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胤赫穿着薄薄的丝履进了里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女子独自在龙榻坐着,顶着“红盖头”调皮的晃着脑袋,他眼底不期然的闪过一丝喜悦,很久违的入及眼底的笑意。
刘诗缳很久都没注意到里间纱帘处静静负手而立瞧着她的傅胤赫,自顾自的幻想着,自己只是一个嫁入普通人家的新娘子,坐在喜床边等着自己的夫婿招待过客人之后来掀起她的红盖头,饮下合衾酒,从此举案齐眉。
却是越这般想心底越荒凉,如今,她不在普通人家的床榻上,而是在龙榻上,他不会掀起她的红盖头,不会和她共饮合衾酒,尚且不知的是今夜过后,便是真正的入了后宫,那么等待她的又将会是什么,想到这儿只兀自撇了撇嘴,瞬间失落了下来。
傅胤赫看女子从调皮到喜悦到渐渐静静坐着不动,便轻轻从帘后走了出来,里间并不大,只几步便至了榻前。
刘诗缳忽然见一高大的黑影缓缓向自己而来,惊得差点喊将了起来,但是脑中突然似闪电划过一般明白,这般不声不响能出现在乾清宫的,普天之下,除了那一人,还能有谁呢?然而想到自己头上那方不伦不类的“红盖头”,一时竟窘的恨不能钻了地缝,便更是不敢将那方绢拿了下来了,只惴惴的在一片红色里想着,此番只怕皇上定会厌恶了她,或者直接将她遣送回璐钰宫,若是如此,只怕她今生也再无出头之日,此刻亦因、自己一时的小性子后悔了起来。
却是头上的方绢被来人轻轻挑了起来,眼前豁然又是一片明黄,她恍然回神,梦和心亦碎了一地,刘诗缳垂着眼眸不敢看向那居高临下的人,视线所及处是自己那双小小的浅粉色绣花鞋,空气里的龙涎香更加浓厚,绣鞋上的杜鹃花缠缠绕绕,一如此刻她的心,乱作一团。
半响,她才想起来,见了皇帝,她该行礼的,刚欲动,却是被一双手挑了下颌,惊愕的眸子直直的便对上了傅胤赫探究但却笑着的眼神,这是她第二次看到傅胤赫,第一次见到时是两月前的殿选,那时的自己更是根本不敢抬头看,记忆里的皇帝,便是那高高的金銮殿上的一袭黑袍,黄金冠帘。
如今这般近的对视着,皇帝身如玉树,气宇轩昂,狭长的双眸眯着,但即便是笑着,即便那笑及眼底,也并不觉得温柔,自是有一股君临天下的披靡之气,她想,这便是皇帝与生俱来的霸气吧。
傅胤赫眼眸中,女子柳眉如烟,绛唇映日,尤其是一双桃花眼在灯火的衬托下盼顾生辉,一头青丝柔软的搭在肩上,肤如凝脂,整个人不施粉黛但却眉目如画。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日殿选时她头上的一对小小的珊瑚发梳,亦想到了那被她贬斥到浣衣局的喜欢在头上戴两朵金色珠花的女子,便不自觉的捧起面前女子的脸,轻轻汲上了她的唇,只轻轻一下,便叫刘诗缳懵了,她脸颊募的就浮起红云,傅胤赫看她一脸窘态,笑了笑,一手将那红底方绢重新给她盖上,牵起她的手,至圆桌前坐定,方冲外高声喊道:“来人,给朕拿酒来。”
刘诗缳只木然的被傅胤赫拉着坐好,头上的方绢很好的掩盖了她来不及表达的羞涩。她想,这是不是代表皇帝并没有生她的气,这是不是代表皇帝愿意掀起她的“红盖头”,愿意陪她共饮合衾酒?
“你叫什么名字?”傅胤赫挑眉问道。
刘诗缳隐在红帕中的神色微微黯淡了,却是乖巧的回道:“回皇上,奴婢名刘诗缳。”即便她现在顶着淑人的位份,却并没有成为他真正的女人,自称便只能是奴婢。
耳房里的优洛闻声取了杯盏,取了酒壶,傅胤赫接了托盘,摆手示意优洛退下不必伺候,优洛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蒙着“红盖头”的刘诗缳,轻轻福身退将了下去。
傅胤赫一手执壶,一手执杯,轻轻置了两杯小酒,放了酒壶,将一只酒杯递给了刘诗缳,方绢并不厚,刘诗缳隐隐看得到傅胤赫的动作,她的心底,有期待,也有害怕,却是稳稳的接了酒杯,自如的随着傅胤赫臂膀的动作转了,另一手轻轻掀起“盖头”的一角,喝下了那一杯她梦寐已久的合衾酒。
并不浓烈的液体,有着淡淡的清冽之香,顺流而下,刘诗缳轻轻呵了口气,轻轻将酒杯置于桌上,腻声道:“诗缳,谢皇上这般抬爱。”
傅胤赫淡淡笑了,并未答话,他身为皇帝,给一个女子她想要的,只是抬手间,并不是难事,许是他对自己的这番举动也并未入心,只是,刘诗缳又羞涩着低声说道:“夫君,诗缳愿以酒代茶给夫君敬茶。”
傅胤赫转首看她,为着那柔柔的一声夫君,定格了容颜。除了柳欣语这般唤过他外,再没有人敢这般唤他,当初,他是太子,她们唤他殿下,如今,他是天子,她们唤他皇上,即便是太子嫡妃柳欣语,在他登基称帝之后,在她封为淑妃之后,也再不曾提起夫君二字,似乎这二字在他的记忆力已经渐渐淡去,久到他自己都快要忘了这两个字了,却在今夜这样的时刻,被一个还未曾成为他的女人的女子突然唤起,他定定的看着刘诗缳低头,抬手,斟酒,下跪,奉茶,却是久久的忘记了接那一杯酒茶。
“夫君请用茶……”
刘诗缳跪在地上,双手举着那斟满了酒的“茶”,头上蒙着的方绢在她的这番动作下已是飘飞了起来,她低头,露出了她身前的一尺见方,是傅胤赫薄底的黑色丝履,鞋面上用金丝绣着一条条飞扬的金龙,她不敢抬头看傅胤赫,只心里似是在默默的描绘着那腾飞的金龙,方才她并不是在傅胤赫颔首同意的情况下斟酒的,她只是趁他愣神的一下子已是着手,她知道,只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帝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她也不知道,她的“茶”傅胤赫会不会接,接也罢,不接也罢,他做了夫君该做的,那么她也要做她该做的。女子的心思婉转不似男子,她一心以为,傅胤赫没有责怪她擅作主张的“红盖头”,与她共饮合衾酒,那便是对她有着喜爱的,只不知,天下男儿间的翘楚,又怎能不是一个性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