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啊,”头顶传来他的声音,说的是道歉的话,却寻不到毫厘歉意,“他选了你,我却没放你。”
早拿定了注意要留下她,如果萧戎选的是孟卿玉,能让这位大烨权臣对皇帝冷心,何乐而不为?就算选的是她……也没什么损失珑。
她睫毛翕动,“没什么对不起的。”
“啊?”他没听清,孟卿云闭眼,“不用再说了,你要我同你去漠国,我去便是了。”
之前她也对他爱搭不理,可完全不似现在的模样。冷冷的,真的一句话都不愿同他说了。
“我还没告诉你我是谁,你不好奇吗?”他偏不服,硬是要逗她说话。
孟卿云懒懒一笑,“拓跋昀,原来漠国的皇帝,这般天真。”
“你……”浓眉皱起,不自觉俯下脸,她发间香气幽然,他愣住。片刻释然,挥鞭加快,笑声爽朗:“孟卿云,你果然是个宝。”
她真是无语。
这男人先前与她说话,已然从“我主上”换成了“若你能归我所用”,再加上通身的气度与那些手下毕恭毕敬、说一不二的样子,还能猜不出来么柽?
只是没想到,他身为一国之君,居然敢以身涉险,到了大烨月复地。漠国人五官深邃,体型健硕,即便隐姓埋名藏在普通人中,也能很轻易被识破,难为他想出这个法子扮山贼。
萧戎没有说谎,随州守备一路放行,畅通无阻。出了随州辖域,他们专拣荒野的地方走,直到天色发亮,到了个小村镇才停下。没有进镇,拓跋昀命人去买了几件衣裳,随后又入了山林中。
他们买得匆忙,裁衣铺里做好的成衣都是按照一般人的尺寸,到了他们身上,不是袖子短了,就是裤腿短了,难免显得不伦不类。孟卿云看得好笑,拓跋昀倒是不气,瞅瞅她身上发皱的衣裳,问道:“要不要换一件?”
孟卿云摇头,“一.夜没睡,是要赶路还是歇会儿?”
漠人体力甚佳,他并不觉多累,只是看她脸色发白,还是吩咐道:“歇息一个时辰。”
众人分散坐下,看似闲散,实则将他俩围在中间,时刻保持警惕。
孟卿云倚着树干阖眼,身边一暖,是他挨着坐下。她皱眉:“你不能离我远一点吗?”
拓跋昀笑道:“都是男人,何必这么介意?”
秀眉皱起,终是没再说他。
孟卿玉用的软骨散比之前暗卫使用的还要厉害,应是萧戎特意给她保命的,想不到用在了孟卿云身上。经过一.夜,药效退了大半,也仅是能行走无碍。
一个时辰里混混沌沌,根本睡不着,等再次启程,气色比之前还要差。拓跋昀眉头皱得紧紧的,将她在马上护好,“你脸色好难看。”
她连眼都不抬:“是么。”
热脸贴冷**,好在他自认大度,不屑与她计较。启程上路,他胸怀温暖,比冷硬的树干不知舒服了多少,她昏昏沉沉,竟在他身前睡过去。
这一梦并不好眠。时冷时热,干痛躁闷,喉咙口像是塞了一把灰,恨不能将其剖开,好痛痛快快地呼上几口气。整张脸滚烫发热,好像有小人拿着针在扎她的眼睛,一下接着一下,忍痛强悍如孟卿云,也忍不住低低呻.吟起来。
“你醒醒……喂……”
男声低低呼唤,脸上发痛,似乎被人蹂.躏着。她闷哼一声,慢慢睁开眼,眼前漆黑,只有温热的呼吸自上而下地洒在脸上。
梦靥一退,灵台清明,四肢仿佛充盈着用之不竭的力气。她不动声色地提气运行,真气无阻,可身体仍是发软,这是怎么回事?
“你生病了?”额上覆上大手,片刻又道:“你生病了。”这次是肯定。
她又不是铁打的人,仅是这两三天里受了多少的惊吓、多少的波折,身子骨本就不好,病了亦是正常。
“我们今天就先在这里休息吧。”拓跋昀不自觉放柔了声音,接着用漠国语与其他人说话。
她背抵着石头坐着,不远处有淙淙水流声,想是他们仍捡着山路走。大烨地大,官府的人要在山野间拦截到他们实属不易,她唯有靠自己。
庆幸的是武功既已恢复,只要再休养片刻,待身上因病而起的乏软好些,天微亮些,应当就能想法子逃走了。
“脑子烧糊涂了?”拓跋昀回到她身边,一条湿帕子擦着她面上的灰,嗤笑道:“你发什么呆呢?”
对他突来的亲近有些不适应,她扭过头,“我没事。”
“你们大烨人都这么口是心非吗?”他不以为意,“浑身烫成这个样子,还嘴硬说没事。”
“你们漠人都这么随意示好么?”她反唇相讥,“我说了没事,你还在瞎忙乎什么?”
“你……”他气结,“简直不知好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难得他肯示好,默默接受便是了,得到优待总比性命堪忧强。可话到嘴边,就是忍不住要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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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都是汗,她以手为扇,在颈边挥了挥。分明是黑夜,为什么身后石头发暖,身.下地面发暖,连发丝眼角都好像有光照着?
额头沁出薄汗,肌肤似桃花嫣然,看得拓跋昀莫名就将气消了。撇了撇嘴角,道:“太阳都快下山了,一天没进食,你肯定饿了,我让人去找些吃的。”
她猛地愣住,回过头,呆愣愣道:“你说什么?”眸色幽深,竟似望不到底。
拓跋昀被她的表情逗得笑起来,“莫非你不饿?”
她嘴巴张了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忽又闭上眼,唇瓣翕动,像是在默念什么。须臾默默睁开,眼眸瞪大,余晖铺陈进她眼里,比这广阔天地还要绚烂。
他伸手挡在她眉间,“别这么看着光,伤眼睛。”
孟卿云发了一会儿呆,慢腾腾地“哦”,终于低下头。
一阵阵寒意蔓上肌肤,顷刻前的虚热遍寻不见。她伸手覆在眼睛上,梦中的刺痛恍惚还在,尖锐地扎进薄弱的血脉。
“你……”他顿了顿,声音中带了疑惑,“你的……”
“不是说要去找吃的么?”她打断,“我饿了。”
周围安静得诡异,斯须面上微凉,他迟疑道:“你看不见了?”
她淡然:“我眼睛原就有伤,你将我掳来,颠簸折腾,不曾吃药,不曾上药,此刻旧伤复发,有甚么稀奇。”
如此泰然自若,倒让他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抿抿唇,“等回到漠国,我会找最好的大夫替你医治。”
孟卿云不置可否,懒洋洋地闭眼假寐。天边云霞粲然似锦,她指间仿若捧着光,温暖明媚。但眉间一抹忧色,实难抚平。
时间紧迫,拓跋昀不可能为了她耽搁行程,弄块湿帕子让她自己捏着,将人圈在身前,趁夜赶路。如此奔波,又是病体,换作寻常人早就耐不住了。幸是她武功恢复,自行调节一番,到了次日,烧热已经退下来。
日夜颠倒,晨昏不知,他们休息时她琢磨该怎么逃,他们上路时她方肯睡。等一行人终于光明正大地进了城镇,她的心才略略安定下来。
既能无遮掩地到百姓中,又不会惹人耳目,此处必定许多漠国人来往。而大烨与漠国互通有无的商市,非常州莫属。
常州……
到了这地方,拓跋昀明显的轻快许多,连他那些手下也不再如之前那么沉默,开始叽里咕噜地低声交谈。因时辰太晚,不能出关,一行人到驿馆休息。他将她抱到房里,沿路目光灼灼,她沉不住气地将脸转对着他胸口。
拓跋昀笑得胸膛震动,进了门,“相国大人,你害羞了么?”
孟卿云恼怒:“光天化日之下,两个男人搂搂抱抱,但凡知些礼教,谁不羞?”
言下之意,岂不是他不懂礼教。拓跋昀轻哼,“要不是你行动不便,我需要如此?一国之君为你牵马、代步,礼贤下士至此,你不但不思回报,反而恶言相向,这就是礼仪之邦的表率?”
“你说得对,”她轻笑,“我生来不识好歹,你何必管我?”
他被她噎得说不出话,瞪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终于把这个瘟神送走,她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从随州到常州,他们可算是寸步不离,尤其是她看不见以后,做什么都有人看着。若非她以死相逼,只怕连出恭都不能幸免。
每日提心吊胆,就怕行差踏错让人知道了身份。
“孟公子,”门上轻响,传来拓跋昀手下略显生硬的汉语,“主上命我送水来。”
“进来。”
门板“吱呀”,两人抬着木桶进来,放在距她左侧不远的地方。随后一人退出,留下一人道:“孟公子,主上说多日赶路匆忙,委屈了公子,命我为公子公子洗身。”
洗身?她蹙眉,“不用。”
男子道:“这是主上的命令。”
“我说不用,”她已然带了怒气,“我是什么身份,即便看不见,也轮不到一个男人来帮我!”
大烨富贵人家规矩多,他不以为异,见她坚决,只好先妥协。退出片刻,带着个小姑娘回来,“孟公子,主上说您若嫌弃男子手脚粗鲁,便让这位姑娘来。”
小姑娘怯怯行礼:“公子。”
孟卿云一个头两个大,不懂他为何非要自己沐浴。一低头,身上的味道飘进鼻子里,不免僵住。唔……几日没有换衣,似乎确实不大好闻。
路途间遇到山溪湖泊,他们也会轮流下水洗洗,拓跋昀几次愿带她下水,都被她借病拒绝。天气越来越热,每日餐风露宿、尘土满面,亏得他受得住,一直与她共乘。
“我身上还没好,入水病更重怎么办?”她冷淡以对,“你们都出去。”
这下彻底没办法了。男人老老实实去复命,小姑娘留下给她端端茶、递递食,态度恭敬,不似随意找来的平民女子。
与其冒险试探,不如沉默应
对。
她不愿洗澡,拓跋昀没再相逼,只让人送来干净的衣裳放着,随她的意。小姑娘伺候她用过晚膳之后就走了,她安静等了一会儿,确定人只在屋外守着,并没有进来干扰的意思,这才模索着下床。
沿着墙壁模过去,来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这一面并不临街,隔着重重房舍传来的热闹喧哗像蒙着霜雾,毫不真实。
站了一会儿,转身往桌边走。磕磕绊绊地碰了几下,惹得门外人注意,直接推门而入。
她正来到桌边,不悦地扬眉:“你们做什么?”
“孟公子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我们就是了,不必自己动手。”
她冷笑:“我只是瞎了,又不是废了,倒杯水还需要你们么?”
气氛尴尬,另一人闷头道:“公子恕罪。”言罢欲往外走,被孟卿云喊住。
“屋里点灯了么?”
两人面面相觑,低声道:“没有。”瞎子还要烛火吗?
孟卿云挨着凳沿坐下,坐正身子,手掌模索到托盘,辨认出茶壶和茶杯后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虽然动作迟缓,但形容自在,不见扭捏。
“无灯无火,一人独坐,未免太冷清了。”眉眼染上稍许落寞,“替我点上吧。”
这并不算多大的要求,他们不用请示拓跋昀就能满足。一人遵她之命将蜡烛点燃,等了等,见她只是喝茶并没有别的事,两人便退到门外。
壶中茶是冷茶,入口干涩,提神醒脑。她将杯中茶水饮尽,轻轻搁下瓷杯,手转而抚上腰间。找了半天,拿出来一截极短的香,谨慎地攥在手心里,又模模碰碰地去找烛台。
这次循着热气,很轻易寻到。一手扶着底座,一手去探火焰所在,指尖被燎得一痛,她弯了弯唇,将香凑上去点燃。须臾浅淡的香气传来,她笑容更甚,按照记忆来到窗边,将香插在外头木头间的缝隙里,关上窗户。
常州……常州有她最大的定心丸呀。
折回床边坐着,睡不着,索性不睡了。
常州有许多外族人,风俗各不同,街市夜无宵禁,繁华从天黑到天明。就连驿馆楼下都热闹得很,有人说书,有人叫卖,有人大声划拳,有人长笑开怀。
处在闹市中,那种与世隔绝的无力感消退了不少。
“主上。”门外一声唤,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脚步声来到门前,顿也不顿地直接推开门,迈步而入。
“他们说你不肯沐浴更衣,”在她面前站定,身上有微薄酒气,应当是酒足饭饱回来了,“也不怕把自己臭死。”
孟卿云不搭话,他站了站,忽地往前一步,俯下.身。
热气袭来,她条件反射地往后仰,脑后一紧,被他扶住。手掌宽大,只是轻轻巧巧地扣着她,怎样也推不开。
“你是在担心么……”他的语气低低的,另一只手抚上的她眼睛,轻柔缓慢,“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你一定能看见的。”
语气低柔,恍惚还有几分缱绻。
“你……”她偏头避开他的酒气,故作轻松道:“你该不会真的有龙阳癖吧?”
“……”他奇异的沉默让孟卿云一愣,慢慢敛了脸上的笑,片刻扬起下颌,淡淡道:“明日出了关,我就是插翅也难飞,你不必这么担心,半夜还来盯梢。”
他低笑一声,说的却是与之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和萧戎,真是传言中那样吗?”
“哪样?”她反问。
“男.宠、禁.脔……”沉沉地,“孟卿云,你这样的人,怎会甘于任人操控?”
看不见他的表情,反倒更加忐忑。她想了想,回道:“圣上于我,有知遇之恩。至于旁人话语,若句句放在心上,岂不累死?”
“知遇之恩……”他幽幽叹气,“那要多久,才能抹去你说的‘知遇之恩’?”
“他甚至肯舍自己的妃子来救你……”略有沮丧,“我如果能做到他那般,是不是就可以?”
他不说便罢,这话说出口,孟卿云神色慢慢冷下来。
“为帝王者,知臣民软肋,拿捏得宜,便可号令天下。若要每人都臣服,该费多少心力?”她面无表情,“哪怕我心中记着圣上恩德,要是你能知我痛处,许之以利,假以时日,未必不会全心为你。”
纵使看不见,还是能感受到那双野狼一般的眼睛,赤.luoluo地胶着着她。将那些字句在脑中过了数遍,他颔首:“我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就出去吧,我累了。”她鞋也不月兑,顾自和衣躺下。
片晌,身上覆上薄被,顺势而来的灼.热酒气洒在脸颊上,僵持之久,她甚至以为会落到唇边。手在被中握成拳,直到他离开才松开。
楼下客人说话声不时传来,她模了模锁骨,眼角干涩。
舍弃妃子来救她?他怎么舍得。明知道开口要求留下的那人,有最大的可能被对方抓住不放,他还是选了
她。要的是她孟卿云,其实是那孟卿玉。
深情时缠.绵入骨,残忍时冷酷决绝,哪一个才是真的他,她永远不知道。
不是不伤心的,虽然早有了牺牲自己的准备,但那毕竟与他开口,是决然不同的。可她有什么资格?初入孟府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牵着小妹妹往前走的漂亮少年,她明知道,还是放任自己试一试。
如果没有他,她早死在五岁那年的大火中。就算避过,一生沉沉寂寂,当个不受宠的孟府庶子,被身份折磨,被至亲打压。
是他一手造就了如今连拓跋昀也刮目的孟卿云,也是他造就了这个自怨自艾的孟卿云。
成也萧戎,败也萧戎。
一阵风过,将窗户“吱”地吹开一条缝,落地声轻微。她将烦扰的思绪抛开,半坐起身,那人几步奔至床边,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卿云!”
“师兄……”她呼吸轻快了些。
“竟然真的是你……”他激动得一把抓住她的手,“我接到消息后已经等了两三日了,生怕错过……”
“我没事,”她反而安抚他,“师兄,我眼睛旧伤复发,现在看不见,你先带我出去。”
陆风虽有刹那震惊,但因她说得太过平常,便认定只是暂时,当即道:“好。”拉住她的手搭在肩上,麻利将人背起,快步往窗户去。走了两步突地停住,孟卿云问:“怎么了?”
“下头有人。”
莫非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赶来的么?她不由皱眉。陆风一人面对或有胜算,背着她,只能是束手就擒。
“等一等他们或许会走开。”
“不用等了,”她沉眉道,“师兄,你带了多少人来?”
“五名暗卫。”上头来的命令是让他暗中查找,孟卿云利用染魂香传递了自己的所在,可也没说究竟该如何应对。他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带着几名暗卫来,打算先救出她再说。
“够了,”她道,“你先走,引开他们之后让暗卫来接我。”
“我不放心,”他想了想,仔细将她放在椅子上,“卿云,你在这等我。”言罢从窗户跃出,瞬间响起几声暗呼。
孟卿云集中精神用耳朵听,对打几招后,声响逐渐远了。过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窗扇微动,细小风声被挟着灌进屋内,她立时站起来:“师兄!”
没有人应声,她一僵,瞬时汗毛倒立。
随即手腕一紧,被人生生拽进怀里。熟悉的味道窜入鼻腔,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裳传来,她僵硬更甚。头脑里有过瞬间的空白,这段时间太过混沌,她甚至没想好要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他。
良久俯首,呼吸喷洒在她额头,“有没有受欺负?”
她一言不发,他抬手拂过她的发,像是对着什么珍视的宝贝。
“卿卿,没事了。”
随着话音落下,楼下响声大作,不一会儿,整个驿馆都沸腾了。木头楼梯被踩得踏踏,男女老少的叫嚷声被严肃沉稳的发令声取代。
孟卿云终于相信这是真的了。
真实的得救,真实的体温,真实的……萧戎。
“你怎么不说话?”他将她抱起,走到床边放下。“卿卿……”
“我瞎了,”她抬起头,脸上是如履薄冰的淡然无谓,手指下意识扯住他的袖口,没有焦距却依旧美丽的眼睛看着他的方向。
“萧戎,我瞎了。”
说出这句话,心上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而接下来她需要做的,就是等待判决--没有了眼睛的孟卿云,不再有用的孟卿云,他是不是会毫不顾忌地抛弃?
漫无边际的沉默。
这安静久一分,她的心就凉一寸,脚下虚无,像是要坠进无边无际的地狱里。
忽然斜里伸出一只手稳稳拉住她,温热的唇映上那双眼睛,气息相融,含着无尽的疼惜。
“卿卿……”
她竟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怜惜--那种几乎要满涨出来的愧疚和歉意毫不掩饰地将她包围,他的唇滚烫得灼人,怀抱如铁索,勒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扣着她肩膀的手用力之大,连她骨头都在发疼。
“卿云!”门扇推开,陆风的声音在看清屋内的情境时戛然而止,转而慌乱地道:“皇上!”
她低下头将脸埋在他胸前,萧戎有些不满,却又是更紧地抱住她。
“陆将军,人抓到了吗?”
陆风道:“下官无能,抓到的一名黑衣男子已经自尽,其他人不知所踪。”
常州因其地理位置特殊,城内一半都是漠人,人一旦逃走如泥牛入海,再想寻到便难了。这也就是入城后,拓跋昀能够不慌不忙的原因。
“锁城搜捕,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是!”领命后退出,门关上,世界又安静下来。
她低低道:“那是漠国皇
帝拓跋昀。”
她身上气味不善,性喜洁净的他像是没闻到,搂着她的手越收越紧。
“卿卿,我不知道你中了软骨散……”他没追问拓跋昀,这让她好受了点,可是矫情于已经发生的事,又让她无所适从。摇摇头,“都过去了。”
不便在驿馆久留,陆风找了顶轿子将孟卿云接回他在常州的住所。萧戎要留下处理事宜,便将身边的人都安置给她。
下了轿,一声“主子”响起,女声哽咽。
她勾了勾唇:“苏苏。”
苏苏得陆风命令彻夜等候,好不容易将她盼来,又见眼睛失明,更是难耐地哭了一回。搀着人进了陆风备好的房间,一边命人去烧水,一边将饭菜端上来,像照顾个孩子一样一勺勺舀了喂她吃。
沐浴过后先是给她的伤口都上了药,随后又是把脉,又是看眼睛,忙乎半天才道:“主子这段时日波折颇多,又劳累不得安心,无怪眼睛会出事。亏得陈大夫有先见之明,下的几味药保住了要害,奴婢扎几针银针,再辅以药物应当就能恢复。”
忧心道:“只是往后更加要小心,再来一次,奴婢也没法子了。”
孟卿云早做了最坏的打算,如今听她说还能好,已经是意外的收获。点头笑道:“我会小心的。”
消了一会儿食,到床上去躺着让苏苏给她扎针,末了喝了一剂药,睡意昏沉。苏苏在床边站了站,为她掖合被角,收拾好东西退出。
夜里迷迷糊糊感觉有人上了床,手臂锁在她腰间,将人拉进怀里。自然熟练动作她自然猜得出是谁,也没有挣扎。
直到次日醒来,身边仍是温暖,她才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手放的位置,底下软硬适中,心跳砰砰,是他的胸膛。她微微一愣,手往上,慢慢模住他的脸。随着动作,在脑海里勾勒出分明的轮廓,心思却不自觉飘远。
他说不知她中了软骨散……一个是身怀武功、遇事无数且扮作男装的女子,一个是娇娇弱弱、天真无邪的美貌少妇,留下谁更好,几乎是毋庸置疑。换而言之,即便知道她失了武功,她在拓跋昀面前尚能想办法自保,而孟卿玉呢?
脑子里清清楚楚,她想得明白,理得通顺,但明白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他选了孟卿玉,没有选她,这就足够伤她一回。
人的心是热的,所以才会爱人,才会一心为人。但是再热的心,终有冷的一天,她能够受伤一次,能够受伤两次,还能再伤十数次吗?等到伤无可伤的那一天,又该何去何从?
手边扑闪,是他睫毛在动。呼吸略微粗.重,攥住她的手拉到心口,嗓音慵懒:“你醒了?”
孟卿云轻轻“嗯”了一声,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依然是掩饰不住的疼惜:“身上难不难受?我让苏苏来给你看看。”
“不难受,”她有些不适应这种相处方式,她从来不是个需要人怜悯疼惜的女人,但是又莫名地觉得欢喜,“阿戎。”
前次相见,她气他带孟卿玉而来,一声一声“萧戎”,气得他差点对她硬来。后来被掳,她更是早知他的选择,一句话都没与他说。
如今一声“阿戎”,明明是往日里最正常不过的低唤,他却立时心痒难耐,掐住她的腰将人往上拉了拉,低头噙住那两瓣粉.女敕的唇。将她舌尖往外扯了扯,含.住一点尖尖怜爱,如糖似蜜的甜美让人欲罢不能。
“唔……”她今日似乎特别容易动情,手指挑开他襟口往里抚去,肌肉结实而不狰狞,触感极佳。
他喉间发出一声低.吟,突然松开她的唇,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盈盈一张小脸不及他巴掌大,面色微红,唇瓣微张,湿.润的光泽诱.人深尝。心念一动,人已经压了下去,彻彻底底地吻住她。
凤眼微眯,不知是舒服还是难受。因为看不见,所以感官变得特别敏.感,他的气息一点点沾染每寸肌肤,温热的舌扫过口腔内每一处,左手扯开襟扣,慢慢探入。
她几乎软成了一滩水,眼神迷糊,纯良无害。任是谁见了,都不会相信这就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孟相国。
她再强悍,在情事上,还是纯白如纸。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她只有过他一个人,他主宰她的喜怒哀乐,掌控她的身体。
“卿卿……”他的声音也软得像水,可是为什么手掌力气那么大,揉得她像是要碎掉?身上沁出一层薄汗,她无力地躺着,大口喘气,就像被海水冲到岸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他兴致勃勃地折腾,到最后她伏在他胸前喘.息,被汗水衬得越发明亮的眸子荡着几丝细纹,吐气如兰:“好、好了吧。”
“好了?”他轻笑,身子起伏沉落,时而快速,时而缓慢,足足将她性子都磨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已是半昏半沉,实在不堪忍受,他才将就着放过她。
等到被人唤醒,早不知是什么
时辰。喉咙发哑,浑身酸痛乏力,简直像散了架。
“主子想吃什么?奴婢让厨房做了来。”苏苏扶着她起身,轻声问着。
孟卿云难得地羞窘,“随意吧。”
苏苏应下,服侍她擦身换衣,方命人将膳食端来。还没喂几口,听得有人进屋,苏苏起身请安:“皇上。”
思及两人白日间的放纵,孟卿云脸上一热,故意不理会。
“嗯,”萧戎道,“不在长安,不必这么拘谨。”
“是。”
“方才有人来传,说你哥哥来了,你去看看吧。”他淡笑,心情甚是不错。
“哥哥!”苏苏惊喜,“多谢皇上!”有萧戎在,主子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当即迫不及待地行礼,一路小跑出去。
萧戎笑了笑,在孟卿云身前的凳子上坐下。拿起苏苏放在桌上的瓷碗,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啊……”
她嘴角浮起一抹细碎的笑,听话地张开嘴,将粥含进来。清粥小菜,在她嘴里成了山珍海味,滋味美妙难以与人言说。
“有这么好吃?”他挑眉,“莫非陆风故意把好的留给你,给我吃的都是平常饭食?”
她弯起唇:“师兄自然对我更好。”
他眉眼一深,亲了亲她,刚松开,身后响起女声:“两、两位公子,苏苏姑娘命奴婢送药来。”
竟是……被人看到了?
“进来吧。”萧戎极是气定神闲,抬起碗,继续舀起吹凉递来。她羞恼地往后动了动,不肯吃。
侍女装作镇定地进门将东西放下,一转身,火烧**样地跑走了。
“卿卿,”他无奈地笑唤她的名,“她又不知我们是谁,不要生气了。”
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是权相倾国,不管在哪儿,总之是不该出现在这边境重镇。萧戎没有透露的意思,陆风也不敢自作主张,是以所有人都以为府上来的是陆将军旧友。
两位样貌不俗的公子同住一屋,共枕一席,本就足够引人遐思,今次又被看到举止形容亲密,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偏偏她认为他思虑太少,他又觉得她想得太多,一个生气一个无奈,只能是没有结果。好在萧戎怜惜她病体未愈,软言软语地哄了半天,她终于消了气。
翌日萧戎一早出了门,苏苏带着苏历一同来见她,少不得要安抚苏历几句。随后苏苏给她针灸,过后闭眼休息间苏历默默吞吞,半晌才说出来:“那夜主子被人带走之后,二小姐身边的丫头说漏了嘴,皇上才知主子中了软骨散,武功尽失。”
孟卿云眉梢微皱,显然并不大愿意再回忆起那件事。
苏苏也瞪了哥哥一眼,可苏历默了默,还是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