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卿云亦是不露情绪,安抚好他,又进了府。抬头却见少年如玉,斜斜靠在乌木柱子上,淡漠看来。他神色冷了许多,眉梢眼角有些风霜,却依旧是俊朗模样珑。
呼吸一滞,她竟觉那目光不堪承受,然而片刻回转,轻轻勾起一抹笑:“叶侍卫。”
叶元夏站直了身子,“孟大人。”客气有礼,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相见。
她含笑领受,与他错身而过。
在常州耽搁一夜,翌日启程回长安,再无他话。山水辗转,等到的时候,长安的荷花已开到极盛。
安顿拓跋遗的事自有礼部接手,她进宫向萧戎述职。天气炎热,靴底都是一片滚烫,太监打帘入了御书房,冰凉的气息扑面,震得浑身一颤,毛孔舒张。
几位内阁大人也在,她低头行礼,将整理好的册子奉上,又缓缓说了漠国见闻。汗从发间渗出,沿着脸廓滑下,痒得她眉梢皱了皱。
“孟大人辛苦了。”交好的大臣笑道,“皇上应当重赏,好不负孟大人此行。”
她干笑两声,萧戎低缓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点笑:“朕自有主张,孟卿留下,其他的都跪安吧。”
“是。”
窸窸窣窣的衣袖摩擦声响在耳边,渐行渐远,终至再不可闻柽。
“卿卿。”他轻唤。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直起身子,朝他露出一抹笑。
半年多的时间不见,她更是瘦了,袖口露出的一截腕子盈盈,腰身不堪一握,直看得他心里发堵。朝她招手:“过来。”
她有一丝迟疑,旋即启步走到他面前,隔着半臂的距离,抿了抿唇,扯出一个浅笑:“阿戎。”
那样隐藏着的生疏,连他都察觉了。好看的眉不自觉蹙起,片刻又舒展开,将她抱在膝上。她后背僵硬,他也不管,将人圈着,低低道:“辛苦了。”
她“嗯”一声,垂着眼,细长的手指被他拢住,一室沉默。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先后离开长安,相聚的时间不过短短几日。她心头压着事,更觉尴尬难堪,轻轻咬住下唇干裂的皮,好半会清了清喉咙道:“阿戎,我……”
“你说谁好,”他突然插进这样一句话,右手扯过桌案上的一张纸,上头列着几户名门望族,黑眸望向她,“都是有身份的人家,卿卿更喜欢谁?”
她怔住,愣愣移目去看那张纸,手指抚上去摩挲着略硬的纸面。
这是……他为她选的身份?
胸腔发酸,腾起一股委屈,她眨了眨眼,认真看了一遍,最后轻声道:“宋家出身江南,与朝中诸人并无多大联系,又最是重礼臣服,想来口风一定严谨。”
他颔首:“倒想到一处去了。”她肯开口,他已然卸了一半担子,神色柔和许多。脑袋搁在她肩窝处,想了想,低声道:“卿卿,你我的身份一早清楚明白,有许多事纵是不想,也别无他法……”顿了顿,眼里涌出些柔情,“半年……再半年便好了。”
他说的她全都明白,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心上舒坦又是另一回事。可他的难处她不是不知道,又何必与他为难?来日方长,他与她的情意,想来不是旁人可以改的。
“我明白,”她笑笑,“之遗公主初来,你莫要怠慢了她。我数月奔波,正好歇息几日。”她神色倦怠,倒不是故意说的。
萧戎点头,又抱了她一会儿,方才放人离开。
从御书房退出来,外头阳光大盛,照的人眼睛泛花。她在门口站了会儿,郭济上前道:“可要奴才送送大人?”
她摆手:“不必了。”
顺着小路慢慢走,偶尔有风吹过,也是烫的。花香却浓,熏得人头晕,她不得不放慢速度,一步步走稳了。
路过御花园,却见石子路上跪了一人正在哭,一边哭身子一边摇晃,像是支撑不住。看穿着是宫婢,想来是犯了错,被罚了。她不愿管,正要默默走过,忽见斜里窜出来个小丫头,端着一碗水对那宫婢急急道:“初一姐姐,你喝快点,别让嬷嬷发现了!”
初一?
她脚下顿住,凝目看去,身形倒真有些像。
一碗甘甜的水到了面前,宫婢身子一震,连忙双手捧住,大口口地灌进嘴里。喝得太急,水从碗沿漏出来,打湿了衣襟。忽然一声“混账”传来,两人皆是吓得一抖,瓷碗掉在地上摔裂。
孟卿云目光一动,见是个年老的嬷嬷。
“你这死丫头,连娘娘的话都敢不听吗?!”老嬷嬷气得一脚踢翻送水的小丫头,“娘娘心里不痛快,至多罚一罚就过去了,要是让她发现你们居然这般,还想不想活命了!”
“嬷嬷饶命!”小丫头顾不得喊疼,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初一也吓得不轻,又是哭又是求饶,御花园里闹成一片。
孟卿云皱着眉,立了立,走上前道:“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放肆?!”
三人被她的突然出现惊了一下,随即赶忙请安,孟卿云不耐,只对老嬷嬷道:“怎么回事?”
她与玉妃是一门人,老嬷嬷不敢瞒,只好赔笑道:“大人离开长安许久,不知娘娘的心思。她如今……况且漠国公主来了,心里不痛快,初一丫头犯了错,这才被罚的。”
孟卿云淡声道:“天气热,脾气大也不是怪事,但初一是府上带来的丫头,要打要罚,在自己宫里便是了,拿到御花园是让谁看笑话?”
嬷嬷额上冒汗,干笑道:“娘娘说放在永安宫里碍眼,这才……”
孟卿玉表面功夫一向好,这次倒是稀奇。
“你们都起来回去,若是玉妃问起,说是我的意思。”她道,“若让漠国公主瞧见了,还不知怎么看轻永安宫,她有脾气,你们还不会劝着吗。”
“是、是。”嬷嬷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伸手将另外两个人拉起来。
初一已经不哭了,只是在抽咽,睁着一双红丝满布的眼睛对孟卿云道:“多谢公子。”她样子狼狈,孟卿云从袖里抬出块帕子递给她:“去洗把脸,这样子活月兑月兑像个鬼。”
初一一顿,不自在地低下头,声若蚊蚋:“是。”
孟卿云折身离开,先到江府看过江元,之后回孟府。
府里已经知道她回来的消息,周氏在院里做了一桌菜等她,孟昭元和许氏只派人来问一声。她习以为常,换洗过后去陪周氏用膳,早早上.床歇息,一夜到天明。
翌日午膳过后,永安宫派人来传话,孟卿玉要见她。料想是不放心拓跋遗,先找她去套套话。
随着宫人去,先到永安宫正殿中坐下用茶,她抬起来撩了撩茶盖,烟雾缭绕中瞧见一人从门外进来,动作一顿,竟紧紧闭上眼睛。吐纳数次后睁开,稳稳放下茶盏,偏头朝孟卿玉望去。
她一身素色衫裙,不施脂粉,容色清丽如出水芙蓉。可动作迟缓,一手搭着宫人,一手撑在腰后,小月复拢起,满脸幸福甜蜜。
孟卿云手里了渗出一层汗,指节有些僵硬,她使劲握成拳,慢慢松开,脸上挤出笑:“小心些。”
孟卿玉柔柔“嗯”地应了一声,坐下后才望向孟卿云,笑道:“许久不见,哥哥越发精神了。”
孟卿云眸光定在她肚子上,闻言一笑:“多大了?”
“五个月了,”她眼里都是温柔,“哥哥在外忙碌,所以不曾告诉。”
“我有什么要紧,你保重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玉儿明白,”孟卿玉眸光一闪,“哥哥漠国之行,可有收获?”
她依旧看着孟卿玉的肚子,淡笑道:“不过平常,没什么可稀奇的。”一顿,“倒是之遗公主……”
“之遗公主怎么了?”孟卿玉面上不动声色,可呼吸加重,嘴角也僵了。
孟卿云缓声道:“之遗公主容色出众,天资聪颖,倒是生来的母仪天下。”
孟卿玉僵住,许久低低笑起来,声音中有种莫名的狠戾:“这是在大烨,并非漠国。我与哥哥是一家,她不过孤身一人,再聪慧又能如何。”面上神情一换,云淡风轻地抚着肚子道:“如今只要好好剩下皇长子,孟家地位稳固,哥哥也无须担心了。”
“你与皇上青梅竹马,本就是常人比不过的。”孟卿云不咸不淡地回道,“养好身子要紧,多想伤神。”
ps:改成更六千,先放一章,之后还有一章,但时间晚的话,可能明天才能审出来。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