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见阿锦慌慌张张跑回来，以为她又惹出什么祸事，神色紧张道：“你下午去做什么了？”
阿锦抓起桌上的酥儿印就来咬，碰到门牙豁口，嘶一声吸了口冷气，龇牙道：“没做什么，随便溜达了一圈。”
杏儿盯着她嘴里的黑洞看了会：“随便溜达一圈能把牙给溜达掉了？”
阿锦正和那根炸得嘣脆的酥儿印搏斗，少了颗门牙，战斗力大减，没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只得将那根酥儿印丢回盘中，悻悻道：“不小心撞树上，碰掉了，反正会再长。”
杏儿将她面前那盘酥儿印端走，道：“掉了牙就别吃这些硬的东西。”
阿锦抽抽鼻子：“你换个五香糕罢？那个糯米做的，我咬得动。”
杏儿一瞪眼：“糯米的也吃不得，粘掉你的牙！”
阿锦扮了个鬼脸，回房画没画完的贺寿图去了。
下午看到那画上的美人，阿锦脑中灵光乍现：就是她了！于是凭记忆，在贺寿的画本上描绘那美人的舞姿，画至美人面目之时，阿锦有些犯难，不过好在拿面镜子对着自己一照，便也能画个七七八八了，紧赶慢赶，总算赶在期限前画完了鹿鹤同春图。
到了交图那日，阿锦同罗绣一齐候在小书房外等王爷传唤。
罗绣一进去，便等不及要显摆自己的大作，扬手一展长卷，只见左侧画了棵青松，苍劲笔挺,松盖如亭，四周草木扶疏，百花竞艳，画面正中有一鹿衔灵芝，右上方乃一仙鹤口衔寿桃,徐徐飞来。
罗翕点点头，赞道：“画工精细，无懈可击，寓意也十分吉祥，确是一幅佳作。”
罗绣闻言，面上殊为得意，斜睨阿锦道：“你的呢？”
阿锦打开手上一个布包，取出一本册子，递与罗翕。这本画册比普通书本还略小些，却有寸许厚。
罗翕随手翻看了几页，都是白描的动物与人，只上了一点颜色，甚至还有不少没画完的或者重复的，看来就像本草稿。
罗翕面露愠色：“你怎么又拿些黄玩意来交差？”
阿锦也不多话，走到罗翕身边，拿过那本册子，对他道：“看好了，别眨眼。”
手指在页边划过，册页飞速翻动，一个着红裙的身影在纸页间闪烁跳动。
你是怎么做到的？罗翕的声音微微有些。
阿锦微微一笑：秘密。
和白鹿一同送入宫中贺寿的是阿锦的那本画本。
罗绣对此事十分气愤，她完全不明白父亲为何没选自己精心准备的贺寿图，在她看来，阿锦只是交了厚厚一沓草稿上去，还是一沓没认真画完的草稿。父亲也很奇怪，只草草翻了一遍那本册子，甚至都没细看，就做了决定。罗绣回去将前因后果与如夫人一说，如夫人立刻拍案而起，带上罗绣冲去小书房寻王爷理论，王爷似早猜到如夫人会来寻他，屏退左右，对如夫人只说了一句话：“他想看到的那个人，只有阿锦画得出。”
如夫人一听这话，立刻泄气，灰溜溜带着罗绣回去了，罗绣大惑不解，如何娘亲让王爷一句话便打发了。
如夫人叹了口气道：“女儿啊，不是娘不想帮你争，只是你需得明白，这活人呐，是怎么也抢不过死人的。”
罗湛收到朔王府送来的这本画本时，以为是七弟给自己开的一个玩笑。
就像年少时他同自己开过的无数个玩笑一般，葱花味叼汤，换了皮的经书，莫名其妙的皇位，还有，错嫁的人。
当他把这本册子翻得边角卷起一只只小耳朵之后，他才明白这不是一个玩笑。♀
他也会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不是这样寡情无趣的人。
他曾经听一个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可是又有人对他说一个人有烦恼是因为记性太好。
于是他总在记得与遗忘中徘徊。
夜风卷动画页，他看见自己的回忆片片凋零寸寸枯朽，黑白二色间，只有他心心念念的那人鲜活如初，红裙红唇烈如骄阳，深蓝眼瞳静如夜海，那些往事，那些故人，那些情谊，那些轰轰烈烈苍白可笑的回忆碎片在她指间跳跃舞动，慢慢化作一束时光的余烬，隐没在她眼底的汹涌暗潮中。
罗湛以指尖轻轻抚过那女子的脸孔，出神许久，对身边内侍低声道：好好赏赐画这画的人。
皇上的赏赐到王府之时，阿锦正在荷花池边与罗绣打嘴仗。不仅亲自披挂上阵，还各带了一名副将掠阵。阿锦这边自然是罗小胖，罗绣那儿刚好罗缃也在。罗缃缩在罗绣身后，时不时怯怯瞄阿锦两眼，一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苦逼样。
“我就说为何近来白鹅的翅膀毛都秃了，原来是你这小蹄子作得怪！”罗绣一手往腰里一叉，一手指着水里的几只秃毛大白鹅道。
“你别胡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拔鹅毛了！”阿锦立刻反驳道。
“你不拔鹅毛，你的那些个羽毛笔是怎么做出来的？”
“王府里又不是不吃鹅！讨些鹅毛还不容易？”
“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问你讨笔，就那几根鹅毛够用？”
阿锦冷笑了一声：“三妹妹，我看是你没用上这笔，心里嫉妒人家，存心来找碴罢？”
放屁！罗绣一扯嗓门，恼羞成怒：我要什么样的笔没有？谁稀罕你的破笔！
“是啊，破笔我看王爷还用得起劲！天天拿来批阅公文！”
……
罗缙与罗缃二人，一个年纪太小，口齿不灵，另一个书呆气十足，词汇严重贫乏。起先还会应和着来两句就是！没错！言之有理！所言极是！到后来见战况升级，连嘴都插不上了，干脆默默闭嘴只管围观。幸好此时杏儿过来解救他们了，二话不说，拧起阿锦耳朵就走。
罗绣还在后面穷追猛打：“你别走，有本事你让白鹅说话！”
杏儿停下脚，对阿锦大声道：“宫里来了给你的赏赐，快去听赏！”
把罗绣气得说不出话来，瞪了罗缃一眼，转身就走。
阿锦兴冲冲去王爷那儿看所赏何物，一看之下，原是赏了几匹纱罗料子，略有些扫兴，心道：还不如赏真金白银来得带劲。
罗翕见她没甚趣味的模样，模模下巴，道：“还赏了别的东西，你要不要？”
阿锦一听，两眼发光，忙不迭道：要要要，皇上赐的东西怎能不要！还有什么？
罗翕似笑非笑道：“紫方馆，发光地菩萨，金小相，小，畦宗郎君，半身龙，还有治书奴。”
“啊哟娘呀！”阿锦两眼瞪得滚圆，道，“又是楼馆，又是菩萨，还有郎君、宠物和书奴，这般大手笔是要封我作公主么！”
说着，就去捉罗翕手臂，急不可耐要他带自己去看看那楼馆郎君。
罗翕轻轻拂开她手，笑道：“急什么，让人呈上来就是。”
阿锦诧道：“房子那么大怎么搬得过来？”
待下人将一个小箱搬来，阿锦彻底傻眼，名字各种高端大气上档次，闹了半天原来就是一套文房用具。
阿锦想着给杏儿做几件新裙子，独拣了两匹妆花锦，又随手拿了支剔犀如意纹毛笔便不肯再要别的了，对罗翕道：“那些布料给各院的夫人分了做衣裳罢，我一人也穿不了这么多。文具二弟三弟都用得上，送给他们去。”
罗翕见阿锦谦恭礼让，友爱兄弟，自是欢喜，道：“你的那画本皇上十分中意，近日常拿在手上翻看，吃饭睡觉都不离身。”
阿锦奇道：“你又没睡在皇上的龙床下头，如何得知的？”
罗翕笑道：“最近京城都在传首辅大人指鹿为马的事儿你不知道么？”
阿锦问道：“此话怎说？”
“容略见皇上整天盯着那册子看，看得容妃那儿都不去了，大大得不高兴。要找个由头说事呗。”
“哦，那就拿我画的鹿说事了？”
罗翕道：“你那鹿我看是画得有些像马。”
阿锦苦笑道：“麋鹿俗名不就是四不像么？”
“容略说你的画是影射指鹿为马一事，你猜皇上怎么回的他？”
“怎么回的？”
“如今这指鹿之人不正是爱卿么？”
“幸好皇上明鉴。”阿锦抚抚胸口，又略带担忧道，“只是这一来便得罪了首辅大人。”
“只要皇上心思不动摇就好。”罗翕蹙眉道，“容略那儿，你也是多操心的，就算没寿礼这件事，他容家也和我们朔王府势如水火，不相两立。”
罗翕说了两句，似觉得这些话不合适在个孩子面前说，遂打住话头，问阿锦：“近日荷花池里一群秃翅膀的大白鹅，花苑里好几只没尾毛的锦鸡，是不是你干的？”
阿锦讪笑了几声：“我羽笔上的鹅毛都是从典膳房要来的。”
阿锦没敢说，她不仅拔了锦鸡的尾巴毛做了几只羽笔，插了两只毽子，还一度图谋过捉住那两只肥鸡炖了来喝。只不过白鹅翅膀上的毛确不是她干的，很明显，连只鹅都打不过的她，是绝不可能挑战这么高难度的任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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