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皇长子傅沛禹若是到了晚间戌时,精神也就会比白日里好一些,这几日,柳欣语用过晚膳之后就会一直陪坐在他身侧,轻轻握着他的小手,听他絮絮的说着白日的梦境或者是抱怨周身的疼痛。
克霖克御医也会在此时至嫣熙宫为他诊脉,只说此时他精神最好,用药最为灵验。柳欣语不懂医礼,却是极为听从克御医的话,视他做救命恩人。
然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傅胤赫这段日子一到晚间,就嘱了小德子将朝政搬了钟粹宫来,克御医诊治之时,他也会抛开那些奏章,同柳欣语一起坐在沛禹身侧,轻轻哄着他。
每每此时,柳欣语都会在低头的瞬间暗暗抹泪,仿佛依旧是在东宫之时,傅胤赫就是这般与她坐在一起哄着尚在襁褓不停哭闹的沛禹,一夜复一夜,那些温情脉脉的画面至今还印在她脑海,久久回旋。
这日,克霖正将最后一根银针慢慢从昏睡的沛禹背部捻出后,听到柳欣语对傅胤赫轻声言:“皇上,臣妾,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傅胤赫将目光从克霖手上抽回,只打量着柳欣语,慢条斯理的开口说了声:“说这样没意义的话,你讲吧。”
柳欣语一手紧紧攥着手上的罗帕,一双眸子顿黯然了下来,低声道:“殿选之后,皇上还没有正式册封那四名被留牌子的秀女——”柳欣语话未完,就被一声暴喝打断:“住口,朕没这个心思。”
“你这个女人,朕真的是想看看你到底还有没有心,你自己说,你满心想着的都只是你的地位和荣华,如今后宫一团糟,禹儿被下毒害成这样,晋妃被暗箭射中伤重,差点连朕都波及,你怎么还有心思考虑这些?这就是你暂理的后宫?你不会心痛吗?”
傅胤赫怒不可止,抬手将柳欣语下颔紧紧掐住,仿佛这样才能平息心里无休无止的愤怒和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压在他心头的烦躁。
克霖一看这阵势,自是不敢就此离去,只呆呆站在一旁不知该劝还是该噤声。
柳欣语听他这一番话下来,着实是被唬了一跳,一时竟无措不知该做何反应,微喜的是他看重禹儿的中毒,竟可以放下那些关系朝堂安稳的秀女,忧的是,在他傅胤赫眼里,她柳欣语始终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她始终是当不起他堂堂正正的妻的。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吗?我伴你五载,想不到,你竟这么看不起我,你以为只有你会心痛吗?我不痛吗?我比你更痛,也许,比起我,你那根本就不叫痛,你只知道自己难过,你有没有想过我,你以为我整日胆战心惊为的是自己的荣华富贵吗?你错了,我最怕看到的就是像现在这样,禹儿这样被人暗害,这样奄奄的躺在那里,可我这个做母妃的人却不知是谁做的手脚,我不能给他一份完整的爱,我虽掌管后宫,却保护不了我的皇儿,我原本以为,你是懂我的,懂我所为你付出的筹划的这一切一切,却没想到,你否认了我就罢,还要把我为你的付出悉数否认,你怎么可以对我如此的无情无义。”
她说着说着只慢慢觉得双眼被迷了起来,渐渐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眼前这个盛怒的男子,禹儿苍白的小脸,渐行渐远。
似乎自从进了这寂寂深宫,她最多的便是泪水,如今,她不止是被钳住的下颔在作痛,她的全身都在撕心裂肺般的疼。
她抬手想掰开他钳在她脸上的一双大手,却是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气,看起来只是软绵绵的搭在傅胤赫小臂上,她想再说什么,却是开不了口,出不了声,她觉得自己都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身后就是一把椅子,她只顺着椅背慢慢滑坐在了冰凉的地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只捂着小月复全身缩紧不住的战栗。
皇帝一直以来都习惯了在他看来是惺惺作态的柳欣语,却从不曾想她也会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指责他的时候。但他如今盛怒未平,一心只认为柳欣语又在耍什么花招,倒是一旁站着的克霖觉察出一丝不妥,急急扑至淑妃身侧,告声恕罪扯了淑妃的手腕,双指一按她脉门,凝眉不再语。
皇帝也觉出不妥,走至淑妃身侧,蹲身看向克御医,询问着道:“怎么回事?”
克霖只收回了把脉的手,吐出了两个字,却让皇帝瞬间苍白了容颜。
“中毒。”
恍惚中,柳欣语混沌中有一丝澄明,她知道,断肠草的药性发作了,接下来的一切,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她为他,实在付出太多,如今不惜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上了,她只盼他,能明白自己的苦心孤诣。
“中毒?怎么可能?”傅胤赫无意识的喃喃道,这是怎么了,皇长子中了毒已经叫他焦头烂额了,如今,淑妃再次中毒,他怕自己会在这死水般的黑暗深宫里,且就此被掩埋。
克霖却是听到了皇帝的询问,只恭恭敬敬的道:“量不是太重,不过,娘娘向来忧思太重,已是病体,此番中毒只怕是凶险。”
皇帝看克霖为淑妃一边催吐,一边写方子,心下却是再不愿再看,遂,冲外喊了一声来人,小德子和一直候在外的紫嫣战战兢兢的进得殿来方才殿内的声响二人皆已听到,如今各为自己个儿的主子担心,皇帝只对小德子冷冷道:“彻查钟粹宫!”又转身对紫嫣道:“去照顾你家主子!”
之后便一言不发的闪身进了旁的正殿,咣的一声阖上了殿门,再无声响。
夜色里,皓月依然挂在天边,洒下一方方圣洁的光亮,它点亮了夜色的苍穹,只是,它终究点不亮人心里的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