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朝她伸出手,她却往后缩了缩,彻底躲开。
萧戎一顿,眼眸微眯,忽地握.住她肩膀,一个用力将人扯到自己怀里。她身上都是水,湿哒哒地濡湿了锦衣,呈现出暗深的色泽。
孟卿云被他吓到,手脚并用地挣扎着推开,"萧戎!"
他眸色加深,不管不顾地将她箍在怀里,绕过屏风,加快几步走到床边,将人丢了过去。
"你……"她刚张口,人已经压了下来珑。
双手被他捏住往上压在头顶,温热的唇在脸上摩挲,她眼里温热,扭过头,不肯顺他的意。
萧戎一.夜里吃了不知几回闭门羹,哪里还耐得住性子。空出的手捏住她的下颌,大力覆住嫣.红的唇瓣柽。
她的抗拒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眼里渗出水雾,"唔……"双脚踢蹬,趁着他微一松懈的时机一口咬住他的唇,萧戎吃痛松开,她大口大口喘着气。
胸前起伏剧烈,她着恼地瞪着他,"萧戎!"
他眼中幽黑如墨,唇边一抹红,邪气地用手擦去,看似调笑,实则透露危险重重:"卿卿,不要这样叫我。"
萧戎、萧戎,两个字仿佛他是仇人。
孟卿云扯过锦被覆在身上,扬起脸,凤眼潋滟,衬得巴掌大的小脸明媚无限。
"萧戎!"
他勾起唇角一笑,她背脊生寒,下一刻阴影压下,他贴着她的脸说得缓慢:"卿卿……真是不听话。"
她眼睛瞪大,泪水不由自主地浮出来。他见自己惹了祸,心一软,叹了口气。
手指滑到她面上那道伤处,伤口细长,有些深,看得出下手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她的脸……若是一个男子伤了脸,自然无关紧要,可要是女子,恐怕早已寻死觅活,不让人安生。
偏偏她亦是无动于衷,好像伤的不是自己。
心口泛起止不住的酸软,他俯首吻住,嘴里有一点凉,像是药膏的味道,忽然又变得有点咸。咸……他撑起身子,她闭着眼,睫毛上都是水雾,一道水痕从眼下蔓延到伤口。
湿漉漉的头发枕在身.下,露在外头的肩膀手臂微微发凉,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连人带被的裹进怀里。
"卿卿,对不起。"嗓音沉沉,贴着她的耳朵说着。
孟卿云喉间发出一声抽泣,偏过头,将脸埋在他胸前。
"你这样对我……"她仍是隐忍的,只是声音和身体都有止不住的颤抖,"萧戎,你这样对我……"
他将帐帘挑下,烛光幽幽映在缎面上,幽远寂寥。环着她的身子,人儿伏在身前,是他从未发觉的瘦小。
一声声附和,"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眼睛酸痛,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将他襟口打湿。这样脆弱的自己,实在让人诧异。难道鬼门关前过一回,连心性都会被消磨吗?
脑子乱糟糟地想了一通,哭意倒消了些。他似乎也发现了,低头亲亲她的眼睛,低声道:"卿卿,不是我带她来的。"
"出了长安十几里才发现她跟来,又不肯回去,我实在拿她没办法。"
真是拿你没办法--如同一根针扎在心尖上,疼得五脏六腑翻搅,却眼睛干涩,实在流不出泪来了。
这句话不陌生,她时常听见。孟昭元被许氏纠缠烦扰,不得不放下正事陪她的时候;苏历被苏苏吵得头疼,厚着脸去陆府探消息的时候……他被孟卿玉拉着衣摆,可怜兮兮央求的时候。
好看的眉梢微微蹙着,漆黑的眸子里盛满无奈,嘴角轻扬,叹一句。
真是拿你没办法。
这七个字意味着,不管什么事,都能得到最大的宽容与纵容,能得到无限度的顺从。
同时也代表着,无限度的爱宠。
真冷……她忍不住瑟缩,柔.软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一室沉寂,萧戎满身的热被她突来的冷给打退,舌忝了舌忝唇,低声道:"你说要给我的礼物,就是今晚的收获吗?"
孟卿云鼻尖发红,久久不说话,等到萧戎以为她是不是睡着时,倏然开口:"阿戎,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撩着她头发的手顿住,须臾道:"你不会死的。"坚定无比。
"世事无常,你怎么知道呢?"她溢出一丝讥笑,"好比今晚,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头顶呼吸略微粗.重,他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眼角扫到腕上的淤青,一滞。转而直视着她,眸色漆黑,携了点后怕,携了点疼惜,携了点深情。
是她看错了么?
"卿卿……一生为伴。"
甚至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手掌翻转,五指交扣。她眼里涌上细碎的泪光,内心纷杂的胡思乱想,将脑子堵成一团。
他拥着她,如同呓语:"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不许死。"
如果这是个梦,
tang她宁愿永远睡在梦中。
天光幽幽,醒来,又是一人。
身侧被褥已凉,显然他已走了多时,偌大的房间,只剩下若有似无的龙泽香伴她。
起身换衣,洗脸时水面照出颊边的伤口,颇有些骇人。她模着发了一会儿呆,在陈勤的责备声中回过神,上药、喝药,不知怎地,竟觉得苦得受不住。含了颗蜜枣在嘴里,甜得腻人,她更不喜欢,只得吐出来。
送早膳的人来了,却是喜儿。瞧着精神甚好,望着孟卿云的眼神中除了以往的小心思,更多了许多爱慕、敬佩。摆好东西后行礼,"喜儿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孟卿云淡漠地受了,像是对她的满心期待一无所知:"你下去吧。"
随意吃了点东西,等冷萧来报,才知他跟丢了。这并不意外,昨夜那人……并不简单。
孟卿玉一早缠着萧戎去了街上,司马青自然陪同。太守府里只剩下陆婉,孟卿云去与她道别,带着苏历、陈勤和喜儿回了别庄。
喜儿与春娘一见面便相拥啜泣,母女俩被杜李氏半劝半扶地带回房,孟卿云这才发现杜方氏的哥哥和妹子也来了。兄妹三人守着一堆带来的土产等着要谢她,又哭又笑,热闹了好一阵。
她问了方家妹子几句话,赏了东西,让杜方氏带下去休息。在屋子里歇了一会儿,杜磨便来报:"公子,庄外来了几个人,说是小姐和姑爷。"
孟卿云额际作痛,干脆推给苏历去管,自个躲在屋里假寐。可到了晚间,还是不得不一处用晚膳。
萧戎不知午间去了何处,现在也没回来。孟卿玉已拉着庄里的下人作陪,将附近逛了逛,吃饭的时候不停说话,末了冲孟卿云笑:"哥哥,听说山腰有个温泉,出来这几日,我都没有好好沐浴,待会能不能……"
她笑笑:"想去就去,多带几个人守着便是了。"
虽是微服,身边人带的少,但是贴身伺候的初一以及一两个侍女都是在的。再加上庄里的下人,替她看护已是足够。
孟卿玉嘟嘴,"哥哥不能陪着去吗?这些人我都不放心,哥哥武功最好,有你在,玉儿才能尽兴呀。"
孟卿云实在不想与她多相处,不免有些为难。
孟卿玉见状放下碗筷,托住她的手,哀哀道:"哥哥……求求你了,陪我去吧。"他们之间从来算不上亲近,这般恳求,想是畏惧山野,真心害怕。
她无奈,只能点头应下。
孟卿玉欢喜不已,吃过晚膳,与初一回房收拾衣物,一行人上了山。婢女用竹竿撑着布匹将温泉围了一圈,几名男子背对散开,替她守护。孟卿云也离得远,随意拂了拂石上的尘土,坐着等。
不过一会儿,初一走到近前道:"公子,小姐请您过去一趟。"
她诧异,初一笑道:"小姐尚未解衣,公子还是去吧。"
不知孟卿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起身找去,穿过围布,孟卿玉正跪坐在水边,伸手撩着什么。听到声响,回头对她道:"哥哥,你来瞧,这是什么?"
她闻言加快几步,在孟卿玉身边蹲下,"我看看……"头一转,刹那间一股白烟飘来,她反应不及,生生吸进一口,身子一软,"扑通"掉进水里。
"哥哥!"
温泉水从耳朵、鼻子里灌入,她被呛得喝了几口,鼻子连着眉心一股难受。孟卿玉慌得伸手拉她,手臂几次擦着过去,没有抓住。
"哥哥……"孟卿玉急得要哭了,探出半个身子,总算抓住她的衣袖,将人拖着往岸边拉。
孟卿云手脚无力,想要使劲也没有办法。靠着她的力气来到岸边,咳嗽几声,"这、这是怎么回事?"
孟卿玉哭丧着脸,指了指地上的小瓶子:"是戎哥哥给我防身用的,刚才想叫哥哥来看水里是不是有鱼,谁知道不小心把瓶子弄开了……"她抽咽几声,"哥哥,你怎么样?我也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你难不难受?"
孟卿云目中一闪,咳嗽几声,摇头道:"我没事,只是身上没力气,应当是软骨散吧。"若是吸进去,虽不会伤人性命,但至少四五个时辰里无力动弹,只能任人宰割。
孟卿玉抚了抚心口,"幸好没事。"眼睛、鼻子通红,甚是惹人怜爱,谁能怪罪呢?
"哥哥,我拉你上来。"她说着揪住孟卿云的胳膊往上拉,可力气不够,往后走了几步微微一跌,孟卿云又"扑通"掉进去,平白呛了一次水。
"哥哥……"她啜泣着又要来试,孟卿云用尽全力拽住石壁间的一株杂草,咳道:"你、你去叫人进来帮忙。"
孟卿玉像是才想起来外头有帮手,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她在水里飘飘沉沉,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来,喝了半肚子的水,浑身湿透。过了不知多久,手臂上一紧,被人从水里提出,直接扔在地上。
她伏着干呕起来,眼前一双黑底皂靴透着冷然,半天没人过
来搀扶。心底一突,明白过来不对劲,她费力抬起头,男子身形高大,眉目深邃,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贵气傲然。
那双眼睛……狠厉如狼,仿佛她是即将被撕咬的猎物,在临死前享受狩猎者目光的垂怜。
"是、咳……是你。"她身子一软,又伏下去。
是她笨,竟然没有想到他们会藏在这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孟家别庄附近,谁会想到要搜?
"你居然认得出我,"男子勾起一抹冷笑,蹲下.身,挑起她的下颌,"相国大人,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的是不是就是这样?"
孟卿云笑咳:"不错,说的就是你我。"
他极其满意地点点头,身后转进来一名男子,肩上扛着的柔弱女子长发垂下,露出半张脸,娇俏可人。
叽里咕噜地与她身前的男子说了几句话,他回了一句,转对孟卿云笑道:"听说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是你的妹妹,也就是萧戎的女人……"仔细打量她的神色,偏头笑道:"你不是你们皇帝的相好吗,兄妹共侍一夫,你与你妹妹感情一定比旁人更好吧。"
她下颌被他捏得发痛,扬了扬唇,没有答话。
"也是,这么可爱的小妹妹,我也舍不得她受委屈的。"
"你究竟想说什么?"她冷冷地问。
男子大笑:"我只想相国大人命人收兵,放我们兄弟顺利离去。"
"咳……"她似笑非笑,"你们本事这般大,还会怕那些官兵?"
"如果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走,我为什么还要冒险呢?"
"那好,"她笑笑,"你让我回去下令,放你们离开。"
他眯起眼,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似的看着她。
孟卿云又咳了咳,笑道:"那你放我妹妹回去,或是我身边随意一人,这样总行了吧?"眼角微挑,唇角仍是弯着,语气却变了:"你求的不过是留住性命,随我们上山的都是仆婢,放过他们也无妨。"
男子面上倒是闪过一抹不合时宜的诧异,轻笑道:"你居然还会担心他们。"
孟卿云摇头:"总归是人命,能多积些善德,何乐不为。"
他拊掌:"好,那就麻烦他们去传话,至于你……"眼角掠过孟卿玉,笑容莫名,"还有尊贵的大烨皇妃,只能委屈你们走一趟了。"
"我可走不动,"她叹气,"我要是能动,你还能这么轻易得手么。"
男子也不恼,笑一笑,拉住她的腰带轻轻一提,人就到了肩上。扛着一个大活人,像是扛着朵花一样,丝毫不费力气。
人说漠国男子力大魁梧,果然是真的。体型上天生的优势,让他们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区区一个西北小国,耗费了大烨数年时间征战。体能上无法胜过,看来只能在兵器、阵法上下功夫,往后再起战事,得多费心思琢磨这些。
"你在想什么?"从他们出现到现在,没在她脸上看到过一丝惊恐和害怕,时时刻刻临危不乱,莫非就是这个娘们一样的男人得宠的原因?
孟卿云睨他一眼,不说话。
她轻飘飘的,全身上下没有几两重,他暗自里掂了掂,掂的孟卿云胃里的水差点呛上来,又是死命咳了半会。
男人不敢再随意乱动,等她停下来,嗤笑道:"虽说拿下大烨相国着实是件喜事,可这缘由,说出去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孟卿云眼皮半搭,有气无力:"你知道有句话叫‘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他笑出声:"你对你这妹妹实在好,她害得你中毒掉水,你连一句重话都没说。"
"兄妹友爱,岂不是应该?"她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眸中却有异色。
说重话?她连自救的能力都没有的时候,有资格说重话吗?说不定孟卿玉只是想戏弄一番,她若是开口说破,孟卿玉恼羞成怒之下,将她淹死了如何是好?
那些小伎俩她一直看在眼里,却从来没有说破。毕竟孟卿玉才是萧戎的妃子,是他名正言顺的女人,而她,不过是一个与妹婿有染的不男不女的异类。放火烧宫,在她面前说些不软不硬的话,她都能接受。
反正纵着她又如何,在后宫生存,她不能失去孟家,更不能失去这个不痛不痒的"哥哥"。
没想到她今日会用这样的法子"教训"自己,更没想到,偏偏就撞上了他们。
"你的性子,可不像会‘兄妹友爱‘。"他嘲笑,"杀人放火连眼睛都不曾眨,这样心狠手辣的人,还会看重一个异母的妹妹吗?"
她睇他一眼,彻底安静下来。
他们的藏身之处距离温泉并不远,两三间茅草屋盖在凸壁下,看样子是山下农夫随意搭建的,为了方便在山上歇息。茅屋老旧,颜色与石壁相近,若不认真查找,很难发现。
将她与孟卿玉放到屋子里,她浑身软瘫仍不能让他放心,干脆用绳
索将两人绑起来。留下两人看守,其他的都去了另一间屋子。
孟卿云休息了一会儿,集中精神提气,可药效还没过,一点作用都没有。身边传来几声细哼,侧过头,孟卿玉揉着后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哥……哥哥……"
她"嗯"一声,"你醒了。"
孟卿玉被眼前的摆设惊得一愣,眨眨眼,片刻后想起发生了什么,嘴巴一瘪,眼圈立时便红了。
"哥哥……这……"
她笑笑:"不用担心,他们暂时不会拿我们如何。"
"哥哥没法子吗?"孟卿玉犹自不甘心,"哥哥打不过他们?"
她讶异:"你忘了,我现在根本动不了。"
孟卿玉一顿,抽泣道:"都是我不好……"
"别哭了,"她叹气,"事已至此,暂且耐心等待。阿……他得到消息,不会不管的。"
萧戎是一剂安魂散,孟卿玉抽抽噎噎,总算平静了些。哽咽道:"哥哥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为什么要抓我们?",脸上有愤懑,"等月兑身了,一定要将他们五马分尸,以能解心头之恨!"
孟卿云不置可否,她瘪瘪嘴,不再多话。
须臾门开了,一名男子进来,二话不说地就将孟卿云抱起来往外走。孟卿玉往角落里缩了缩,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出了门,身子一转,将她往旁边屋里一丢,带上门退出。孟卿云摔在草堆上,倒不算疼,用力抬起头,那男人已经来到她面前。
"相国大人,"他神色尚算和悦,"我方才想了想,仅凭一条逃生路,就放了皇妃和相国,似乎有些不划算。"
"哦,"她不动声色,"那你还想要什么?"
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和聪明人说话确实省力气,"伸手将她扶正,扯了一堆枯草塞在她身后靠着,"我这么多人死在你手里,再加上你的一条命,我要一样东西。"
"孟府信物?"她笑问。
男人怔住,慢腾腾收回手,脸上的笑意消失。如狼的眼睛定在她面上,探寻着什么。
"我既知道你们是漠国人,又知你们与皇室相关,即便放行让你们回到漠国,之后难免不会向圣上进言,出兵征伐。"她淡淡说着,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你心里早有注意,必定不会放我活着回去,还不如趁杀我之前,多捞一些好处。"
"我在你手里,要别的不大可能,若能取得信物,今后通行大烨,畅达无阻,也不算一无用处。"
他眼里闪着光,仿佛捕捉到了有趣的猎物,一下下拍着掌:"莫怪大烨昌盛,区区一个以色事人的相国也有这般胆识……"他起身大笑,"你说的不错,我没想过要让你活着,可是,我也不想让你死。"
"哦?"她挑眉一笑,"你竟真的想放过我?"
"本来没有,不过现在改注意了。"他低着头,容貌被一片阴影覆盖,但是眼眸深邃,如同刻画。"你是有胆有识之人,在那人身边是有用之臣,在我主上身边,一样可堪大用。"
孟卿云噙着笑,听他说着:"若你能归我所用,今后荣华富贵、声名尊誉,享之不尽。我必定敬你尊你,不会如大烨皇帝那般,兄妹共侍,折辱于你。"
她慢慢沉下轻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意下如何?"
她低低一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有选择的权力吗?"
既没答应,亦没拒绝。男子虽有不悦,却克制住,拔出短刃,将她身上绳索解开。
她软绵绵地靠在草堆上,他收回刀,一双手伸过来,像是抱婴儿那般掐住她腋下,将人提起放到一旁椅子上。她眼中有恼怒一闪而逝,两颊飞起薄晕,不自觉瞪他一眼,眼波流转,竟是动人至极。
他本没注意,可那一眼太过惹人,竟是不由自主地愣住。动作僵在一半处,掌下触感柔.软温暖,靠得又近,隐隐觉得有一股暗香。
"你愣着做什么?!"她皱眉低斥,习惯性地拿出对待下属那一套。
他倒也不恼,将她搁在椅子上,归置好手脚,确定不会跌下来才模着下巴道:"既然孟相国要与我等一同回漠国,那孟小姐……"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神色一瞬间变得冷漠,"关于你们的身份,她一无所知。大烨女子遵从妇德女戒,一.女不侍二夫,你若是碰了她,难保不会出事。"
"孟相国误会了,"他凑近她的脸,似笑非笑,"我对孟小姐,没动什么心思。"
忽地啧啧两声,叹道:"虽是一门兄妹,孟小姐容色俏丽,有如明珠耀眼,但与孟相比起来,还是逊色许多……"指尖抚上那道自己划下的伤口,忽然多了些懊恼,"孟相若生为女子,该是何等绝色倾城。"
她斜眼看他,神情不屑,但止不住面色嫣然如桃花。
"莫不是你有龙阳之癖?"
他一怔,大笑着
收回手,一句话不说地往门外去了。直到确定他不会再折返,她长舒一口气,额上薄汗涔涔。
晚些时候他才回来,拿了些野果子来喂她吃,她尽数笑纳。孟卿玉久不见她,也没有哭闹,安安静静地呆着,连他都忍不住夸道:"孟小姐处变不惊,莫非是孟家家风使然?"
孟卿云懒得应付,吃了东西,顾自闭眼养神。他自讨没趣,模模鼻子,也到一边养精蓄锐。
经过这许久,手脚不再软绵,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但体.内真气不畅,无法运功,算是与废人无异。她有些沮丧,睁开眼,才发现天已全黑了。今夜无星无月,也没有火把,她什么都看不见。这样虚弱无用的时刻,真叫人难受。
耳畔有均匀的呼吸声,但她知道,他并没睡着。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打量她,如芒刺在背,根本无法忽视。
突地脚步声纷沓而来,他立刻起身,门被推开,出现的黑衣男子说了一通孟卿云听不懂的话,他回复几句,戴上蒙面布巾,快速上前拉起她,架着人往外走。黑暗中听见孟卿玉的声音,似乎也被强行拉出来,她略略放下心。
几个人都是擅武的,夜里视物无碍,偏她武功尽失又有眼伤,除了周身一寸以外,其他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从茅屋里出来,在往山下走。
幸好没走多久就看到前方有火光,男子停住脚步,与手下说了一通才继续前行。孟庆云忍住刺目的光望去,几道欣长身影驻立在不远处,最前那道长身玉立,最是熟悉不过。
她眼睛一热,心里升起克制不住的喜悦。
架着她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头一低,嗤笑道:"相国大人,你那一国之君的相好,是来救你,还是救你的妹妹呢?"
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呼吸间都是男人身上微薄的汗味,热气几乎染了她全身,她低声道:"你要安全出关,挟持我已足够,多了反而是累赘。"
他的笑声混合着风声竟没有模糊,"你放心,我不会动你那小妹妹的。"
说话间已然来到近前。
萧戎立在火光之下,身姿挺拔,目色黑沉,让人看不出半点端倪。身边除苏历外,还有几个侍卫,数匹宝马,俨然是送行的样子。
孟卿云等挟着自己的人停住后,微微挣了挣,半扶着对方的胳膊,靠自己的力气站直了。脚还是发软,但在众人面前倚在一个匪徒身上,实在太不像话。
"戎哥哥……"孟卿玉高呼一声,挟着哭音。
萧戎没有看她,目光直直穿过夜色,落在孟卿云身侧的男子身上。
"你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沿途防守已撤,今夜就可出随州。"冷意森森,"人,也应该放了。"
孟卿玉平静了些,隐忍地啜泣着。
男子笑道:"多谢阁下。"他既知道孟卿玉的身份,显然也明白萧戎是皇帝,却佯装不知,只当自己是个普通山贼。"只是前路漫漫,在下如何得知阁下没有布下陷阱、而是真心放我等离去?"
"那你要如何?"萧戎冷冷睨着他。"我亲自送你离开随州,可好?"
"那倒不必,"他摇头,"若能有令夫人一路相陪,那是最好不过。"
"你别得寸进尺!"苏历急得上前瞪住他,"我们既答应放你离去,必然说到做到,你快放了我家主子!"
他大笑:"你对你主子一片衷心,我自然相信,可要不要拦我,又不是你说了算。"望向萧戎,"这位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萧戎默了默,忽而颔首笑道:"你说的不错,可我又怎么得知,你不会在途中暗害于我夫人?"
"相互不肯退让也不是办法……"男子笑了笑,仿佛不经意地偏头看了孟卿云一眼。他眼中又出现那种对待猎物时才会有的兴奋,她抿住唇瓣,努力忽视不舒服的感觉。
"我虽然不知阁下.身份,但以阁下做派来瞧,定然比那个没用的太守高出许多。"他的笑很是刺人,"一是令夫人,二是大烨相国……这两个无论是谁,都能保我平安。"
"我愿放一人以示诚意,另一人待我等出了随州关卡,也当放还。"
他手一抬,身后的手下上前捏住她的胳膊,刀锋比在脖颈间,将人推到火光之下。孟卿玉闷哼几声,也被人以同样的方式推了出来。
苏历被吓得心胆欲裂,"主子!"
孟卿云面色白得像纸,胜在镇定如常,轻飘飘看了苏历一眼,他一震,慢慢定下心来。
感受到另一道目光,她侧过眼,对上萧戎。扯了扯嘴角,分明是想告诉他自己无事,可唇瓣干裂发痛,挤出的笑怕比哭还难看。
他眼中飞快涌起莫名的情绪,可是片刻顿住,看向离她不远处的那个人时,只剩下了疼惜。
孟卿云忍着刀锋擦过肌肤的痛,略略偏过头。
孟卿玉默默无声地立着,一张脸梨花带雨,似怯似怕,又似诀别。明明没有开口,但恍
惚已将这世上所有伤别的话一一说了过来。
"好,"萧戎忽然开口,"我答应你。"
"果然痛快!"男子笑道,"阁下这般爽利,我也不好再为难,便让阁下选择,这两人,放谁,留谁?"
孟卿云似乎明白了那人的用意,唇边勾出一抹笑,映在刀面上,稍稍发冷,稍稍发苦。
孟卿玉抬眸,水光盈盈,唇边亦是一抹凄婉的笑。
"皇……"苏历几乎是哀求。
火把滋啦有声,她眼睛发疼,却不肯闭上,与所有人一样,将视线放在那人身上。
萧戎沉默片刻,抬首望向孟卿云,说得缓慢而清晰:"我选孟大人。"
苏历一震,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狂喜。孟卿玉呆住,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萧戎。
可那疏朗眉目,不是他,又是谁?
心中一涌而上的愤怒似海浪滔天,狂涛奔涌,快要将自己湮灭。她不甘地咬牙,转头怒目瞪向孟卿云,目中噬人的恨意却在看清那人的脸时凝住,转为疑惑。
她仍是静静立着,面色比之前更白了几分,整个人几乎化成了透明,好像只要风一吹,就会随之远去。原先眼睛是亮的,凤眼潋滟,美得好像一幅画,但此刻那画里的风景逐一被暗色抹去,明亮的眸子变得暗淡。
好像一盏盏烛火,慢慢熄灭了。
"大丈夫何患无妻,而相国大人.权倾朝野,救她一命,回报颇丰,阁下所选甚对。"他并不意外,"若是我,亦会如此做择。"
"那便放人。"萧戎已有了不耐,忍住不去看孟卿云的脸,杀气勃然,"你若失信,天涯海角,我必不放过。"
"好!"男子拍掌,"放了那位夫人。"
"你!"苏历一愣,脸色涨红,"要你放的是我家主子,你耳朵聋了吗?!"
萧戎抿住唇,简直与孟卿云方才的动作如出一辙。默了默,冷声道:"你让我选,如今我选了,你却要反悔?"
"哈哈,"他挥退手下,直接握.住孟卿云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我说让你选,却没说按照你选的来。"
几名黑衣人上前将准备好的马匹拉过来,他牵过其中一匹,将她推上马去,自己翻身而上,在她身后坐定。其他几人陆续上马,挟持孟卿玉的男子收回刀,将人往前推了一步。
孟卿玉尚且有些云里雾里,不过一得自由,毫不犹豫地向萧戎奔去。
男子一扯缰绳,往山下疾驰而去。
风声呼呼,吹得鬓发飞舞。她身上的衣裳白日间落水湿了,就这么贴着肌肤,现在也没干全。潮潮的,风一吹,冷得肺腑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