有身怀六甲,应该不是宛瑶,但沐歆宁昨日又负气离府,以她那么倨傲的人,会乖乖地回来向钰儿低头,应该不会的,傅夫人一边暗忖,一边犹豫着该怎么称呼这个未来的外甥媳妇,“你,你帮姨母劝劝钰儿,留着青山在,何愁大事不成。”
难不成是水秋容?怪不得今日没见到她。
“算了,钰儿这个倔的性子,你也劝不动。”傅夫人一想到红盖下的女子可能是水秋容,不免有些失望,水秋容不过是个下人之女,身份低贱,怎么配得上钰儿。要她劝住钰儿,怎么可能。
静默的新娘渐渐地睁开明眸,稍一抬头,戴在头上的凤冠珠翠发出了一阵细微的晃动声响,一袭火红色的凤袍襟袖上绣金丝线纹理清晰,纤腰处系以红色攒花结长穗宫绦,并垂着缀着流苏的环佩,挽在皓腕间的长长的蝉翼锦缎拖曳在地,脚下穿着的是金丝线勾勒的软缎绣鞋。穿着这身奢华嫁衣的女子,整个人无一处不透着雍容华贵之气,在她面前,傅夫人有些自惭形秽,还有些自卑。有些人,与生俱来就有着一种不容任何人逼视的威严与气度,而这个即将要与钰儿拜堂成亲的女子就是这样,这一刻,傅夫人忽然开始有些怕这个女子,颐指气使的声音也弱了几分。
对于傅夫人的恳求,女子没有理会,她的指尖还紧紧缠绕着夏子钰刚刚牵着她踏入贺兰府正堂红绸的一端,现在,只要她素手一动,牵在红绸另一端的男子,便会立即感觉到她的存在。
隔着朦胧的红色头盖,余光瞥去,她看到了满堂的宾客,个个锦衣华服,非富即贵,但他们眼中的贪婪与幸灾乐祸,却逃不过她的眼。
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知道,有些欠下的东西,该还的,终归要还,尤其是情。
“你——?”女子周身的冰冷之气,丝毫不是一个新嫁娘此刻该有的,傅夫人被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女子举步轻盈,凤冠珠翠、环佩作响,夏子钰忽然脸色大变,仓皇地回头,在座的所有人随着夏子钰的视线,看到那穿着一身嫁衣的女子,慢慢地松开了手,任由缠绕在她指尖的红绸滑落在地。
“不准摘!”夏子钰勃然大怒,嘶吼道。
但可惜,早已阻拦不及。
蒙着头的红盖,被一双素手毫不犹豫地摘下,置于地上。而女子抬袖时,露出了火红嫁衣内的一片素淡衣衫。
与众人惊艳与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贺兰府新娶的少夫人缓缓地抬头,唇若含丹,眉如远黛,一张绝美清冷的容颜,仙姿佚貌,孤傲凛然。
“是师父姐姐!安太傅,尘暄表兄,是师父姐姐!”临川公主当即破涕为笑,“师父姐姐没有丢下临川,师父姐姐回来了,太好了。”
傅夫人一看到沐歆宁,又怕又恨,这个不知礼数的女子怎么阴魂不散地又来纠缠钰儿了。
安竹生心中激动,又夹杂着悲伤,呆呆地望着沐歆宁,满脸复杂。
贺兰槿低了头,退到了一旁。
“你想做什么,沐歆宁!”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再回来。夏子钰怒吼,十六、七岁的俊颜拧作一团,布满了恐怖与阴沉。娶她,他得下多大的决心,就算瞒得了天下所有人,也瞒不过他自己,她是他的亲妹妹,兄妹乱——伦,世俗难容,上苍难容。
“我们相识一场,我想,我不能就这么轻易离开,临走前,总要送你些什么。虽然你答应过,休书由我来写,但我们现在未拜堂,不算真正的夫妻,这休书也就免了。夏子钰,我无缘的夫君,后会无期。”
沐歆宁惊世骇俗的一番话,震惊了所有在礼法纲常下长大的世家望族中人,女子休夫,还是夏子钰亲允。
夏子钰的脸色阴郁到了极点,她是故意的,故意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她今日身穿火红嫁衣的绝美容颜。
看着沐歆宁逐渐走向安竹生,夏子钰忙出手,将长长的红绸缠在了沐歆宁的腰间,缚住了她远离的步伐。
“你回来,就是为了他!”
沐歆宁脚下一滞,坦然地对上了安竹生的双眼,再无任何的痴恋,只剩下云淡风轻。情已逝,她对师父的那一段不堪回首的纠缠,或许,早在三年前,师父抹去她记忆的那刻起,就已经断了。
“夏子钰,你若敢伤他,便是伤我!因为,他是我师父。”
沐歆宁如释重负地喊出师父二字,但安竹生却忽然有些痛恨起这“师父”二字,他不要当她的师父,也再当不了她的师父。
红颜祸水啊!沐歆宁的这一声师父,使得众人终于恍然大悟,原来眼前的这位清艳绝伦的女子,就是那位传言中祸乱了天下的沐贵妃。
夏子钰是最清楚沐歆宁的为人,她的话绝对说到做到,今日安竹生在贺兰府有个闪失,这个女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夏子钰妖艳的眸子有一阵迷离,那一日,她被皇上强逼服下带有催情作用的幻药,躺在永宁宫的大床上,面色潮红,娇羞撩人。他情难自禁地低头,近乎虔诚地吻着她的唇,她的眉眼,她的脸庞,可谁知,她却抱着他喊师父,那时,所有的**一下子被冷冷地压下。
日有思,才入梦。她对安竹生的痴恋有多深,他一直都知道,很好,一切回到最初。安竹生动情了,她也终于得偿所愿,那么他呢,还剩下什么。
“少主,不好了,另一个少夫人动了胎气,您快去瞧瞧!”
急急跑到正堂的丫鬟一喊完,众人又是一阵疑惑,另一个少夫人?这个夏子钰到底娶了几房妻室,果然不愧是处处留情的医谷主人。
沐歆宁素手一扯,缠在腰间的红绸倏地一声断裂,“贺兰少主,少夫人动了胎气,可怠慢不得。”
“是你!”夏子钰咬牙切齿,“沐歆宁,你居然连宛瑶这般柔弱无依的女子都下得了手,我——我真是看错你了!”
“钰儿,宛瑶月复中的孩子重要,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傅夫人巴不得夏子钰现在快点离开正堂,一旦他与安竹生打了起来,贺兰府岂不有灭门之祸。
傅夫人对夏子钰又拉又扯,又劝又哭。
沐歆宁苦涩地一笑,“若不这样,贺兰少主怎么肯放我们离开。”明宛瑶始终是他的弱点,一听明宛瑶有事,他竟慌得难以自抑。看来,派人抓住明宛瑶,的确是上上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