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诗缳在浴池的玫瑰花瓣里泡了许久,白玉石的尽头,惟妙惟肖的翠玉制龙头屹立,汩汩的温水从龙口中倾泻而下,即便是这样已经开始热的气候里洗温水,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受,透过四周围着的轻纱,殿内深处还有一个更加金碧辉煌的浴池,想来,那是皇帝御用的吧,这个稍逊一着的自然是给她们这些招寝的低等嫔妃而备,却还如此低调奢华,她起身后,接了宫人递来的湖丝衣裳轻轻披上,湿发就这么散着,并没有绾起,随着宫人们入了乾清宫的内殿,宫人们在殿门外就止了步子,只推开了厚重的红底镶金门,叫她一人进去,阳光已经落下去了,殿内的星星火光映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神秘而又古老,似乎在召唤着她,刘诗缳有些惴惴的迈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吱呀一声,宫人们已是轻轻推住了宫门,室内顿时又暗了一些,却是可以看见明晃晃的几支红烛和上下不停跳动的火苗子。
这时内殿右侧里相通的一间耳房里走来一个女子,这个季节女官的浅蓝色纱衣,烛火下,刘诗缳只能看到姣好的侧脸,一双不大的眼睛,却是有着很深的洞穿力,似乎能一眼便看穿别人的心,即便是如此昏暗的地方,刘诗缳仍觉得那两道视线射在身上多少有些不那么自在。
“奴婢司寝女官优洛,参见刘淑人。”优洛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不出所料的看到了刘诗缳眼底的一抹惊讶和疑惑。她轻轻笑了笑,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目光,是的,她那把如夜莺般的嗓子毁在了后宫永不退色永无止境的争斗上,变得嘶哑难听,她是先帝年间进宫做宫女,几年下来,也只有杨璇株这么一个好姐妹同在先帝身边当差,后来,太子傅胤赫继了位,杨璇株得了皇宠一夕封了宝林掌管后宫所有女官,却又因着一场病莫名其妙的失了宠,她心疼她,去璐钰宫探望杨璇株,吃了她处的果茶,不料那果茶里早被人下了哑药,她即便只小小的抿了一口又是事后皇上招了太医及时医治,仍然是毁了嗓子,杨璇株却是怕连累了她,执意不告诉她这些个中因果,从此将自己紧锁在璐钰宫,亦将管理后宫所有女官的权力交给了尚宫,所幸皇帝念着她多年服侍先帝之情,并未因她毁了嗓子便贬了她,仍然将她继续留在身边做司寝女官。事情发生了都这么久了,有一年了,此番忽然想起,那些场景却是历历在目,仿若昨日,也不知道杨璇株她现在好不好,自那之后,她便不许她再去瞧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刘诗缳带着满月复的疑惑跟在优洛身后慢慢向内殿深处而去,优洛拨开一层层薄薄的纱帘,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空旷些的内外间,外间摆放着两排高高的书橱,每个书格里都放着厚厚的古书,一副山河图下,是一张裹着明黄色织锦的书桌,整整齐齐的码着占了将近半个桌面,还零零总总的放着一些笔墨纸砚,一把黄花梨木的圈椅,明黄色的丝制软垫,刘诗缳不敢多看,只略略瞟了一眼,内殿并不富丽堂皇,若说皇帝傅胤赫在这方面还是做的挺好的,一改先帝奢华的风气,即便是寝宫也并不那么铺张浪费,后宫的开支便狠狠的减了一笔,若不是优洛在前面带着她,刘诗缳会认为自己定是入错了地方。
优洛在外间通向里间的屏风处站定,屏风的面是用苏绣绣了一副喜鹊登梅的图样子,黑白相间的喜鹊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踩在了开遍朵朵红梅的高枝上,只觉得栩栩如生,似乎那喜鹊正要展翅,图案那般的秀丽,色泽那般纯正,即便是这小小的屏风,却依然透露着绣娘那精湛无比的技艺。
刘诗缳撩开了里间的纱帘,放着一张宽大的龙床,整整齐齐折好的明黄色软缎面的薄被,一个浅红色的小几置于榻侧,她就这么直直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优洛沙哑的声音传来:“小主暂侯,皇上用过晚膳便会来。”
刘诗缳点点头,依旧杵在那儿,直到优洛退下,渐渐走远她才僵硬的坐在了宽大的龙床角上,空气里淡淡的龙涎香让她渐渐的有些放松了下来。
这便是如同她的新婚了吧,只是没有霞帔,没有盖头,没有喜烛,没有合衾酒,没有众人的祝贺,但是这样的夜便是自己一生都要回味的了吧,只记得表姐出嫁那时,唢呐和喜娘一直唱着:“作新娘,赶绣嫁.一更绣完前大襟,牡丹富贵开胸膛;二更绣完表四角,彩云朵朵飘四方;三更绣完罗衫边,喜鹊登梅送吉祥;四更绣完并蒂莲,夫妻恩爱喜洋洋;五更绣完龙戏凤,比翼双飞是鸳鸯。”如今轮着自己,却是就这样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坐在这里等着一个权倾天下的人来临幸自己,只是临幸而已,没有郎情妾意,只有生硬的服从。
殿内跳动的火苗和宫灯散发的幽幽的光照亮了内殿,她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只是很多时候,即便她一点点的奢望也实现不了。殿内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孤寂便悄然而来,只有细细的听时才会听到殿外侍卫换岗时低低的交接声,她悄然展开手中那一方红底并蒂莲花的方绢,轻轻盖在了头上,她承认,绣这一方锦帕是有着自己的私心的,哪怕只有这一抹红色,她也能够告诉自己,今夜,便是自己的新婚,只因她想铭记自己一生这最重要的时刻。透过红色薄薄的丝绢,殿内的一切都染上了红色,竟真的隐隐的有了一丝做新娘的气氛,她用两手扯着方绢的两侧,开心的摇头晃脑四处看着,明黄色的帷帐也映上了一层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