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自周氏抬平妻之后,两人头一次心平气和的说话。
孟卿云略一思忖,轻声道:“孟家在大烨扎根多年,父亲与孩儿在朝中都是能说得上话的,如今形势未明,但且等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母亲不必忧心。”
许氏别无他法,也只能被她这么安了心。
谁知道宫里尚没有出什么事,八月末间,孟卿云染了风寒,接连月余不曾上朝。
孟昭元平日里虽说不爱搭理周氏母子,但对孟卿云,不能说是没有期望的。本来只是偶感风寒,但宫里御医请了、江湖中有名望的大夫都叫来了,开的药堆了满屋,天天灌进孟卿云肚子里,就是不见好转。
就连孟卿玉都被惊动,每日派人来问,珍贵药材亦是流水似的送进来。朝中重臣拜访者络绎不绝,亏得孟昭元挡下,不让他们扰了孟卿云休养柽。
江元不放心,携着夫人亲自来看,这下不得不见。顺利进了南思院,入房便见孟卿云斜倚在床上,气色倒还好,就是精神倦怠,强忍着不适起身。
江元忙道:“你歇着,不必管我们。”
她“嗯”了声,让苏历招呼江氏夫妻,自个儿又靠了回去。
“究竟是哪里不舒服?”江元眉间皱得死紧,“你身子一向好,怎么突然……”
“让父亲担心了。”孟卿云笑得不大自然,“并无大碍,歇息几日便好。”
江夫人在床边落座,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都一个多月了……”
孟卿云闻言神色微滞,江元瞧出不对劲,握住她的手道:“自琳谙去后,我已将你当做自家孩子,无论如何,你莫要瞒我。”神情严肃,直直望着孟卿云眼睛。
江夫人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忙道:“这是怎么说的?”
孟卿云怔怔,半晌叹一口气,低下头道:“父亲,我……我恐怕不能遵守诺言,代琳谙照顾您们一生。”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她顿了顿,接着道:“卿云失信,实是……造化弄人,还请父亲原谅。此后朝中为官,切记谨言慎行,只要忠于皇上,必定无忧。”这话像在交代后事,听得江元浑身发颤,江夫人擦着眼泪道:“这孩子胡说什么!”
孟卿云仰起脸笑了笑,倒生出几分明媚:“世事难料,生死由天定,父亲、母亲无需为我忧心。”话音刚落,外头有人来道:“公子,老爷听闻江大人来了,让请呢。”
江元面色郁沉,沉沉应了一声,拍拍孟卿云的手方跟着去了。江夫人留下陪着她说说话,等到下人来唤才离开。
屋子里冷清下来,她静静半坐着,低垂的眸子遮住所有情绪。苏历端着药碗进屋,转身全都浇进花盆里,将药碗搁在桌上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后步声靠近,回过头,孟昭元已经走到房门口。
“老爷?”他叫了一声,孟卿云随之看过来,默了默,轻轻道:“父亲。”
孟昭元神色难辨,打发了苏历,隔着老远看着孟卿云。他不说话,她也不动,许久他才走上前,低声问:“好些了吗?”
孟卿云颔首:“劳父亲挂心,喝过药好多了。”
孟昭元点点头,又是一阵沉默。许久才道:“此次前往安国、漠国,着实是太过劳累,但这病蹊跷,一月也不见好。我与你母亲商量着,莫不如请圣上下皇榜,向天下广招名医……”
“多谢父亲,”她淡笑,“孩儿的身体,孩儿自己清楚,静养些时日便好了。”
孟昭元略一踌躇,叹气道:“玉儿至多下月便生产,届时少不得一番风波。我早已不理朝事多年,你今下又……”他愁眉不展,“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盼你早日恢复。”
他说得温情脉脉,她的心反倒一点点冷下来。听到最后,只是疏离一笑:“孩儿省得,多谢父亲。”
送走孟昭元,当下便写了辞官的折子,托人上呈预览。
原本忧心失了她,孟昭元今后难以自处,孟府许会遭受波折,但今日看来,一切是她庸人自扰。与萧戎约定的一年之期还有三月不到,她却已是等不及了。
辞官的折子送上去,不过午时,孟府已经得到消息。
孟昭元大发雷霆,震怒之下到南思院找她要个说法,却被苏历率人拦下。孟卿云从未如此表明态度与他隔绝,不管他如何怒斥都没有半点回应。孟昭元气得险些呕血,本想着通过孟卿玉让萧戎那处缓一缓,可还没将话带进宫,恩准孟卿云辞官的圣旨已经下到府里。
郭济前来颁旨,同来的还有萧戎的赏赐。
木已成舟,回天乏力。
孟昭元风里雨里多年,还不至于让这件事击垮,恭恭敬敬送走郭济,命人将孟家在朝中为官的子侄召来,不再给南思院半点目光。
孟卿云明白,这是彻底放弃她了。
说不上难过,甚至心里轻松许多,只是周氏哭天抢地了一回,把南思院院门砸得砰砰响,扰得她一夜没睡。翌日起身,将一应相国之
tang物收整好,命苏历送进宫中交还。等人回来时,带了两人的话。
一是萧戎,嘱她照看好自己。
一是初一,约她十月初七于宫外相见。
萧戎那倒是正常,可初一……
“她还说什么了?”
苏历摇头:“初一脸色不好,倒像是着急,只求奴才一定将话带到。”眸色一转,“主子真要去吗?”
她拨弄指尖,轻声道:“她近来与我颇为亲近,甚是奇怪。”
“莫不是玉妃娘娘命她这般?”
“玉儿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有心思分给我。”她轻笑,“不过恨我倒是真的——原以为是个依靠,多年来不敢撕破脸皮,结果却是镜花水月。”
苏历皱眉:“主子是主子,她是她,她哪里配让主子为她筹谋铺路。”
孟卿云挑眉笑看他:“在你眼里,我自然是最好的。”
苏历面上一红,嗫喏道:“本来就是。”
孟卿云笑而不语,让他去准备行装,另派个人去与孟昭元禀报,她要到别庄养病。孟昭元对她已是心灰意懒,见她要离开却不肯放,将来传话的人打了一顿丢回南思院。
孟卿云无法,只好一面私下安排暗卫处理离开长安事宜,一面在南思院闭门“养病”。
日子突然闲下来也是难熬,她无事做,索性将苏苏留在院里的针线翻出来。她手不笨,写字舞剑样样都好,但对于女儿家惯常会的针线、厨艺,却是一个不通。日后进了宫,难免也是这般无所事事,不如先练着,以后能给萧戎绣个荷包也是好的。
先将苏苏画的花样子、绣的东西研究一番,心中有了底,上手也快。可或许是不合适,那细小的针在她手里笨重得很,几次戳伤手指头,将布染得一块一块暗红。
好在耐心她是有的,多做几次,慢慢熟悉之后伤的便少了。
迷上一样东西,便恨不能成天成日都做这件事,她画了个鸳鸯戏水的花样子,借鉴琳谙送她的荷包,绷了花架子便开始动手。从白日到天黑,一直坐在窗口绣,仿佛不知疲倦。
萧戎来的时候,她连一片羽都没绣好。小心翼翼地穿线插针,手忽然被人握住,抬起头,对上墨黑眸子,温情一笑。
“好了伤疤忘了疼,”他在她身边坐下,“眼睛不要了?”
“难得做一件新鲜事,一时入了迷罢了。”她揉揉眼睛,却被他箍住手:“闭上眼睛,我来。”
听话的闭上眼不动,他的手抚上来,不过几下按揉,她便觉得舒服许多。
“你从哪里学来的?”
他默了片刻,似乎有些窘迫,很久才道:“在常州时,从苏苏那儿学的。她说以后若是你眼疾发作,或是眼睛难受了,照着几个穴位按一按就好。”
想到他跟着苏苏学的样子,她嘴角弯了弯。
“笑什么?”他果然恼了,揪住她脸颊捏了捏,“不许做伤眼睛的事,要是再来一次……”语声渐黯。
她心下一颤,才发觉他没忘记那时的事。抿了抿唇,笑道:“我再不敢了。”
得到保证,他的手松了些,转而往下搂住她的肩,俊颜贴在她脸上蹭了蹭,倏地道:“要有一段日子不能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