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李谦父
金人走后,伪齐帝张士昌没了依仗,气焰便不似以往那样嚣张,京都的时局比金人在时要松动不少。
这一日,孟学士来与母亲商议:“长姐,如今皇上、太子都去了北边,张士昌又不得人心,早晚是要亡的。中原所幸存的也只有九王与十二王。一个是长,一个是嫡,他们又都有军中的支持,兄弟怕若不能调和,两兄弟早晚要兵戎相见。”
孟氏叹道:“如今外有强敌内有乱臣,正是他们兄弟同仇敌忾的时候,若是他们两个连这个都看不清,那我大楚的气数也就真的要尽了。”
“如今京中已非昔日,那张氏对兄弟虽说还有些情面,可若总是称病不朝,怕他也要着恼。兄弟想,趁着眼下松动,咱们一家回荣州吧,到底是本乡本土的,总好过在这里担惊受怕。”
孟氏听得这话,沉吟片刻,这才道:“如此多的人,怎能不惊动别人?”
孟大人道:“这个兄弟也想了,如今上元节刚过,往年这个时候的正月十九收罢了花灯,京中人都是要出城探春的。那张氏一来要粉饰太平,二来要收买人心,只看那上元节的架式就知晓了。
兄弟想到了正月二十那日,咱们便是探春为名,轻车简从,长大的器物一概不要,只捡两件要紧的衣裳带了,一路往西,直奔荣州,到时便是让人发觉了,也为时已晚,兄弟本是无足轻重的,又不是宗氏,又不是重臣,难不成还派人抓咱们不成?”
一席话说得孟氏连连点头,我在一旁也觉得十分妥当。掐指一算,距正月二十也不过只有三日,当下便收拾行装,只等那日。
谁知到了二十那天整个京城却是四门紧闭,不肯放行。
原来那李谦父已同其父李益兵分两路进兵京都。李谦父一支是前锋,已然在离京三十里外扎了大营。
这李谦父便是那日在宫中向我与香锦问话之人。他姓李名敬,字谦父。说起来倒也是个人物,金人陷城之时,他正在家中,闻得消息对母亲妻子只道了一句“万事小心”便跨马提刀直奔太子府。
谁知太子那日却在宫中,他情知事情紧急,并不多待,又径直到了十二皇子府上。二话不说,将十二皇子提到马上直奔东城。
便是如此迅猛,据说也是受了伤的,如今又做了先锋来前攻取京城,其意不言而喻。
大兵压境,城中却并无多少可用之兵,伪齐帝张士昌自然是心慌意乱。我想他定是会向金人求援的,只是远水能否解得近渴却不得而知。
为了拖延时日也好,为了真心也罢,他便以翁婿之义来劝谦父归顺,并许以高官厚禄,见谦父不为所动,又许以封妻荫子,以母亲妻儿来迫他,谦父还是不为所动。
那张士昌一定是黔驴技穷了,谦父兵临城之日,竟将他的嫡女、谦父之妻张氏带上城楼,欲以张氏迫其就范。
当日张士昌指着自己的嫡女张氏便对城下的谦父喊道:“贤婿,莫要再执迷不悟了,梁氏无道,你这便是愚忠。咱们本是一家,如今寡人为帝,你便是附马,从此高官得做,俊马得骑。”
谦父冷笑一声:“贼子,你食君之禄受君之恩,不思忠君为国,竟当起金人的走狗。本将与你势同水火,又怎会与你一家?从今起便与你女一刀两断。莫要再叫什么贤婿来污我名声。”
“贤婿,咱们翁婿多年,何苦如此无情。你不为自己着想,可母亲妻子便全然不顾了?为父这也是无奈之举,那金人婬威之下,总得要有人出来主持局面,若不是为父从中周旋,你如今前来还能看见这一城百姓、母亲妻儿吗?”
谦父冷哼一声:“既是张相公本是无奈之举,如今十二皇子安然无恙,你就该尊十二皇子为帝,而不是一面与我讲什么无可奈何,一面又在这里称孤倒寡。”
“贤婿,寡人知你忠肝义胆,一心为国。你看这样如何,你便将那十二皇子请进城来,尊他为帝,为父依旧这相,从此君君臣臣,岂不便宜。”
“好一个君君臣臣,如今十二皇子随大军殿后,你若诚心,便将四门大开,迎我军进城,再拿了玉玺、衣物、冠冕出城迎接。这才显你的臣子之心,若是不然,纵然你想做那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我主却不是那汉献帝,任你欺之骗之。”
彼此的要求,对方都不能满足,谈判自然无果。那张士昌见谦父之心坚如铁硬,便将其女张氏拉扯过来,以之相胁。
那谦父是个狠辣的,见城楼之上,众目睽睽之下,那张氏哭哭啼啼披头散发,胸臆实在难平,便悄悄拈了一支箭,嗖地一声射向张氏。
可怜那张氏,年纪轻轻,便因着父亲、夫君间的争斗做了含冤之鬼。
当日城楼之下,谦父的言行无疑受到了世人的称道,孟学士与我们说这些时,神情十分激动,连称那谦父是臣子的典范,武将的楷模。
我虽也慨叹他的忠义,可心中却又想:这个人的心可真狠。
经此一事,那张士昌便高挂免战牌,不肯应战。那谦父因是先锋,兵力并不多,想是硬攻也无甚把握,便也在城下扎了营,远远地与京中守军对峙。
出了这样的事,眼见得是轻易走不成了,我们正烦恼着,学士府却来了一队不速之客。
领头的一位指名道姓要请瑶华宫贞清居士进宫,说是当今圣上有请。
孟大人自是百般不肯承认的,无奈那领头的说得头头是道,丝毫不容辩驳。又道:圣上十分同情居士遭遇,屡屡为其鸣不平,如今京中百废待举,居士贤名众人敬仰,正是该出来理事的时候。又保证圣上对居士全都是好意,绝无伤害之心。
孟大人没办法,只得亲自来请。
孟氏闻得此事,倒是十分镇定,她模了模头上的发髻,又拂平了衣裳上的褶子,便要随着孟大人出去。
我忙道:“母亲,女儿随您同去。”说着便来掺她。
孟氏却对我摇头:“那张氏指名要母亲去,看中的是母亲的威望,他定不会加害于我。他们对你只字未提,可见并不知晓,你若是同母亲一起去,无异于飞蛾扑火。你到时只需随婉娘她们回荣州便可,切莫意气用事,失了分寸。”
孟大人在一旁也劝:“长姐说得有理,您且先看看情形,咱们再做打算也不迟晚。”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能如何?也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