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过了一夜,大家都想开了,每个人脸上又恢复了木偶般的呆滞。
其实在哪里不一样呢?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何况,她们这些人,昔日在皇宫里,有的一年也见不上活着的皇上一面,跟如今的皇帝死了有什么区别?
任太后不过是例行公事。
将守陵宫人表彰一番,赞美一番,感谢一番。让每个宫人觉得自己被派去守陵乃是莫大荣耀!
蓁蓁默立在那里,忽地就想:既然这么光耀门户,又那么地对先皇情深意浓,这结发妻子的皇后就更有资格去为皇帝守陵了!
末了,众人退下。任太后却又悄悄让宫女将蓁蓁叫住。
她知道,没有好事。
果真,是为新皇为蓁蓁求情的事。只当是玩话,没想到……这个呆子!她心里笑。
她知道,不求还到罢了,这一求情,怕是又会是自己唆使的了。即便任太后有一份心想留自己下来,此刻怕是,换成一百二十分的赶自己走了。
任太后底上打量了一遍蓁蓁,想起昨儿个新皇,自己的儿子,怎样苦苦哀求她将她留下。作为母亲,她不是不能体谅儿子的心,前朝杨贵妃,武则天都是的典范,之所以拿着伦理纲常来压制他,是因为这孩子执著的语气像极了当年的先皇,为了在外面弄来的那个姓唐的野女人,他竟弃结发之情不顾,还海誓山盟许着,等她生了儿子,立为太子!可怜自己当时还没有身孕,听到这个风声吓得跟泥人一样:立那个女人的儿子为太子。若姓唐的女人不就成了皇后么?幸亏女乃娘当机立断,在她生产时,做了手脚,应让那个女人大出血不治而亡,只是……那个野种经下落不明!
……自己倒是完全可以送个人情给了儿子,但是凭什么?一个区区小女子,竟将她养了十八载的儿子迷得这样!自己的男人已经没管住,但自己的儿子,岂能再飞了?我有现成的金玉良缘为人子准备着,岂容得了这个不声不响小女人占了便宜,得了巧?
呷了一口茶,斜了一眼叶蓁蓁,却见她不惊不乍,一脸的沉稳。这叶蓁蓁平素在后宫里,不亢不卑,含而不漏,心机城府极其深,她若是留在儿子身旁,怕是自己这个当太后的娘降伏不了他!除了自己的亲外甥女儿,谁也别想捷足先登,等到先皇葬礼了解,将她接进宫里,择日行了册封大典,或许能收收这个孩子的心!
收拢思绪,皇上另一副表情,出乎意料地一笑:“叶美人的确与众不同,生得倾国倾城,我大盛朝两代皇帝都看上你!年轻真好!话又说过来,谁没年轻过?”说罢用嵌满珠宝的纤纤玉手撩了一下发鬓,接着,接过宫女递来的青瓷素茶盏,吹了两下,呷了一口,放下。
蓁蓁垂首,只等下文,她已失去和这个老女人周旋的兴趣。
任太后见她不语,又道:“哀家不是不给新皇这个面子,只是先皇特别眷顾你,守陵名单是先皇早已拟定了的。”
蓁蓁忙跪倒,不缓不急地说道:“太后千岁言重了。身为先皇侍妾,守陵乃义不容辞的责任。新皇上他一时年青糊涂,待妾身出了宫,过不了一些时日,就会淡忘了。妾身没忘记自己的身份是新皇的庶母,任太后放宽心就是了。”
或许得到了蓁蓁的保证,或许蓁蓁的语气竟带了点让人相信的真诚,任太后缓和了不少。
当下安慰蓁蓁一些话,无非口头承诺,去了那里,她会派人对她的吃穿用度额外照顾。
她早已波澜不惊。往常自己冷眼看着皇宫里的一切,上上下下,是人非人,早已看个七大八。
走就走了,原本自己就没得到过什么,更没付出过,何必在乎这一星半点的呢?
蓁蓁微笑着,谢了恩,回去。
皇宫的最后一夜,碧落早已熟睡。秋虫促促,在窗前弹唱。不是丧曲,是离歌。
人生就是赶路,一程又一程,智者明白边走边舍,一路轻松。
蓁蓁想:我不是智者,只是个两袖清风一无所有的惆怅客。
今天黄昏时分,有不少宫女的家人父母赶到了京城,想明日在出殡的时刻骨肉再见这最后一面。之后,陵门深闭,女儿自山中老死日月,余生再不能相见!
唯一的亲哥哥当真没来看她。
蓁蓁心里一片冰冷。谁知道她冷漠的外表下,掩着的却是一颗敏感易碎的心!
爱情亲情,就这样与她失之交臂。世间于她一片荒漠。她无人可牵挂,亦无人会牵挂她!
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何走着走着,自己怎么就变得什么都没有了?是我遗弃了世界?抑或是世界遗弃的我!
——了无挂牵,原来并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