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天后,古天昂回到北京。
他在第一时间赶到公司,却没见到游理想,王德志告诉他,游理想没进公司,连电话都没打一通。
王德志看着老大铁青的脸色,也不敢问要怎么处理。之前萧芳芳有跟他八卦说游理想跟老大在谈恋爱,他不信,因为游理想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公司里和老板说话不过三句半,就算广告事件很蹊跷,也还是不像恋人关系,可现在他信了。
不敢多问,他连忙逃出办公室。
古天昂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觉得好像他此刻的心情。他冷笑,从台北到北京,连心情也跟着转换。
他抄起桌上游理想的简历,记下地址,起身走出去。
古天昂顺着地址走,沿着长长的胡同走到底,只见一扇红色朱漆大门,古香古色,如果不是地址无误,他还以为自己走到了拍戏的布景或者有复古情调的会所。
他敲了敲门,来应门的是一位太太,还没开口,古天昂就知道她是游理想的母亲,两人有着相似的眉眼。
“你来找理想?”不等他开口,方敏就直问。
古天昂点头,有礼的说:“您好,我叫古天昂。”
方敏含笑点头,“果然,理想说你找不到她,或许会找来这里。”
他屏息,压下情绪的小小波动,她知道他会来找她,那会不会——“她在?”
“先进来再说。”方敏不答,转身进门。
古天昂跟着踏入,绕过影壁,这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四合院,有一间温室,玻璃外寒风刺骨,可玻璃房里绿意盎然百花娇艳。
推开茶室门请他落坐,方敏煮水沏茶,小小的白瓷茶盅很是讲究,古天昂微皱眉,他完全不知道游理想家境这么好,这样一座院子至少价值千万。
方敏看出他心思,笑着说:“理想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小时候?”
“她说她常常在胡同里玩,吃百家饭。”
方敏微笑,“在胡同里玩是对的,可百家饭也都是我们家的。”
古天昂皱眉,“什么意思?”
“你刚走进来的这条胡同,有一半的院子是老游家的。”
古天昂挑眉,心中却吃了一惊。
方敏解释,“我说这个,不是为炫耀,而是理想的性格跟她爸爸有很大关系,我丈夫生前是诗人,可现实很严苛,写诗很难养活自己,如果不是有这点上一代传下来的财产,大概连饭都吃不饱,所以他为女儿取名理想,就是希望她开开心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为世俗所烦恼。
“理想小时候,我们家总是很多人,都是他父亲的朋友,一群不愿长大的男人,谈理想谈人生批判现实,什么自由人性哲学辩证,理想还不懂就开始学着说,等上小学时,只上了一天就不愿意再去,回来仰着小脑袋说学校扼杀天性,上课不许说话,上厕所都要报告,不是理想的自由国度。
“而她爸爸宠她宠到二话不说,亲自编写教材,自己在家里教她,所以这孩子从小就自由散漫惯了,总是想法很多,不喜欢、觉得不合理就直言不讳,说不通就走,从不妥协,完全凭喜好做事,十六岁就自己跑出去游学欧洲,回来后一会出书一会出唱片,人人都说她有天分,要她专注一样,肯定能成大器,可她却说写书唱歌只是一时兴起,能让她专注一辈子的事,她还没找到。
“她爸爸走得早,唯一遗愿是宝贝女儿是他的理想,开心就好,我也只对她这样要求,开心就好。”
古天昂表情凝重,“以后呢?或许哪天家业不再,伯母亦不可能陪她一辈子,如果她再这样随心所欲下去,不怕她受伤?”
在瞬息万变的现实世界,稍稍走错一步,就有可能粉身碎骨,纵使有千万家业,也不可能随心所欲,从商的他再清楚不过。
方敏叹息,“怕啊,可这是她的人生不是吗?不能因为害怕她受伤而过度保护处处设防,要她走大家都走的路,以经验之谈告诉她什么不可以、什么又是应该的,我们怎会知道上天赐予她生命的真正意义是什么?如果当初让她遵守学校的规定,规规矩矩的上学,那今天,理想或许只是公司行号里的平凡职员之一,你又怎会为她着迷?”
茶凉了,古天昂的心也因方敏的一席话而下沉,他起身告辞,问了方敏她也不知游理想去了哪。
古天昂踏出大门前,方敏看着他失落的背影,忍不住叫住他说:“理想说,她不是想分手,只是暂时离开。”
古天昂点头表示知道,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同,一样是被抛下了不是吗?
蜿蜿蜒蜒的胡同,看不到尽头。
古天昂低头走着,居然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他屏息,靠在冰冷的石墙上,看着头顶窄窄的一线天,溢出苦笑。
他知道了,她离开的原因。
在她眼中四通八达自由畅通的胡同,却是他看不穿、走不出,被困在里面的迷宫。
她的世界,有无数个未知等待她去探寻,而他,却只是汪洋里的一座小岛,她一时兴起停留,带给他一个眼花撩乱的世界,可她停够了,便起飞,将他远远的,抛在身后。
“这个游理想,下次露面一定叫她好看!一声不响玩失踪,害我们被超人操得半死不活!”
“嘘嘘嘘,你小声点!”王德志心虚地张望四周。
萧芳芳不屑冷哼,“听到就听到!连续加班一个星期,我的黑眼圈遮都遮不住了,这报表本来就不是一天能弄出来的,我不行了,我要回去睡觉。”
萧芳芳咬牙抓起包包站起身时却愣住。
“古、古总!”她吓得结结巴巴。
王德志也心惊肉跳,站起身赔笑。
古天昂冷着脸点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明天再弄。”
“没事没事,古总还没回去,我们不急。”王德志忙摇头。
萧芳芳朝他咬牙瞪眼,他瞪回去。
古天昂却说:“我准备走了,锁好门下班吧。”
看他走远,两人虚月兑的瘫在椅上,互视一眼。
“喂,你说古总该不会真爱上游理想吧?”
王德志挑眉,“真爱上又怎样,理想哪里不好?”
她可爱有才华,他要是再年轻十岁,有像古天昂一样的条件,他也会去追求游理想那样的女孩子。
萧芳芳却不以为然,“我上次听智高的人说,游理想以前在他们公司的时候就和那个程菲力纠缠不清,那个男人好像还因为她离婚了,可还是被她一脚踹开。”
王德志不高兴了,“你们女人就喜欢道听涂说,理想不是那种女孩。”
萧芳芳嘲笑,“王德志你醒醒吧!迸总都搞不定的女人,哪轮得到——”
她的声音硬生生顿住,因为她看到门口立着的人。
古天昂冷着脸道:“我忘了文件。”说罢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萧芳芳和王德志全吓傻,趁他没出来,收拾东西赶紧开溜。
古天昂拿了文件下楼,关掉大厅的灯,走到门口,转身想按电子锁关门,却在看到空荡荡的柜台时愣住。
他想起第一次约会,她就在那等他,大方问他有没有约会,没有就和她约会吧。她笑得那么迷人,让他轻易卸下心防被她牵着走。
原来,不仅仅是对他,原来她对每个看对眼的男人,都会如此。
啪,灯熄灭,他沉默着关上店门,双手插在口袋里,低头大步走。
像是在跟谁生气,可却清楚的知道,难受的只有他自己。
一个月,她整整消失一个月,没有一通电话、一封简讯,就像她从未出现过,消失得彻底。
他已经不抱希望,已经不像刚开始那几天一样,幻想或许哪天下班她又会出现,又或者约他在鼓楼,揣着热呼呼的烤番薯朝他招手,又或者他回到饭店她已然在房间里等他……他已经不再期待。
对游理想,他心死了。
可是当他停下步伐,发觉自己竟然站在她曾经驻唱的小酒吧门外。
他苦笑,想转身,可身后有人叫住他。
“古总。”
他回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不认得我了?智高创意总监,程菲力。”
古天昂点头,算打过招呼。
程菲力笑问:“看你站在这一会了,怎么不进去?”
古天昂沉默,觉得有些尴尬,转身想走却被拉住。
“既然来了,一起喝一杯。”
不管他同意与否,程菲力拉他进门,酒吧里依然喧嚣,小小舞台上唱歌的换成一个外国女孩,虽然唱得也很好,但古天昂越听越难过。
他仰头喝酒,一言不发,不管身旁硬拉他来的男人是否觉得奇怪,他只想喝醉,其他的都不想管。
程菲力看他这样笑着说:“你的样子跟一年前的我好像。”
看他仍不理自己,程菲力缓缓喝着啤酒像是在倾诉心事,又像在自言自语,“我和理想是在这间酒吧遇到,起初我觉得她唱歌好听,请她喝酒,可聊天中发现她年纪小小却阅历丰富,说话相当有趣,于是问她有没有兴趣去广告公司做企划,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于是我带她进智高,也因为这样,所以公司有人传我和她的流言,我承认,我是很喜欢她,甚至迷恋她,她有种魔力让我——”
古天昂放下啤酒缓缓勾起嘴角,“变得不像自己。”
“对!”程菲力拍手,拿起酒瓶自顾自碰他的一下。“她是所有男人理想中的情人,跟她在一起有说不完的新鲜话题,她有取之不尽的好点子,开得起玩笑,不拘泥世俗,懂得享受生活。”
“你们真的在一起过?”古天昂忍不住打断他。
程菲力摇头,“我没你好运,在遇到她之前,我已经结婚,游理想何其聪明,她不爱我,又怎会为我背负第三者的罪名,所以没做几个月,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离开,然后我就像你一样,来这里喝酒,希望能遇到她。”
古天昂拧眉苦笑,“好运?”
“是,她喜欢你,从她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
“那又怎样?”古天昂冷笑。最终还不是被抛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害他像傻瓜一样跑来这里买醉,只为能够遇到她,哼!他仰头,将杯中酒灌下。
程菲力抓下他的酒杯摇头,“这样喝会醉。”
古天昂抬头盯着台上,眼底藏着他自己也没发现的眷恋。
程菲力叹气,“爱上游理想,注定要承受比一般恋情更多的不确定,她就好像一朵云,没有人能抓住她,就算她停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飘走,被这样的人爱上,会比一般人幸福,可失去时也会更痛苦,你这人太认真,或许趁现在忘记她对你来说更好。”
是吗?现在忘记她,对他来说或许更好?
至少她没答应他的求婚,至少她没嫁给他,至少她没承诺陪他一辈子之后再一声不响的抛弃他……游理想此刻的离开,真是对他好喽?
那么,他应该像程菲力说的,忘记她,找个普通人谈恋爱,不过分幸福,也就不会这般撕心裂肺的痛。
是吧,放开她,忘记她,就当她从来没进入过他的生命,就当这一切只是一个梦。
忘了吧。
古天昂一直思索着,走出酒吧,走到一望无际的后海,冰冻依旧。
他翻下栏杆,走在厚厚冰层上,一步、两步……在凄冷黑夜里,一圈一圈,一个人傻傻的溜着冰,可耳边却清晰的传来她的笑声,回头,却是一片漆黑。
思念满溢胸口,却又像被冻住,结结实实堵在胸口。
他蹲在厚厚冰面上,在寒风中梧住脸,眼底的湿润再也忍不住,滚烫着溢出眼眶。
要怎么忘?
游理想,如果早就决定要离开,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
游理想,如果从来没想过长久,为什么要给我那么多甜蜜?
游理想,如果不是爱,为什么要唱给我听,那是爱,并不是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