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刘飞也扭头看着马书记和我,脸上带着惯常的微笑。
“报社在石屋村的扶贫工作即将结束,最近,市扶贫办将去验收,我们报社,这两年来,扶贫工作可以说是倾注了大量的心血,这次,市里将总结表彰一批先进扶贫单位,我们报社,必须要争取当上先进”马书记边吸烟边慢条斯理地说着:“评先进,一个是要现场经得起检验,一个是要有过硬的汇报材料,我们的现场是没问题的,干的活都在那里摆着呢,但是,这个汇报材料,必须要切实过硬,要拿得出手,要具有说服力刚才我看的是老邢弄的材料,这是什么材料,洋洋洒洒几千字,除了为自己歌功颂德就是显摆自己的辛苦和出力,全然没有把党委放在眼里,好像扶贫的不是报社,是他们几个人这种鼠目寸光的材料连垃圾都不如,这和这个人的眼光和素质是直接相关的”
我的心怦怦直跳,老邢在马书记眼里的印象越来越差了,原来刚才让马书记扔进纸篓的是老邢写的汇报材料。可怜的老邢,文字水平本来就不好,再加上马书记本来就对他有偏见,写的东西怎么能让马书记看中呢?
老邢的滑铁卢就是和梅玲的办公室主任之争。马书记宰杀了老邢,其实也等于是杀鸡儆猴,敲山震虎,让报社其他人不要胆敢和梅玲抗争,为梅玲以后的作为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创造了良好的发展环境。
事实证明,马书记的这一招立竿见影,十分有效。
“今天我找你,就是要你进扶贫点,给我重新搞一个完整的汇报材料,时间紧迫,今天下午你就出发,刘飞安排好车送你!”马书记盯住我,口容置疑。
刘飞这时用我看不懂的捉模不定的眼神看着我:“江主任,我这就去安排车,马上就可以走!”
说着,刘飞看着马书记。
马书记点点头。
刘飞出去了。
马书记继续看着我说:“这次的材料,是对扶贫工作近2年的一个完整的总结,要站在报社党委的角度,重点突出党委的重视和布局,突出党委领导班子对扶贫工作的高度关注,突出班子成员对扶贫村的关心和爱护,工作是在党委的正确领导下开展的,成绩是在党委的正确决策下取得的,还有,报社对扶贫村的文化扶贫、物质扶贫、教育扶贫,都要写进去汇报材料里不要突出个人,不要渲染某些人的行为,要理清这两年来扶贫工作的整个思路,条理布局,对于取得的成绩,除了有数字的,要重点突出扶贫村百姓对报社的感激之情,升华至对党和政府的感情”
我知道马书记话里的意思,默默地点头。
“上次,我派你去扶贫村,让你搞个调研,你给我搞的那个东西,虽然比较实事求是,比较有思路,但是,缺乏政治意识,领会党委意图不够,这说明,你的自身政治素养还需要提高,你的脑子里的思想意识还不够完整,对领导意图领悟地还不够彻底,这次,我希望,你能有新的进步,不要让我失望”马书记继续说。
我知道,上次我去搞的那个调研报告,马书记是肯定不满意的,因为我没有按照马书记的意图查出老邢的毛病,找到老邢的把柄。不是我没有领会到,而是我的良心和做人的基本准则不允许我这么做。不过,这次,我觉得不但能领会到领导意图,而且还能圆满完成任务,马书记无非就是不满老邢突出扶贫工作组,忽视了党委和他本人,我这次只要突出好报社党委,特别是突出马书记对扶贫工作的重视和关心,以及亲自去扶贫点视察的事情,马书记保准会满意,老邢在这方面也是自己没数,他弄的材料怎么能和马书记争功呢?突出报社党委就是突出马书记,扶贫工作组只要点下就行了。总之,所有的工作都是在以马书记为首的报社党委领导下开展的,功劳是马书记的,成绩是马书记的,其他人,都是基石,都是铺垫。看来,老邢的政治意识比我差远了。毕竟,老邢干了多年的财务科副科长,后来到行政科当科长,没有搞过文字,而对政治,显然意识也不浓厚。其实,我知道,老邢最擅长的财务,老会计了。但是党委用人很多时候并不是量才而用,而是根据领导的好恶而用。
“嗯”我继续点头,对自己上次不做任何辩解,我知道,辩解是自己找死,领导说什么不管对错,不管服与不服,听着就是。做下属的,脑子里任何时候都要树立一个原则,那就是领导永远是正确的。
其实,弄这个汇报材料,对我而言,太简单了,因为我毕竟扶贫了一年,对扶贫的情况很是熟悉,平时本来就有积累的很多资料,现在,只要把这一年的情况加上,也就足够了。
“这个材料,越快越好!”马书记对我说。
“嗯”我点头答应:“马书记,我保证领会贯彻好党委意图,保证让领导满意,保证以最快的速度写出来”
马书记点点头,突然笑了下:“我是相信你的,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去吧我给你3天时间,今天不算”
正在这时,刘飞进来,笑看我:“江主任,车安排好了,在楼下等你”
“好的,我回办公室安排下,一会就走”
“我给驾驶员说好了,车跟着你在扶贫点留下,到时候等你一起回来。”刘飞说。
“不用,那样太浪费资源了,报社的车本来就紧张,跟着我耽误好几天,影响报社的事务,”我说:“把我送去就行了,回来我坐公共汽车就行,不必麻烦”
我知道刘飞是在马书记面前显示自己对我的好,我不想买这个帐,免得给马书记留下年纪轻轻架子不小,还需要专车的印象。
马书记听了,微微点点头:“嗯保持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不错!”
然后,我站起来,出了马书记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陈静听说我要去扶贫点,领导安排的任务,一愣神,接着就开始发牢骚:“这又不是记者部的业务,这是刘飞的活啊,办公室是白吃饭的,这刘飞成饭桶了,怎么这个也不会弄,反倒马书记安排你来弄,岂有此理,这不是把人当成任意驱使的工具了吗?”
我忙关上办公室的门,看着陈静:“别罗里啰嗦发牢骚,你哪里来这么多话啊,领导安排了,就去做,不管是份内还是份外,革命工作不分岗位,都是自己的活,分那么清楚干嘛?再说了,我扶贫一年,熟悉这个工作,刘飞不熟悉,去弄,岂不是很麻烦?马书记既然安排我弄,就一定有他的理由,有他的原因,我们当兵的,按照领导吩咐去做就是了,不要这么多牢骚”
陈静一撇嘴:“哟——思想境界很高嘛,看不出,长进了,看来,我得须仰视才见了既然你自己犯贱想干,俺什么也不说了,去出大力流大汗赚你的红顶子去吧去吧,去吧,家里有俺呢,俺会照料好家里的”
“什么家里的?别扭!”我边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边对陈静说。
“爱社如家,以社为家,报社是我们的家,记者部也是我们的家啊,”陈静歪着头看我:“你是大当家的,我是二当家的,这有什么不对吗?”
“哦额”我沉吟了一下:“嗯”
“哈哈”陈静来了劲儿:“当家的,你就放心去吧,俺会照顾好家的,俺等着当家的你早日回来哦”
我冲陈静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好了你,闭上嘴巴!”
“是——当家的!哈哈”陈静笑哈哈地闭上嘴巴看着我,神情很得意。
“别闹了,我给你交代下办公室的一些事情,”我边说边把手头刚送过来还没审核的稿子递给陈静:“这些,你看看,然后交上这两篇,可以考虑往外投稿,本报和外宣同时用,把题目和角度稍微一修改就可以”
我给陈静交代着,陈静安静下来,老实听着。
陈静有个特点,别管其他时候怎么闹,一到了工作上,就马上收敛,很认真起来。
交代完办公室的工作,陈静看着我:“当家的,山里的秋天这个时候一定很好看,很美很美,我也想去”
陈静的神态有点撒娇。
“等我回来你去就是了!”我说。
“可是,人家想和你一起去嘛好不好吗?”陈静突然酸滴滴地说。
“我晕,你什么时候这么酸了?”我苦笑起来。
“嘿嘿学你的晴儿呢,她说话不就是这么酸吗?”陈静大笑起来,又捏着鼻子,拉住我的胳膊摇晃:“峰哥,好哥哥,你带我去嘛”
“好了,不准胡闹了!”我对陈静说。
“哦哈哈你是不是挺喜欢你的酸晴儿啊?”陈静板正地问我:“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女人发酸啊?娇滴滴的”
“我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你自己去琢磨!”我拿起公文包,站起来:“我要走了,拜拜”
“拜拜,当家的,你可要早点回来,注意安全,当心身体哦”陈静在我身后调侃道。
我下楼上车,出了报社。
车子经过柳月家附近时,我想到好几天没见到妮妮了,突然想去看看妮妮,又不知道她在不在家,或许去上幼儿园了,但是还是想去看看。
我让司机停车等一会,去了柳月家。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看妮妮还是想给自己找个理由去柳月家站一会。
我敲门,门开了,小红开的。
“江大哥,请进!”小红看见我,很高兴,请我进来。
我低头,地上一双男式拖鞋。
这是不是给杨哥穿的鞋呢?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就弯腰拉开鞋柜,里面还有一双男式拖鞋。
两双拖鞋是一样的。
我拿出里面那双,换上拖鞋,进去。
小红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没说话。
“妮妮呢?”我边进去边问小红。
“大哥哥来了我在这里啊,大哥哥”小红还没回答,里屋柳月的卧室里传来妮妮的欢呼声,接着妮妮赤着脚丫跑出来。
妮妮冲我伸开两只小胳膊,脸上带着欢笑:“大哥哥,抱抱”
“哎呀,妮妮,你感冒还没好呢,怎么赤脚跑出来了啊”小红说道。
我一下子把妮妮抱起来,妮妮抱着我就亲:“大哥哥我好想你啊”
我的心变得欢乐起来,抱着妮妮走到沙发上坐下:“妮妮,怎么感冒了?”
“前天晚上睡觉蹬被子,有点咳嗽,就没上幼儿园,吃了药,基本好了。”小红在旁边答道。
“嘻嘻”妮妮欢快地在我怀里拱着:“大哥哥,我妈妈出差去北京了,还没回来呢”
我看着妮妮,心里充满了欣慰和感动,模着妮妮的小脸蛋,让妮妮站在我的腿上:“妮妮,在妈妈家好不好啊?”
“好呀,好呀,在妈妈家可好了,妈妈不出差的时候,每天晚上都给我讲故事,唱好听的摇篮曲,我听着听着,就在妈妈怀里睡着了呢”妮妮伸手模着我的下巴:“大哥哥,你下巴上的草不扎人,杨伯伯的好扎人啊”
“呵呵”我笑了:“杨伯伯经常来看你吗?”
“是啊,杨伯伯前几天每天晚上都在的,我睡了,杨伯伯也在的,我醒了,杨伯伯就不见了”妮妮说。
我心里有些不是味道,难道,杨哥每晚都在这里住的?唉
我不想想这些了,换个话题问妮妮:“妈妈每天晚上都给你讲什么好听的故事呢?”
“好多好多了,比如有狼来了的故事,妈妈讲完了还告诉我,要做诚实的好孩子,不要撒谎”妮妮女乃声女乃气地说。
“嗯妈妈说得对,好孩子就是要诚实,不能撒谎!”我说。
“我告诉妈妈了,说大哥哥是最最诚实的好孩子,最不撒谎了,大哥哥说话最算数了”妮妮站在我的腿上蹦着。
“哦”我笑了:“为什么大哥哥是最诚实的好孩子呢?大哥哥怎么说话最算数了?”
“大哥哥答应我很快就可以见到妈妈,很快就可以和妈妈在一起,果然我很快就和妈妈在一起啦大哥哥难道不是诚实的好孩子吗?”妮妮歪着脑袋看着我:“妈妈也是这么问我,我也是这么回答妈妈的,我还说大哥哥去爸爸家找小妈了”
我一听,糟了,我一心想保密不让柳月知道,光想着叮嘱大人,防备大人了,这个小毛孩疏忽了,妮妮这么一说,柳月肯定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怪不得柳月那天要和我说谢谢呢,原来原因在这里。
我心里一阵遗憾,策划的这么周密的一件事情,竟然被这个小妮妮给破坏了,要是不让柳月知道多好啊,可是,终于露馅了。
我看着妮妮得意的笑脸,伸手捏了捏妮妮的小鼻子:“你个小人儿,不可小瞧啊,小人儿能办大事啊”
“嘻嘻”妮妮笑得更加开心了:“大哥哥,妈妈也是这么说我的,也是捏着我鼻子说的哦”
我拍了拍脑袋,苦笑一下,机关算尽太聪明,终究逃不出柳月的手掌。
我暗暗下决心,这事露馅了,柳建国的事情我一定要完美一点,决不能提前走漏风声。
“妮妮在妈妈这里,想不想爸爸呢?”我看着妮妮。
“想啊,想爸爸啊,可是,妈妈说,爸爸不能和我们在一起,因为爸爸要和小妈在一起,”妮妮撅起嘴巴:“大哥哥,我好不开心啊”
“呵呵”我笑笑,却无言。
“妈妈问我想不想再找个爸爸呢?问我想找个什么样的爸爸呢?”妮妮说。
“哦你怎么告诉妈妈的呢?”我盯住妮妮。
妮妮这会坐在我腿上摇晃着,认真地看着我:“我告诉妈妈,妮妮不想再找爸爸,可是,要是大哥哥愿意给妮妮做爸爸,妮妮就答应妈妈大哥哥,你愿意给妮妮做爸爸吗?”
小红站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傻妮妮,大哥哥是哥哥,怎么能做爸爸呢江大哥,你和妮妮玩,我去阳台收拾衣服”
我心里突然一阵莫名的兴奋,笑着:“妮妮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我好喜欢好喜欢大哥哥,大哥哥抱着妮妮,妮妮好欢喜啊”妮妮说:“晚上我躺在床上,听妈妈讲到小朋友睡在爸爸妈妈中间看星星的时候,我还和妈妈说,要是大哥哥也在,我躺在妈妈和大哥哥中间看星星,多好啊”
我的心跳加速,一阵酸楚的感觉,依旧笑着:“妈妈怎么说的呢?”
妮妮的脸色不笑了,怏怏地小声趴在我耳边:“妈妈突然哭了呢,眼泪掉到我脸上了,我吓坏了,忙和妈妈说,不让大哥哥给妮妮做爸爸了,不让妮妮躺在大哥哥和妈妈中间了”
我呆住了,一把搂紧妮妮,抱住妮妮,嘴唇紧紧咬住,然后问:“妮妮,然后呢?”
“然后,妈妈也和你一样,把我紧紧抱住了,不说话了”妮妮说。
我抱住妮妮,怔怔地,无言,好一会不松开。
“大哥哥,你是不是也不高兴了啊?你生妮妮气了吗?”妮妮怯声在我耳边说道。
我松开妮妮,脸上努力笑着:“没有啊,妮妮是好孩子,大哥哥怎么会生妮妮的气呢?大哥哥其实,心里很想很想那样搂着妮妮看星星的啊”
“嘻嘻”妮妮高兴起来:“大哥哥,我妈妈也是这么说的呀,说她也很想很想那样搂着妮妮看星星的呀,你说的和我妈妈怎么一样呢!”
我身体猛地一震,看着妮妮:“真的?你妈妈真的是这么说的?”
“是啊,妮妮是诚实的好孩子,不撒谎的呢!”妮妮认真地看着我。
我的心里激流涌荡,血流加速。在柳月心里,我是有位置的。自从柳月回来,我就一次次模糊而清晰地感觉到柳月对我的那种若有若无的情愫,虽然包含着某种无奈和悲酸。
我的心里又兴奋起来,大脑一阵阵发热,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分明感觉到,自己抱着妮妮的手在轻微发抖。
可是,随即,很快,我就冷却了,我就清醒了,想毕竟是想,柳月身边有杨哥,妮妮睡了之后,躺在梦想里我的位置上的,不是我,而是杨哥
而我,已经没有资格去想这些了,我身边有晴儿。
柳月虽然这么说,可是,她曾经那么坚决地拒绝我,抛弃我,而且,自那以后,她就一直和杨哥在一起,事实让语言显得多么无力啊!
还有,柳月是那么真挚和真情地祝福着我和晴儿,把我们当成了朋友,虽然她的眼神里时常充满着隐约的忧郁和怅惘。
残酷而无奈的现实!冷漠而可怕的现实!
和妮妮又玩了一会,我带着复杂的情感告别妮妮,离开了柳月家,直奔大山里的石屋村。
我计划在石屋村呆3天,边调研边写材料,出山后,直接就交稿子。
即将在大山里的奔波忙碌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随后的两天,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车子在秋天的山里蜿蜒盘旋了很久,我坐在颠簸的车子里看着大山里金秋的景色,层林尽染,落叶殆尽的柿子树上挂着火红的灯笼一般的柿子,点缀着黛色的群山,那么美,那么绮丽。
秋天的大山总是那么让我心悸,隐隐不时心里对秋天有一种心痛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对秋天充斥了无比的爱和痛,爱,是心痛不已的爱,而痛,则是在一种欢乐而享受的痛。
对这座大山,我充满了热爱,这里是我亲爱的土地,这里有我亲爱的乡亲,这里留下我深深的心灵的痕迹,我曾经在这里的落日下,无比痛彻刻骨地思念着我亲爱的女人。
因为爱,所以痛。
到达石屋村后,我让司机回去了,自己提着行李走进村里。
黄昏的山村静悄悄的,几只小狗和家禽在村头的空地里玩耍着,村后响起“当当”的钟声,这是挂在那棵古老大槐树上的老钟发出的声音,学校放学了。
一切都是这么熟悉,一切都是这么亲切。
走进扶贫组吃住在一起的宿舍兼办公地点,老邢和老李还有接替我来扶贫的同事正围坐在一张圆桌上准备吃饭,盆里的萝卜炖野兔发出诱人的香味。
“老邢哥,你们好啊!”我高兴地冲他们打招呼。
来之前,我没有和他们联系。
“哟——江主任来了!”对我的不请自到,他们显然有些意外,继而都很高兴,站起来接过我的包,亲热地拍打着我的身体:“贵客啊,贵客,不速之客啊,哈哈快,刚炖好的野兔,喷香啊,一起共进晚餐”
老邢说着,又返身去床头柜子里模出一瓶杏花村酒,边窟说:“哈哈老弟,你来了,咱们喝这瓶好酒这是乡长那天来送给我的”
我毫不客气,坐下拿起筷子先加了一块野兔肉,放到嘴里:“哈哈真香啊,不错,不错”
“这是老乡送的,现在是秋天了,这山里漫山遍野,野兔子到处都是,因为查枪,不许打猎,都是下网子套的,放心吃吧,肉里没有沙子”老李乐呵呵地说。
老李这一年总算和老邢相处地还不错,1年前他的那次小报告害了老邢,让老邢在马书记面前愈发没有了好感,同时让老邢也更加得罪了梅玲,还让老邢对我加大了疑心,怀疑是我打的报告,好在老邢这人心宽豁达,也没有再继续深究。
我没有告诉老邢老李打他小报告的事情,我知道,一旦说出来,老李和老邢就没法在一起工作了,闹大了,对老邢更不利。
老李见了我,脸上带着谦恭的笑。我想,他或许会感慨,自己在部队模爬滚打干了10几年,转业到地方后,反而不如一个毕业才2年的毛头小伙子。这也难怪,部队转业到地方的,团级2年以上才才安排副县级,团级以下的不安排职务。哪怕你在部队是个营长,到了地方也依旧是个大头兵。这世界,难说有公平二字。
我知道柳月为什么时常提醒我要夹着尾巴做人,低调做人。报社里这么多员工,很多人资历比我老多了,到现在还是个大头兵,一些人工作10多年了,也才混个副科级。而我才来这么短的时间,就是部室负责人,显然,会让很多人心里很不平衡。虽然他们看到我的时候,都是面带笑容,夸赞有加,可是,在他们真实的心底,到底在想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平时看不出来,一有事的时候就觉察出来了。我上次因为采访机事蓟停职,就或多或少感受到了某些人的心态变化。这还仅仅是因为停职,要是我被撤职或者开除公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得感到快意和平衡呢!人就是这样,喜欢攀比,我不进步不要紧,你也不要进步,大家这样就扯平了,感觉最好。
“来,江老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我正寻思间,老邢倒好了白酒,端起黑瓷碗,看着我。
“好,喝——”我来了兴致,端起带着浓郁乡村味道的黑瓷碗,冲着大家:“三位大哥,小弟敬酒,辛苦了!”
大家乐呵呵地一起喝酒。
喝酒间,我说明来意。
我当然不能说老邢写的材料被马书记扔进了纸篓,也不能说他写的不行,而是变换了一个说法,说老邢的材料写得不错,但是呢,不完全符合市扶贫办的要求,内容还不够全面,让我来的目的是进行有益的和必要的补充。
“嗨——我没搞过文字,能写出来那些就不错了,我就是想到哪里写哪里的,真要整材料,还得你来啊”老邢一抹嘴:“咱俩啊,是各有所长,要是让我来管账,理财务,打算盘,我保证比你强”
“哈哈那个是自然,我早就知道邢大哥是老会计,我对数学一窍不通,怎么比得上你呢!”我笑道。
“今晚咱们好吃好喝,明天,我带你转,你需要了解什么内容,尽管说,保证配合好你老弟的工作,还有,这村里的乡亲们和学校的老师孩子们,见了你,也一定都很高兴啊”
老邢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的时候太匆忙,没有给学校的孩子们带点礼物,心里不由隐隐感到歉意。
那一晚,我和老邢他们喝了很多酒,我醉倒在石屋村,醉倒在我曾经睡了1年的炕上。
在这张炕上,我睡得很香很沉,不曾想起那人间的悲喜怨仇,不曾帖深夜里那吼吼的山风,不曾感觉自己是否还有思想,不曾让自己去体味那涌动在心里的爱与哀愁。
在这里,我仿佛又找到了一年前的感觉,大山涤荡了我的大脑,我的心灵,我的,我的灵魂,出了大山,我仿佛是另一副躯壳。
或许,只有在大山里,我才能找到我自己。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山里的小鸟叽叽喳喳叫着,村子里的各种小动物都在活跃着,发出各种声音。
我习惯性模过BB机,一看,没有信号,想起晴儿是否会给我打传呼了呢?
村里这时已经装了电话,扶贫组里也有一部,是村支部的分机。
我起来,模起电话,打给晴儿。
很快接通了,传来晴儿迷迷糊糊的声音:“喂——”
“晴儿,是我!”我说。
“哎呀——峰哥,你急死我了,昨晚我打你传呼,你怎么就是不回我电话呢?”电话里传来晴儿抱怨的声音。
“我在山里,传呼机没信号,”我说:“我在扶贫村调研整材料的,昨晚到的”
“那就是你没有收到传呼,也要记得给我打个电话说一下啊,找不到你,我急死了,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晴儿继续抱怨我。
“嗨——我这么大人了,又不是小孩,你急什么?我这么多事情,天天没事了,老是给你打电话?又不是多久不见了,天天这么打电话,你烦不烦啊!?”我的口气有些不耐烦。
“不烦,就是一天打十遍我也不烦!”晴儿的口气有些委屈:“怎么?才这几天不见,你就烦我了?”
我一听,头大了,忙说:“你说什么啊,我哪里烦你了?你怎么乱上纲上线啊,我可是没这意思!”
“没这意思那你干嘛不想给我打电话?”晴儿反问我。
“我我这不是给你打了吗?我这一睡醒就给你打了,昨晚喝酒喝多了,醉了,就睡了,没能给你打电话”我忙说。
“谁让你喝酒喝多的?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多喝酒吗,你干嘛要喝那么多?我的话你当耳旁风的,是不是?”晴儿有些不高兴。
“我我一时高兴,遇见老朋友老同事了,”我声音变小,看了看正在睡觉的老邢他们:“好了,别闹了,今天我还得工作呢,这电话是村里的,长途费用很贵呢,打长了,不好”
“哼那我给你打过去!”晴儿不满地哼了一声。
“那倒不必,你还打算长聊啊”我说。
“怎么?我想长聊不行啊?”晴儿反问我。
“行,行,怎么不行啊!”我变软口气说:“你想聊多久那我就和你聊多久,好了吧,乖乖,听话哦”
“嗯这个态度还差不多,”晴儿的口气也变好了,说:“哎呀,峰哥,我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呢,这会儿刚睡会,你就把我弄醒了,坏蛋哥哥”
“干嘛没睡?”我问。
“傻子,还不是因为你啊,担心你,想你呗谁让你不给我联系呢!”晴儿说。
“哦”我答应了一声,心里突然感到有些累,仿佛这爱成为了一种负担。
“学习还顺利吧?”我不愿意让自己多想,就换了一个话题。
“很顺利!”晴儿说。
“业余时间玩的还好吧?”我说。
“好啊,杨哥住的地方离我不远,他经常带我出去玩呢,”晴儿笑嘻嘻地说:“他还带我参加过省委一些官员的场合,嘻嘻都是省里的官员哦,级别好像都不低的,你猜,杨哥怎么向他们介绍我?”
“嗯说你是他同事?”
“不对。”
“朋友?”
“不对!”
“表妹?”我冒出一句。
“哼你就知道表哥表妹也不对!”晴儿说。
“那是什么?”我想不出来了。
“说我是他表弟媳妇啊哈哈”晴儿笑着:“杨哥把你当自己的表弟了,我岂不就是他表弟媳妇了那些人吃饭时都夸我好看,说杨哥的表弟真有福气,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
我一听,怔了一下:“杨哥怎么这么说啊”
“怎么,你不高兴?”晴儿说:“你既然号称是柳月的表弟,柳月和杨哥是两口子,爱屋及乌,那么,你不就是杨哥的表弟了吗?”
晴儿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提醒我的机会,让我意识到柳月和杨哥的关系。
晴儿是怎么知道柳月和我在杨哥面前以表弟相称的呢?难道是从杨哥那里知道的?
“对了,峰哥,我们学习人员过两天要到乡下去参加实践活动,估计到时候和你联系可能就不这么方便了,到时候找不到我,别着急啊我提前和你说一声”晴儿又说。
“哦天气冷了,多带点衣服,乡下更冷!”我说:“要去乡下多久?”
“嗯大约一周多吧”晴儿说:“好了,峰哥,不浪费老乡们的电话费了,我要起床了,再见,峰哥,亲一个,嗯哪波”
“好的,再见!”我挂了电话。
吃过早饭,我先去了学校,见到了我一直牵挂的孩子们,还有我尊敬的王老师。
走进校园,朗朗的读书声进入我的耳朵,孩子们在晨读。
学校在原来的基础上已经修葺一新,地面平整了,铺上了红砖,窗户都是带玻璃的了,教室里的课桌全部都换了新的,这是报社教育扶贫的成绩。
见到我,孩子们都欢呼起来,雀跃着围着我,拉着我的衣服或者胳膊。
王老师见到我很惊喜,也迎出来,和我拥抱握手。
看到大家的这份热烈和盛情,我再一次为自己空手而来而尴尬和不安。
这时,孩子们早自习结束了,大家回家去吃早饭。
孩子们纷纷拉着我的手,邀请我去他们家吃早饭。
王老师吩咐孩子们各自回家,邀请我到他家吃早饭。王老师的女儿高兴地拉着我的手,骄傲而自豪地看着自己的同学们。
“婆娘在家里已经做好早饭了,一起吃吧!”王老师憨厚而淳朴地笑着说。
我欣然答应,在王老师女儿的带领下一起去了王老师家。
王老师的妻子见我来了,热情招呼。
我打量着王老师简陋但是温馨的家,心里很为王老师感到幸福和安慰。
在王老师家吃早饭的时候,我顺便向王老师询问了一些村里的情况,主要还是报社教育扶贫的情况。
王老师都一一详细告诉了我。
从王老师家里出来,我回到扶贫组,老邢带我出来围着村子转,边向我介绍情况。
报社扶贫近2年,石屋村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通了路,通了电,解决了吃水和灌溉问题,发展了林业果木种植,养牛业更加壮大,山里的土货都可以卖出去,同时,还改善了办学条件,加大了文化扶贫力度。
白天,我跟着老邢转悠,走访百姓和村干部,晚上,我就写材料。
淳朴的山里人对扶贫组感情很深厚,见了我更是亲热的不得了,在他们眼里,我们就代表着党和政府,就是把党的雨露抛洒给他们的人。
农民都很容易满足,他们有的是力气,缺的是资金和知识,而我们扶贫组,带给他们的恰恰就是资金和知识。
在报社出资建设的山顶大型蓄水池旁,树立着一块碑,书名:报恩池。
“这个名字是俺们村里的老百姓自发想出来的,一个意思是感谢上级领导的关心和帮助,让俺们祖祖辈辈吃水难的问题得到了根本解决,另一个意思是这是报社援建的项目,里面都是报社的恩情,俺们乡亲们永远也不忘记报社对俺们石屋村的大恩”村支部书记对我说。
“这个蓄水池,咱们单位其实没直接出钱,是找了几个原材料生产单位,以报纸广告和宣传换来的水泥和砖石,至于人工,全部是村子里的老乡们出的义务工”老邢转头低声对我说。
“哦”我有些意外:“这个蓄水池造价多少钱?”
“社里的领导吩咐了,对外一致的口径是此蓄水池报社投资20万元,”老邢说:“这里的老百姓是不知道我们没花钱的,听说我们专门出了20万给建蓄水池,都很感激的其实,这些东西,也就价值10万,咱们给人家做个广告抵顶,就更便宜了”
“哦”我看着老邢:“后期那这些学校改造、林果种植的苗木等项目,也不是报社投资的吗?”
“是的”老邢说:“都是采取类似的手段,有的是硬性广告,有的是软文广告,有的是新闻稿件,反正只要能给提供不要钱的东西,就用报纸这几个版面换,报社说了,统一对外的说法是报社2年扶贫共计投资226万元”
“那老邢,实际到底投资了多少啊?”我看着老邢,以前,我在这里一年,老邢是头目,我只管出力,从不过问这些来源。
“总共出的资金不到20万!”老邢伸出两个手指头:“但是,对外对上必须号称226万元,这是老板定的数字,我早就接到通知了,不能再有第二个数字”
“晕倒怎么会这样呢?”我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呵呵不光是我们,其他单位的扶贫也都是这样的,各单位都利用自己的权力和优势,能坑的坑,能拐的拐,打着扶贫的名义找其他业务单位去要,去换,然后把弄来的东西夸大上几倍,折合成现金,就成了本单位的扶贫注入资金了”老邢说。
我有些无语,天天在外面采访遇到的假大空这次临到自己单位头上了。采访时经常拿到很多单位的汇报材料,里面的很多数字都是极力渲染和夸大的,我自己有时候都看了不信,现在,轮到我了,我也要造这样的材料了
可是,想想,报社不是权力单位,没有什么管理效力,自身资金又很紧张,利用报纸版面来换这些东西为老百姓造点福利,也算不错,报纸那些版面不做这些交易,也每日刊登那些没人多少百姓看的所谓地方新闻,还没有任何效益。与其浪费了,不如造福于民。至于将数字夸大,那就是领导的事情了,对老百姓好像没有什么坏处,对报社的形象好像也没有什么损坏,还能往领导脸上贴金。
既然这样,何乐而不为呢?
我有必要为这个而耿耿于怀吗?我的任务是整材料,不是办案子,是非曲直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又不是坑害了老百姓。再说了,我即使不服,又有什么用呢,我能改变这些吗?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我慢慢想通了,决定一切按照领导安排去做,数字就按老邢的口径弄。
调研工作很顺利,原本计划3天的活,我两天就干完了,第二天晚上,材料我都全部写好了。
完成了任务,我心里很轻松,决定在山里多住一天,和大家多乐呵乐呵,第四天回去。
第三天早上,我睡到太阳照**才起床,在门前的平台前伸展身体,看着天空下黛色的群山,欣赏着美丽的秋色。
我踱步走到那块大石头上,站在这里,眺望美丽的山川,壮丽的山河,看着远处湛蓝的天空,想着在西京和北京的两个女人1年前,就是在这个大石头上,我曾经无数次坐在这里,带着无尽的思念和忏悔,带着深深的歉疚和痛彻,想着柳月,想着晴儿
如今,我又来到这里,又开始想我的女人,我生命中的两个女人
想起2年来的前尘往事,不由唏嘘不已,百感交集
在我年轻而执着的梦里,总有渴望,希冀那穿越心海的月亮,为我放出异彩,闪动出明丽的形象,跳跃出理想的风帆,携手在来去的人生路上。在岁月的面前,我已经知道了过往如云烟,就像那浅游心中的梦,轻疏时光的帆。几多关怀,几许依恋。在人生经历了许多悲喜的洗礼后,我想,我或许会明白什么是美丽的皈依。一路同行,几多迷蒙。见证了生活,明白了真谛,失去了一切,丰富了记忆。其实,我知道,每个人都会终老于明天的某时某地,过去的希望,未来的寄托,都是多跌的人生,无定论的虚指。依稀的过去,留下是苦、乐、悲、喜。渴望的心,迷乱一片,等待的凡体,虚弱了岁月的痕迹。也许,风雨过后的霓梦,方能换来今生的最美丽……想想,人生还真的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漫漫的人生路,必定要历经驶尽的坎坷,道不尽的苦涩。我想,对于现实,我不埋怨天,亦不怨地,毕竟,人生在世,总有会悲欢离合,阴晴圆缺!什么事都有它的规则,人生也是如此,无可避免!其实,有些事只要经历了就好!
莫回首,听山川呼风;只渴望,伴流水飞浪我心里默念着。
正抒情间,一辆车子疾驶而来,一看,是报社的车,那天送我来的车。
我有些疑惑,我没通知来接我啊,干嘛啊这是,难道是刘飞想好好巴结我一下?
我正要问,司机摇下车窗,口气很急促:“江主任,刘主任通知我来接你让你马上回报社!”
我一愣:“怎么了?干嘛这么急?”
“不知道,今天刚上班刘主任就找我,让我紧急来接你”司机说。
“哦等下,我收拾下东西。”我说着回到屋里,拿起电话,打通了报社刘飞的办公室。
“刘主任,我是江峰,刚才司机来接我,让我赶紧回去,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电话一接通,我劈头就问刘飞。
“唔是的,让你赶紧回来,这是马书记安排的,至于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领导的事情,我怎么敢问呢”刘飞的口气很沉稳,又说:“马书记说了,不管材料整没整完,都要赶回来,必须马上往回赶,可能有什么好事等着你吧”
“哦”我答应着挂了电话,心想,难道是又有什么重大的采访任务了?能让马书记舍弃正在整的材料,看来这个任务一定很重大。
想到这里,我不由有些兴奋起来。
大战前,我总是会兴奋的。
我喜欢挑战,我喜欢每次新的挑战带来的刺激感。
我辞别老邢他们,上车,急匆匆赶回报社。
进了报社,我下车直奔办公楼,直奔马书记办公室。
在二楼走廊里,我遇到了刘飞。
“江主任,回来了,辛苦了”刘飞脸上的神情显得很光采,看着我神情依然那么让人难以捉茫
“呵呵刘主任难道有什么喜事,吗,看你神采飞扬啊!”我打趣道。
“哦是吗?我神采飞扬吗?”刘飞显出一丝慌乱,倏地换了表情,又恢复了往常的沉静,看着我,笑笑:“我哪里有什么喜事啊,每天都是这么忙碌而无为好了,进去吧,马书记在等你!”
我笑笑,进了马书记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