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至半酣,贡使团为首的使臣起身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王爷,中原果然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连舞伎乐工都身怀绝艺,令吾等大开眼界。吾国自王妃前年过世之后,东宫无主已久,吾王月前已向大章皇帝请婚,意与贵国结为秦晋。”
罗翕放下酒杯,笑道:“贵国国王可有心仪之人??”
那使臣右手捂胸,略一欠身施礼:“吾王久慕王爷盛德,想请王爷嫁位郡主来我琨莫。”
罗翕一愣,心中虽大不情愿,却不好表露在面上,只好推诿道:“此事……需由圣上作主。”
那使臣欣然道:“皇帝已应允,只是说尚需斟酌人选,不知现下王府中有哪位郡主适龄婚配?”
使臣这番话一出,底下顿时鸦雀无声。
阿锦心里骂了一百遍她这位从面的皇伯父。琨莫夹在蒙兀的塔坦部与函夏之间,草茂马肥,地势险要,是大章一道天然屏障,他想拉拢琨莫对付蒙兀人又舍不得嫁自己的女儿,就把自己的兄弟的女儿嫁过去。
罗翕放眼座下,道:“去年大郡主刚刚出嫁,现在府里最大的女儿也只有十岁的衣锦,只是……”
还罗翕说完,那使臣便激动道:“衣锦小姐很好,很美丽,像我们雪山上的女神,吾王一定会将她当眼珠一样珍爱。”
罗缨凑过头去低声道:“父王,阿锦年纪尚幼,怕是不合适吧?”
那使臣忙道:“没关系,我们可以先订下婚事,等过两年衣锦小姐长大些,再由吾王亲自迎娶。”
席间一阵细微噪动,有人小声议论道:“这琨莫国王今年都五十多岁了,怎么想起来要取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年纪大了才爱找小女孩!那什么阴阳采补之术知道不知道?”
“可那国王身体不是不好么,他还消受得起?娶回去守活寡?”
“嗨,你不懂了吧,戎狄风俗父子共妻,王子才不到三十岁正是当打之年……”
罗翕咳了两声,众人方渐渐安静,只听他道:“朝中公主郡主众多,何必要等这两三年,贡使大人不考虑为贵国国王另择淑媛?”
使臣坚决道:“不,吾等曾在大章皇帝处见过衣锦小姐画像,当即为之倾倒。♀今日有幸目睹衣锦小姐风姿,姣丽无双,出尘月兑俗,正是那画中所绘天女,这岂非天赐的缘分?”
那使臣的这通谀赞教阿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又犯糊涂了:“我分明见过皇帝,他哪里来我的画像?难道宗人府会收集宗室子女的画像存档?”
罗翕听得这话却脸色一变,蹙眉道:“小女幼年丧母,本王对她又疏于管教,将她养得十分刁钻顽劣,徒有金玉皮相,实则一肚败絮,不敢高攀贵国国王。”
使臣连连摆手:“这怎么是高攀呢,能迎娶衣锦小姐是我琨莫的无上的荣幸,吾王许诺,愿年年进贡宝驹五百匹,永不与大章为敌。”
大章与北面的蒙兀塔坦对峙数十年,蒙军骑兵彪悍,所向披靡;而大章少马,常年靠与西番互市易马供边警所用,如今琨莫愿以良驹五百岁贡,皇帝正求之不得,别说一个,就算嫁个三五个公主郡主过去也不亏。
罗翕沉吟片刻,道:“实不相瞒,小女其实天生患有痴癫之症,自小不辨六七,不识男女,痴痴呆呆十载,到年前落了水救回来才慢慢清醒,只怕这病还不曾好透,随时有复发之虞。”
还罗翕说完,只听席间咕咚一声巨响,阿锦已直挺挺倒下,手足疯掣,颈项反折,口吐白沫,喉中还荷荷作畜声,情状可怖至极,面目扭曲如鬼,哪里还见使臣口中所说绝世美人。众人正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之际,忽听有人惊叫一声:“二小姐又犯癫病了!快救人啊!”大家方回过神来,乱哄哄上前施救。
阿锦在地上翻滚弹动,牙关紧咬,仆婢恐误伤阿锦,不敢下重手,三五人竟也没将她压住。
一团混乱中,罗翕一脚踹开围在阿锦身边的几个仆婢,喝道:“没用的东西,别挡路!”当即撬开阿锦牙关,将自己手腕送入她口中,又抱起阿锦往自己寝殿飞奔,高声道:“还不快传良医正来!”
跑开一段路,罗翕步履渐缓,轻拍阿锦背道:“小畜生还不撒嘴,手都要被你咬断了。”
阿锦刷地睁开双眼,吐出罗翕手腕,调皮一笑道:“爹你胡说,我才用了一分力气!”
言语有序,神色如常,丝毫不像个犯癫的病人。
罗翕抬腕一看,腕侧一圈细小牙印,晶亮濡湿,混着几点猩红,倒不是自己的血,道:“平时不是恨不得能喝我的血吃我的肉?今天过了这村可再没这店了。”
阿锦搂着罗翕脖颈,亲昵道:“爹待我那么好,舍不得我嫁给那老头子,我巴结爹爹还来不及,怎么会想吃你的肉呢!”说完便去蹭罗翕的脸。
罗翕格开阿锦的脏脸,掏出块汗巾,道:“滚得满头满脸灰,擦干净先!你还真会演,不知道的以为你真犯病……脸别过来,离我远点!!等等……这白沫是何物?”
阿锦神秘兮兮道:“闻闻就知道啦!”
罗翕皱着眉头上前嗅了嗅,惊讶道:“甜津津的酒味,甜醪糟?”
阿锦道:“嗯!刚才那碗桂花甜醪糟没吃,结果派上这用处了。”
罗翕道:“这馊主意就你想得出,你看看,又糟蹋了件好东西!”
“没糟蹋,我那一口抵得上如夫人喝半碗!”阿锦接过汗巾胡乱抹了几下,道:“可惜还没咽下去……哎……话说了一半,耷着舌头抽气。”
罗翕边走边嘲道:“你这回可豁出命去了,我不伸手,你是不是准备把自己舌头咬断?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罗翕的寝殿门口,罗翕将阿锦放在方凳上,自去寻来一盏琉璃灯,明晃晃照上阿锦头脸,道:“伤哪儿了,我瞧瞧,张嘴!”
阿锦坐在凳子上,翘着凳脚前后摇晃,听罗翕一说,只好乖乖坐定,拄着凳子闭眼仰头张大嘴,罗翕见她张着嘴活像蹲在莲叶上的小蛤蟆,模样要多蠢有多蠢,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阿锦偷偷将一只眼皮掀开条缝,正见罗翕在灯下笑得桃红柳绿,又发了花痴:王爷生得真好看。
罗翕弹了一下阿锦额头,把灯盏递去道:“自己举着灯。”
俯身查看,见她舌下有一处咬伤,隐隐渗血。
罗翕在房中翻箱倒柜,阿锦问他找什么,他也不答。
一会自床头取了个甜白瓷盒来,又不知道从何处找出一根一头匙状的细长银针。
命阿锦举着琉璃灯,自己用银针挑了盒中药膏,是要给阿锦上药。
阿锦往罗翕手中看去,见那瓷盒盖上画着男男女女,里面药膏晶莹,甜腻扑鼻,忽然福至心灵,月兑口而出:“爹,你要给我涂什么,这东西不是春/药吧!!”
罗翕一呆,心道:“这丫头,人小鬼大得很。”
罗翕手中所拿的玉芍生肌膏乃是宫廷御制的外伤圣品,用材温和,原是敛伤生肌所用,就算内服,也大有裨益,只不过放在罗翕房中自是闺房用处了。
罗翕冷笑一声:“春/药我能放你嘴里?给你这丫头吃了,我不担心男人来糟蹋你,倒要担心你把世上男人都糟蹋了!”
阿锦绞弄着衣摆,委屈道:“谁让你是从床头翻出来的,叫人不乱想都难……”
罗翕才不与她纠缠不清,不耐烦道:“要不要上药了?不上药,你就喝三天冷粥吧!”
阿锦一听不能吃饭,立刻坐定不动,伸长脖子,嘴张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阿锦眼看那根细长银匙卷着一团甜津津的药膏伸进自己口中,想也不想便一咂嘴……
罗翕当头给她一个暴栗,怒道:“蠢材!夯货!这药是给你涂的,不是吃的!”
阿锦讪讪道:“这药膏怎么一股子玫瑰加应子味道……馋人得很。”
罗翕道:“什么加应子减应子,别给自己馋嘴找借口!”
又沾了药膏伸进阿锦口中,阿锦一卷舌头……
到第三回,没等阿锦动嘴,罗翕飞快钳住她两腮,阿锦啊啊叫唤着合不上嘴,满脸通红,痛得眼泪汪汪,被罗翕拿着银匙在口中戳戳点点好一会。上完药,罗翕还不放心,又托着她脸凑近了仔细检查。是以黄良医过来时,正瞧见阿锦双目含春两腮飞红口露粉舌;王爷霸气深情地俯身侧头凑上脸去正想干点什么。
黄良医觉得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他的面前缓缓打开了,他默默地转过身去,仰天长叹:“噫吁嚱!羞乎愧哉!”
罗翕抬手便将玉芍生肌膏砸到黄良医头上:“没见过给人舌头上药么!敢胡说拔了你的舌头!还不快给二小姐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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