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卿玉颔首:“玉儿省得。”眉梢一扬,笑说:“昨儿让哥哥看笑话了,实在是我的不是。”
“宫内人多眼杂,你脾性也该改改,莫要出丑。”孟卿云垂首拂了拂袖子,“初一跟你多年,情意尚在,待她合该与别人不同些,否则这下人谁还敢真正信你重你。”
孟卿玉一愣,显然没想到这层,默默点头:“玉儿明白了。”
不宜在后宫久呆,孟卿云起身道:“我先回了,之遗公主的事先放着……她不是个蛮横人,你们井水不犯河水,不会出大事。若真有……也自有旁人替你解决,别操劳。”
这话算是给了承诺,孟卿玉面上笑容愈甚,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道:“哥哥的话,玉儿记在心上了。珑”
孟卿云“嗯”了声,嘱咐照看的嬷嬷几句,折身出了正殿。日头大,她眼前一片发花,身子微晃,斜里伸出一双手扶住:“公子小心。”
孟卿云待站稳了才侧目去看,原是初一柽。
不知在门外等了多久,一张小脸晒得通红,扶着孟卿云的手臂小声道:“奴婢送公子出去吧。”
她不置可否,让初一搀着出了永安宫,这才道:“多谢。”
初一连耳廓都红了,嗫喏道:“奴婢不敢。”
这小丫头跟在孟卿玉身边十数年,算是心月复,深知孟家攀枝错节的关系,对孟卿云从来是不肯亲近的。这次倒是奇了怪了,无事献殷勤,一副小女儿春心动的模样,看得孟卿云心里犯嘀咕。
然而她现在没有心思探究这些,掏了赏银给初一:“你回去吧。”
初一神情一滞,却并没有接。低下头扭捏一会,终于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方帕子,结结巴巴道:“昨、昨日多谢公子……”
是孟卿云给她的帕子。
都被人用过了,她不想要,于是笑道:“无事,你若喜欢便留着吧。玉儿身子重,天气又热,难免不痛快。你是知道她性子的,别因为这个起了芥蒂,日后好好侍奉,孟家必不会亏待了你。”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话说出以后,初一面上竟闪过一丝不屑和怜惜。不过转瞬即逝,珍而重之地将那帕子握住贴在心口,小声道:“奴婢明白。”
孟卿云只觉自己脸上的笑快干成粉末掉下来,最后道:“日后若有不妥,再来寻我。”言罢不再踌躇,转身离开。
步行至御河,河面波光熠熠,热风卷着花香袭来。她有些乏力,进了湖心亭坐下。
永安宫的檐角隔着枝叶繁茂还能看见,垂着的流苏一颤一颤,看得她眼花。仿佛有一只手缠在脖子上,她几乎要喘不过气,右手扯开襟口,以手做扇扇了几许凉风。
头晕脑胀地坐了会儿,侧过身子将双手搭在扶栏上交叠,脑袋放上去,闭上眼。胸腔里砰咚砰咚跳得剧烈,耳膜突突地往外动,太阳穴出好像有两把小锥子在使劲,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
“孟、孟大人?”身后一声轻唤,来人到了近前她都没发现。
孟卿云揉了揉额,侧过上半身,见是个面善的小太监,挑眉道:“怎么了?”
小太监察言观色最是厉害,当即低头恭敬道:“几位大人在商讨帝后大婚事宜,听闻您进宫了,让奴才来寻您。”
“哪几位?”
听小太监一一说过来,她按着太阳穴道:“既有那几位在,没什么不放心的,告诉他们我不去了。”
小太监应下,躬身退出。
她又恢复之前的姿势,眉间揪扯,一下下数着自己的心跳,等到再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她竟这么坐了一日,不饿不渴,不困不累。
背后衣裳被汗濡湿,黏黏地贴在背上,燥热难受。抬眸望了一眼天空,无星无月,浓墨无垠。
她捏着袖子擦拭额上的汗,又缓了缓,才慢慢起身。神思恍惚,等到回过神,已经到了永安宫前。宫门闭着,寂静无声,她愣愣看着漆木大门,片刻走开,绕到角落站定。
提气纵身,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子里。
进入孟卿玉的寝室简直轻而易举,门外守夜的宫婢睡得死沉,一盏小灯燃着微弱的烛光,她袖袍带过一点风,瞬间熄灭了。
撩起水红色的帐幔,薄纱在指间摩挲,细腻柔滑。缓缓走近,目光也随之落在床上,人儿睡得正酣,长发铺散在月白垫子上,眉目柔美。她的视线在那张脸上停顿片刻,下移到凸起的小月复,手掌向内蜷曲成拳,眸色深邃。
为什么忍不住?
知道庆雅怀孕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难堪愤怒啊。
可是……真的好难受。
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她的力气都聚在手上,却不敢轻易送出去,只好站着不动。口腔里全是铁锈味,她咽了口唾沫压下些,脚下一动,往前一步。
孟卿玉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角微弯,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笑。
高兴什么?
她的手伸出去,就停在那凸起的上方,汗水从缝隙里渗出来,一滴水渍落在锦被上。心口血肉翻卷绞痛,她脸色苍白若纸,手往下落了半寸。
接到迎亲圣旨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难过。
为什么?
因为……她知道他不爱拓跋遗。他不爱庆雅,不爱齐秋迟,所以她从来没在那两个人身上花心思,因为他不爱。
这世上只有她面前这一个例外。
为什么要有例外存在?只有她孟卿云一个不是很好吗?她这样好,为什么那个例外不能是她?
腥甜味又涌上来,床上的人或许是觉察到什么,鼻间发出两声轻哼。甜美睡颜浮上几许不悦,手指揉了揉鼻尖,转而睡得更沉。
孟卿玉与她其实有两分相像,鼻梁挺括,是随了孟昭元。
这是她妹妹。
她妹妹。
看,孟卿云就是这样没用。
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手无力地垂下,她偏过头,不肯再看。
从永安宫出来,巡夜的侍卫刚好经过,她多在角落避开,风一吹脸上发凉,伸手一模才发现是眼泪。怔怔瞧着指尖的水渍,她有点不明白自己怎么哭了。
那根刺又不是第一天扎在心上,有什么好哭的。
脚步声响在黑夜里,踏踏踏,仿佛落在她心上。她不想再管是谁,手指扣着墙砖,慢慢往前走。下一瞬右手一紧,被人拉住,熟悉的气味传来,她不曾回头,只是微微垂首。
她浑身冷得像冰,那人热得似火,固执地与她十指交缠。半晌没人说话,她挣不开,开口道:“你放开。”嗓音哑哑的,鼻音浓重。
那人不听不管,长臂一伸,将她拦腰抱起。孟卿云索性将头朝里埋在他胸口,一点神色不露,只是心里越想越委屈,嘴巴一张,照着他胸膛咬下去。
他没故意躲开,便让她咬了个正着,又是下了狠劲,不一会儿嘴巴里就有铁锈味。她不管不顾,直到他将她放在床榻上是,小脑袋还是紧紧贴着他胸口。
萧戎哭笑不得,又不敢强拉开她,手掌在她脑后摩挲,下颌抵在她发顶,半晌低低道:“卿卿,以后我们都会有的。”
这句话是一把刀子,将她好不容易有些平息的情绪又划开一道大口子,汩汩地往外流着血。她松开嘴,喘了几下,猛地伸手推他。
萧戎一个不备被她推得往后跌在榻上,孟卿云肩头耸动,一张脸上梨花带雨,偏偏神情冷漠,只是盯着他。
“萧戎,你瞒我。”
他抿唇,孟卿云随手拾起榻上的东西扔过去:“你不说,以为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吗!”
“我没想瞒你,”墨黑的眸子里染上一层情绪,“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让我自己看吗?”她冷冷笑起来,“萧戎,我一片真心对你,你这样待我!”
“卿卿你冷静点,”他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将人拉进怀里,“这是无可避免的,迟早……”
迟早……孟卿玉已经是他的妃子,怀上孩子是迟早的事。
她像是突然被人抽去了力气,软软瘫在他身前。萧戎吓了一跳,扶着她肩膀拉开半寸,却见她满脸青白,眼眸紧闭,甚而连呼吸都弱得几乎感受不到。
“卿卿!”他失声大叫,恐惧感揪住心脏,“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