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
见到衍哥哥的时候,建康的公卿之家已经在准备制秋衣了。他还是那样单薄的湖色广袖,拄着一根竹杖,立于廊下,笑吟吟地望着我。
那时我只是很好奇瘦得几乎是月兑形的人,为何看着仍像玉山一般,巍巍峨峨。
他的名字中带着与父亲相同的“衍”,我想终究不会是应为父亲一时兴起,才不顾时下避尊长者讳的规矩,给眼前这人取名王衍宗。
“阿茀好像长大了不少呐。”他比比我的头顶,在比比他的肩下,“以前可只到我这呢!”
我又不是小猫,怎么老爱蹭我的头顶呢?
我瞪了他一眼,他则好笑地把手拿开,我气闷着理着头发道:“不是说不穿鞋了?”
“我要是不穿鞋,门房就非得把我打出去不可,哪见得着我的小妹妹?”
我见他仍是和颜悦色不以为怵,不知怎么的,我无名火就上来了:“若是那样,就是门房让你近来,我也是不认你的!”
说着背过身,就往房里走。
“好妹妹,你怎么说着就恼了?”
“我怎么恼了,还不是为着你!”
就我真的心气上来了,他扔下竹杖就上来拉我,情急之下,竟险些摔倒,顾不上生气,急急把他扶住,细问之下次知道是被激流卷着的大浮木给砸断了。
“你看你,府上又不是没有小车,你何苦作践自己?!明知腿上有伤,横竖水是止住了,还缺了你不成么?你在那里,知道的人说你是恪尽职守,不知道的人呢,以为你是嫌功劳不够大!”
“你自己不吃,又能省下多少粮食,救活多少人?你要是倒下了,多少人又要跟着遭罪?”
我的话像连炮竹似的,一股脑的倒出来,说完后直和他面面相觑。
“嗤……”
“哈哈……”
兄妹两竟是同时笑出来。
“我妹妹也懂得心疼人了……”
他端着茶,并不喝,只是含笑望着我,带着欣慰。
“哼!”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过脸去不理他。
我想,这还是被兄长第一次这么夸吧?
璕狸虽然是我的嫡亲兄弟,自小也是一处长大的,他又没有个做兄长的样子,是故,在私心里,衍哥哥更像我的兄长些。
小时候,璕狸只顾着自己做竹马玩,也不理我。是衍哥哥带着我去做风筝。
我上树掏鸟蛋,可是爬得太高就不敢下来,璕狸只顾着一个劲地笑我,是衍哥哥爬上树把我背下来的。
功课做得不好,被父亲打手板的时候,我也不可低头认错,惹恼了父亲,下令不准给我疗伤,璕狸直朝我做鬼脸,是衍哥哥偷偷抱着我给我上药的。
…………
好多好多事啊,多得我多记不全了。
看着他瘦成那样,腿又受伤,这回南州的事还那样凶险,猛地泪就掉下来。
小时候只是打了手板就哭成那样,何况是他断了腿呢?
一天不到一两的米,就是和喝水无甚区别,一两日倒还罢了,可他一走数月,还要殚精竭虑为那么多杂事绸缪。
南朝世家的子弟,无不以各种世家的优越标榜着自己傲人的地位,那是界限,也是标志。自古以来的规矩,他一人如何撼动,弃之如蔽履,那些老宗家,会做何感想,幸得是成了,若是不成,至此就被排除出士族圈子也不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