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一定以为我疯了,对吗?”我居高临下的骑在马背上,盯着目视自己的骑士们高声说道。
彼时天气纯澈,漫卷的大团云朵迅速蒸腾飞升,然后铺散在空中,沿着天际线拉出长长的鱼鳞状波纹,渐渐消失不见;太阳偶尔在游云的缝隙里露头,播撒温热熨人的橙芒,给大地投下倏忽而逝的光斑,点缀绿意盎然的山坡散发着可爱的气息和味道,柔软的仿佛细羊毛编织的挂毯。没有谁会不喜欢神奇造物给予的美好风景,就像鱼儿深爱着清凉干净的泉水,当然,如果不用把身子套在这憋屈的铠甲里,欣赏美景的愉悦心情一定会让大家得意的吹起口哨来。
“你们一定以为我疯了,是这样吗?”我再次重复着刚才的话,不过这次愈发加强了字里行间的力量。
微风无孔不入的钻进每个角落缝隙,吹拂着柔女敕的草叶沙沙作响,骑士和他们的战马沉默不语,全神贯注的将目光集中在自己的封君身上,一个个腰杆笔直的站成神庙前肃穆的雕像,构做迎风傲立的丰碑。
“你们一定以为我是个十足的疯子,对吗?”我第三次说出同样的话,连听不懂人言的坐骑都躁动的踏着地面,可以想见骑士们拥有怎样的忍耐力才能老老实实的听我讲话到现在。
“没错,让你们猜中了,我就是个疯子,癫狂不羁的疯子,不撞南墙心不死的疯子,而且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疯子!”我逐渐加重了语气,以便让离自己最远的骑士也能听见这慷慨激昂的演讲,“守护上帝的是教士手中的圣经和骑士手中的长剑,两者的结合注定神圣,因为无论是立志终身侍奉主的教士还是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骑士,他们同样有目共睹的虔诚,谈不上谁更高贵,谁更得上帝的宠爱。”
“唏律律”坐骑扭动脖子。在马嚼的约束下发出高亢的嘶鸣,乘着气流顺风飘出很远,作为第一个回应的听众,它的反应来得比较快。
“梵蒂冈的第一座教堂是伟大的罗马皇帝君士坦丁大帝下令在圣彼得的陵墓之上修建的,这座简朴的石砌建筑代表着上帝在人间的投影,也代表着主的福音必将普照世界的光辉,一切荣耀归于上帝!”
“阿门!”骑士们齐声应祈,低沉的声音压过风声,透着坚毅和赞同,但里面同样夹杂着疑惑和否认。
“圣彼得不顾凶险两次进入罗马。无惧暴君尼禄的迫害竭力广传福音。因他热切传道的影响。许多人离弃异端偶像,归向上帝的怀抱,成为主的孩子,他是普世承认的第一位教宗。上帝在人间的投影,主最忠诚的信徒和使者,指引芸芸众生通往天堂的司牧人,世间一切因而神圣的主宰!”说道激动处,我双手紧攥着拳头,不停挥舞来发泄胸中的感情,以期感染面前的众人。
“赞美主!”“因圣而圣!”“上帝保佑!”骑士们热烈的回应着,响起一片锁甲摩擦的细碎杂音。
“毫无疑问,圣彼得的后继之人均为睿智仁慈、博爱虔诚的至圣之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登上教宗的宝座,在上帝的注视下统治基督世界,梵蒂冈是纯净的人间天国,是每位忠诚侍主之人心目中的圣地。”我注意到许多人眼中徐徐燃起狂热的烈火,连忙趁热打铁的继续说道。“可惜现在神圣的教廷受到恶俗的践踏,肮脏的**横流在圣彼得曾经踩过的土地上,梵蒂冈的教堂不再响起荡涤心灵的祈祷,反而充斥着阴谋的窃窃私语和各取所需的钱权交易!圣彼得的土地被玷污了,内心不洁之人通过金钱与权力的帮助铺平了履行圣职的道路,我们的信仰沦丧了!”
我的最后几句话好像一枚重磅炸弹,明显震撼到认真聆听的众人,他们错愕的瞪大眼睛,不安的面面相觑——公爵大人这等于是公开的表示与梵蒂冈的对抗,而他们即将面对的敌人,正是集结在十几里外的教廷联军。
“主说:‘恶人的亮光必要熄灭,他的火焰必不照耀。’”我引用着圣经里的句子,一字一顿的解释,“非常遗憾的,过去的我也站在受魔鬼蛊惑的霓后,不止一次贡献力量,是**蒙蔽了我向往上帝的殷切目光,是权力带来的魅惑令我迷失心智,误入背离主恩的歧途,相对于虔诚的你们,我是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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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大人……请您不要这样自责。”前排的几名骑士没想到我突然的忏悔,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磕磕巴巴的劝慰着。
“‘**不可像那无知的骡马,必用嚼环辔头勒住他,不然,就不能顺服。’”我在胸前虚划着十字,双手合拢低头祷告,“主说:‘远离罪恶,那便是明智’,希望我的悔悟还不算晚,你们的救赎,同样来得及。”
一名骑士按着因情绪过分激动而起伏的胸口,眼角似乎噙满泪水的哽咽道:“请指引我们罪恶的灵魂得到拯救,大人!”
无论这个骑士的表现是否出于真诚,他的演技都足够逼真,我喜欢聪明的人,更何况在此刻人人迟疑曲高和寡的当口,任何歇斯底里的咆哮和苦口婆心的说教全是苍白无力的,能准确抓住观众敏感神经的,只有眼泪!
“人间的正义需要匡扶,上帝对世人的垂爱需要重新得到伸张和弘扬,作为用武力护卫信仰的战士,除了奉献生命,我们别无所能,而唯有奉献生命,我们才可以了无遗憾的站在天国的大门前,骄傲的对前来接引的天使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奉献给了全世界最崇高的事业——为了我主基督的信仰而战!’上帝保佑德意志!上帝保佑奈梅亨!”盗用奥斯特洛夫斯基名言的我压根不会脸红,也正是这句话最终点燃了每个人澎湃的激情,拔剑出鞘的声音汇成震耳欲聋的轰鸣,锋刃的反光耀眼夺目,毫不夸张的说,此时此刻的我们真正做到了百万一心!
“上帝保佑德意志!”“上帝保佑奈梅亨!”
缓缓戴上头盔的我策马站到整个队伍的最前方,接过侍从递来的长矛将其高举过顶,声嘶力竭的吼道:“强敌当前,无所畏惧;果敢忠义,无愧上帝;忠耿正直,宁死不屈;保护弱者,无愧天理!这是你们的誓词……这也是我的誓词,每个人的灵魂都能得到拯救,前进!奈梅亨骑士!”
用不着通报,想必驻扎在几个起伏平缓山丘之后的叛军已经清楚我们的到来,除非他们全是聋子和瞎子,否则这震彻山谷的呼号和粼粼向日的甲光绝对会摧枯拉朽的荡涤感官,并且清晰地告诉敌人一个事实——来者不善。
从诺曼底公爵理查由高大的罗马式廊柱构建的宽敞宅邸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刚好落山,最后一缕余晖似有似无的残存于暖洋洋的水池边上,晚归的市民裹紧头巾匆匆而行,怀抱一天营生挣来的微薄薪水或者街角集市买的发霉面包,迅疾的脚步毫不停留,全然不会注意同样将脸孔包在及腰头巾里的几个奇怪人物。我左右紧跟着自己的侍从和理查派来保护的骑士,卢卡高大的身材像是笨拙的巨熊,总是不小心撞到低头专注走路的行人,他这样莽撞饶是我们再低调也难免被人注意,所以无奈的我只得加快脚步,在向导的带领下晕乎乎的穿过狭窄陋巷,跌跌撞撞的出城。
按照约定好的计划,理查隔天将把我被囚禁的消息释放出去,与此同时奈梅亨的军队会集结在米兰城外以武力相逼讨要他们的公爵,届时战争的阴霾将笼罩在整个波河平原上空,所有明里暗里的势力都得调整自己的视线,投向这座伦巴第最大的城市和要塞,关注一触即发的争斗,当然,他们的心里已经把我判了死刑,被俘的奈梅亨公爵将自此身败名裂——讨要不到合适的价钱,贪婪的理查是不会释放这值钱俘虏的,而失去了根基的我,压根无法支付视财如命黑公爵的漫天要价。
一切如同计划的那样顺利,我成功的联系上率军赶来的罗洛,商议妥当留守的人马和策略,一幕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大戏即将拉开帷幕,但其中扮演角色的可怜人,却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我当然不能把奈梅亨失陷如此重要的信息透露给在座的每个人,包括最信任的罗洛,因为这关系到军心的向背以及接下来决定成败战役的发展,古老的哲人教育我们说:秘密,永远烂在自己心里最保险。
在马背颠簸的瞬间我不禁想着:“权力的舞台没有绝对的主角,也没有绝对的善与恶、对与错、美与丑,在残酷的名利面前,每个人都在不停的追逐,但似乎所有人都忘却了一个浅显的道理——凡人,皆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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