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就在大家的讨论中,渐渐的平息了下去。
“乐乐,给你糖人。”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朱元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好的糖人递给李乐道,“知道你喜欢吃,我和三弟合起来给你买了一个。”
李乐惊喜的接过小糖人,开心蹦了起来,高兴的道:“谢谢元哥哥,谢谢三哥。”
“谁稀罕你谢了,要不是元哥,我才不会给你买糖人,浪费钱。”李安拽拽的说着,看这李乐开心的样子,又道,“还傻拿着干啥,还不快吃,要是化开了可不会给你买第二个。”
“三哥,现在是冬天,糖人不会化掉。”李乐眼眸弯弯的笑着道,并没有被李安的言语破坏心情,“我把糖人留着,等回家了咱们一起吃。”
“谁稀罕吃了,我才不吃。”李安瞟了一眼李乐手里的糖人,轻轻哼了一声。
朱元在旁边笑着道:“就是啊乐乐,这糖人是我和三弟专程给你买来的,我们不吃,你自己留着吃就好了。”
“恩恩,元哥哥和三哥真好。”李乐笑着把包好的糖人往怀里拢了拢,“乐乐要留着多看一会儿。”
李安在旁边故作无所谓的哼哼了两声,脸上却是露出了满足的笑容,李乐珍惜他和朱元买的糖人,他心里当然很开心,不过他就是不想表现给李乐知道。
随后几人去糕点房买了些红枣糕,又去饰品店里逛了逛,李暖、李乐姐妹两看了看各种漂亮的首饰,挑选了一会儿,最后都没买。
大约中午的时候,赶集的人就开始少了,几人在路边小摊吃了碗鸡蛋面,然后去杂货铺子买十斤菜油,一些调料,又在菜市场买了点猪肉和鸡蛋,就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刚回到家里,就听到李辉那吊儿郎当的声音:“四弟,你能拿几百两银子买那一块没用的山地,这银子明显是多得都没地方使了,干嘛不给老子二百两,老子可是你兄弟,你大哥,赶紧给老子拿银子来,别跟老子闷头装蒜不说话。”
苏氏一脸为难之色道:“他大伯,我们手里头根本没银子,别说是二百两银子,就是二两银子,那也拿不出来,上哪儿去给你拿二百两银子出来啊?”
“四弟媳妇,昨天你们不是还卖给村里人打猎的法子,不可能没钱,别在这里跟老子装可怜,要不给老子银子也成,把打猎的法子交给老子,老子拿去卖钱,怎么着也能凑出好几百两银子出来。”李辉理所当然的道。
“可那都是孩子们的东西,我们做不了主。”苏氏邹起眉头道,顺便看了李德一眼,见他低着头不说话,也就松了口气。
哪知道这口气还没完全落下去,李德就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着苏氏,声音低沉而嘶哑的道:“柳儿,大哥他赌钱输了一百两银子,这几天要是不还给人家,就要被剁了手啊,你就去求求孩子们,让文儿他们咋地也得凑出一百两银子给大哥还债,咱家也不缺这两个钱不是?”
苏氏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德,几乎不相信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不缺这两个钱?
他真当孩子们的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那可是一百两银子,沉甸甸的一百两银子,那是那么容易赚到的吗?!天呐,这种话他怎么说得出口啊!
他究竟是还是曾经那个敦厚耿直的李德吗?还是她的丈夫、是孩子们的爹吗?!
苏氏看着李德的目光渐渐泛起一丝酸楚和绝望。
李辉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朝完全愣住的苏氏呼喝道:“还是四弟对老子好,四弟媳妇,还愣着干啥,还不快去找你家那两个小财神,让他们给老子拿银子去?哦对了,一百两不够,给老子拿二百两来!赶紧的,老子没那么多时间跟你们在这里墨迹,等老子还了钱,一定要去赌坊把输掉的银子都捞回来!”
“你休想!”苏氏听到这话,豁然起身,不顾一切的抄起旁边的扫帚朝李辉撵去,“滚,你这不要脸的东西,给我滚出我们家的门!你想要银子,我告诉你,没有,滚,给我滚!”
“你……哎哟,老四,你看看这疯婆子在干什么,赶紧给老子管住她!”李辉被打得直跳脚,在前屋四处躲藏,并惊怒不已的朝李德吼道。
李德垂下脑袋沉默了一会,又重新抬起头看向苏氏。
这时候,站在门外的李文和李暖互相交换了眼神,就一起走了进去,两人的出现,让吵闹的屋里一下就静了下来。
苏氏看到两人,愣了下,丢了扫帚跑过去一把抱住李暖,哽咽着不说话。
李暖回抱着苏氏,目光看向坐在炕头的李德,轻声道:“娘,刚才你们说的话,我和大哥都在外面听到了,我们知道该怎么办,你不要担心。”
“暖儿,娘今天终于看明白了,想透彻了。”苏氏落着泪,说着只有李暖听得明白的话。
苏氏这话里的意思,是下定决心要和李德彻底恩断义绝,两人从此相逢即是陌路,不再有任何瓜葛。
李文眼见李德要开口,立刻就笑着去扶李辉道:“大伯,不如你先回去,银子的事情,也不能说拿就立刻拿得出来,我们商量一下,明天就给你个准信,你看怎么样。”
“大外甥,别跟老子耍花样,老子明天一定要见到银子,不然老子就赖在你们家不走了!”李辉揉着被苏氏打痛的手臂,耍无赖的道。
“赖在我家不走?”李暖闻言眉梢一挑,轻轻月兑离苏氏的怀抱,走至李辉面前问道。
“咋地了,我就是赖着不走咋地了,我今天就不走了!”李辉嚣张的说着,一脸痞气,干脆甩开李文的手,走到炕边一坐下去,一副“看你能把我咋地”的样子。
李暖被气笑了,三两步走上前去,一个后旋踢,一脚李辉从炕上踢下来趴在了地上,李辉惨叫着捂住后脑神,还没爬起来,就又被李暖一脚踢在了腿窝子,嘴里的惨叫声顿时更加惊天动地,然而很快,就有一张抹桌布塞进了他嘴里。
“大伯,你的声音太吵了。”李暖拍了拍手,绕到李辉身旁,一脚踩住他的手腕道,“大伯,这双手不用等东头来废,我现在就帮你废了,免得你以后没钱也敢赌博!”
“二丫头,住手!”李德突然爆发出大吼声。
李暖顿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的一脚跺在了李辉的手腕上,只听“咔嚓”一声,李辉的手腕骨碎了。
然后她又绕到另外一边,李辉慌忙的要将手藏起来,却被李暖一脚踩在手膀子上,直接动手,利落的扭断了他的手臂。
这一幕,让苏氏和李德看得目瞪口呆,就连李文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李辉被痛得眼泪鼻涕直往下流,却惨叫不出来,只能呜呜呜的低声哀嚎着,挣扎着想起来,却被李暖一脚踩在了背脊骨上。
“大伯,你不是要银子?但我告诉你,这世上就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银子,掉下来也得先砸死你!想要不劳而获也可以,但你必须证明给我看,你没有赚钱的本事了,这样吧,大伯,你把这双手臂砍下来给我,我立刻就给你银子,二百两!”李暖好整以暇的道,然后朝李文喊了句,“大哥,去拿菜刀过来,砍手!”
李文看了李辉一眼,就转身出了前屋,不一会儿就从厨房取了菜刀过来,递给了李暖。
“唔唔唔!”李辉看到菜刀,立刻恐惧的低吼起来,双眼鼓得大大的,努力的抬头摇着脑袋。
李暖拿着菜刀笑了起来,不以为然的道:“大伯你怕什么,不就是两只手而已,当初我被二伯和二伯娘带人逼得上吊自杀的时候,可是没想过要拿银子,我加上我肚子里的孩子,两条命也值不了一文钱,你一双手就能二百两,多好!”
李文微微抿了抿唇,有些担忧的看向李暖。
苏氏闻言,突然就心痛的哭了出来,扑到炕头边把李德往外拉,哭着喊道:“我要跟你一刀两断,我要跟你一刀两断!你这个魔鬼,你是故意的,你逼死了暖儿一次,又想逼死她第二次!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赶紧离开我们母子几个,这个宅子是我的,你走,拿着你的东西走!”
李德完全呆住了,心中那伴随了他三四十年的,他拼命想要巩固和维护的虚构的完美世界中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缝,有什么在缓缓的倾塌、消失,露出那在虚无的美好下的狰狞现实。
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的脑海,他看到苏氏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哭泣,看到孩子们的爱戴变成了不理解,看到老爷子严格的目光变成了厌恶和痛恨,老太太温和安静的脾气变成了漠然的气息,兄弟们亲热得不分你我的样子变成了贪婪的嘴脸……
现实一点一滴的曝露在他面前,像是洪水猛兽般,残酷的颠覆、蚕食着他所幻想的一切美好。
在这种巨大的冲击下,李德突然感到了彷徨、害怕、孤独,他觉得自己迷失了方向,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模索不到边际。
感觉到有人拉住自己,他下意识的回过神,看着那张熟悉的容颜带着悲痛欲绝的泪光,明明想要说不要哭,可是那个正在坍塌的美好世界突然开始复原,有个声音告诉他,如果没有了银子,一切就会恢复到从前的美好和温馨,他犹豫了,这时候,那个世界似乎发出了一声哀叹,重新消散。
不,他不要看到那些狰狞残酷的真相!
李德心中惊慌,慌忙的道:“柳儿,把银子给他们,把银子都给他们!”
“李德,你个没良心的恶魔,你给我滚出去,滚出我的宅子!”苏氏气得差点晕了过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一把扯住李德把他拽下了炕,拖着李德的胳膊,硬生生将李德拖出了院子,丢在了大门边,然后自己蹲在门内嚎啕大哭。
李暖愣了下,低头抹掉眼里的泪光,招呼李文道:“大哥,把大伯给咱爹丢出去,让他们兄弟两慢慢亲香!”
“嗯。”李文抿了抿唇,把已经吓晕过去的李辉拽起来,拖到门外丢在了李德旁边。
看着李德呆愣的样子,李文眼中划过不忍,最终还是转身回到院子里,慢慢将院门关上了,如果李德一直活在他自己编织出来的谎言和幻想之中,对老宅来说或许是好事,可是对他们一家来说,却是真的无法忍受了。
“娘,别哭了。”李暖走出来,弯腰轻轻拉着苏氏道,“娘,你还有我们呐。”
蒋氏从后院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就大概猜到了情况,坐在苏氏旁边轻声劝慰道:“柳儿,快别伤心了,这都是命,李德这个人看着挺老实的,咋就不知道你和孩子们的好,非要逼的你们无路可走。”
“蒋大婶,我咋就这么命苦。”苏氏泣不成声的道,“都快二十年了,他心里根本没有咱,只有他自己,只有他的老宅!”
“他那是瞎了眼!”蒋氏不禁替苏氏打抱不平,然后拉着她起身道,“柳儿,咱进屋里去说,西厢还有工匠在,虽然这些天大家都熟络了,但这种事情,让他们见着了也不好,而且外头冷,犯不着为了那狼心狗肺的人把自己身体搞坏了,你还有几个孩子呢,要是生病了,孩子们会担心的。”
“是啊,我还有几个听话的孩子。”苏氏擦了擦眼泪,点头道,“我哭一会儿就好了,蒋大婶,你先去忙,我去给他把东西收拾了拿出去。”
“那你自己能行吗,要不要老婆子帮你?”蒋氏有些担心的问道。
“就是几件衣服,我去收拾就行了。”苏氏勉强笑了笑,“真的不要紧,等我把东西收拾好了,再去找你摆谈。”
“那行,你一个人呆一呆也好。”蒋氏犹豫了一下,就点头道,“那我就先去洗衣服,元儿那两个小东西,出去一趟,就沾了一身泥回来,得尽快洗干净,放久了就不容易洗掉。”
“娘,要不我陪你说一会儿话吧。”李暖心疼的扶着苏氏道。
“暖儿,娘没事,就是一时间回不过味来,放心吧,娘心里还挂记着你们几个,还舍不得死。”苏氏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丝笑容道。
听到这话,李暖心中才算松了口气道:“那我扶娘进去,娘,我今天买了一些漂亮的尺头和一些碎布,一会我拿过去你看看,眼看着就要过大年了,咱们也该添一件新衣,可就要麻烦娘和蒋婆婆了。”
“你这丫头,在刺绣这上头的功夫明明比娘好多了,偏就没见你碰过针线。”苏氏慈爱的笑着道,眼角还挂着泪水。
李暖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不接这话,这副身躯从前的确绣活儿了得,而且她也继承了很多关于刺绣技巧的记忆,不然她怎么懂得用针线缝钉账本,可是她对穿针引线还真没有兴趣,如果不是必要情况,她自然没有闲心去碰针线。
等送苏氏进了屋,李暖就回了自己房间,一进屋就看到李文满面疑惑的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封信。
“大哥,是谁的来信,怎么不拆开看一看?”李暖走过去坐在炕边道。
李文回过神,把信递给李暖道:“是给你的信,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它放在桌上的,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咱娘没跟你提吗?”
“没有啊,这种事情,娘不可能忘记吧。”李暖一脸疑惑的接过信封,见上面写着“李暖亲启”四个字,就撕开了取出信纸,大略看了一下,就拧着眉递给了李文。
李文看了李暖一眼,仔细把信看了一遍,眉梢一动道:“信上没有署名。”
“这人让咱们腊月初二中午去宝县第一楼天字一号雅间,这不正好是我们跟第一楼立下菜谱合作文书一个月的时间,这人怕是知道我们腊月初二会去第一楼,所以才让人送了这封信来,不过这人还真不简单,竟然能够让人悄无声息的潜入我们家,还能准确的把信放在我房里。”李暖拿着信封仔细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由头,不禁有些纳闷的道。
李文点头道:“能把咱们打听得这么仔细的,如果不是第一楼的东家,那就肯定是个非富即贵的大人物。”
“谁知道又不小心被什么人盯上了,算了,到时候再说。”李暖把信纸装进信封里,起身放进了柜子里的抽屉,然后才道,“大哥,咱爹的事情……你去写一份和离的文书吧,让咱娘拿去给咱爹按手印。”
“二妹,真的要这么做吗?”李文迟疑道。
李暖肯定的点头道:“一定要这么做,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加上咱爷那边的情况,我基本可以确定了,咱爹是在小时候被老爷子伤得太狠了,导致他自我封闭,给自己编造了一个美丽的谎言,他就活在这个谎言的世界里,为所有人的恶劣行为找到了一个美好的借口,比如老爷子,他的借口应该是严父多管束,爱之深责之切之类的。”
顿了顿,又有些无奈和痛惜道:“咱爹是个聪明的人,不然他不会找到那么多完美的借口,来给那些伤害他的人辩白,可就因为老爷子的怨恨太深,在咱爹还很小的时候,就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伤口,才导致他自我封闭心门,在心里用谎言创造了一个美好的虚幻世界。”
李文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不知道是有多狠多重的伤害,才能让一个聪明的孩子选择了自我封闭,活在谎言中,一活就是半辈子甚至一辈子。”
“咱爹能这样,那也是因为咱娘还有咱们从前的配合。”想到从前这一家子的好脾气,李暖就有些无语的道,“如果不配合他,他也许能渐渐回到现实,但是咱们的配合,就更加巩固了他的谎言。现在要他从活了几十年的谎言世界中走出来,回到现实,不给巨大的点刺激咋行。”
“如果这样之后还不行,咱娘或咱爹又不同意复婚,那就真的让他们从此……”
“不会的,咱爹娘之间的感情是真的。”李暖笃定的摇头,脸上露出了笑容道,“而且我感觉咱爹已经快要醒悟了,只是一直在挣扎着不愿意清醒,你看我今天要砍大伯的手,他也只是吼了一句,竟然连吃惊都没有,这是不是说明,在咱爹的深沉意识之中,早就觉得大伯这种人会被砍手是正常的呢?而咱爹之后又喊着咱们把银子都送出去,因为他发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月兑离了他的承受范围,他没办法再编造出更多的合理而美好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切,谎言的世界快要被现实打碎了,他感到了恐惧和害怕,而他也聪明的发现,则一切最根本的原因,是银子引发了矛盾,所以他在失神之中,才喊着让咱们把银子都送出去。”
李文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那好吧,我这就去写。”
“其实……我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爹啊,你这么聪明,就早点清醒过来吧,老宅可以没有你,可是娘不能没有丈夫,我们也不能没有爹啊。”等到李文出去了,李暖才闭上眼轻声的祈祷了一句。
没过多久,苏氏就把李德的东西都收拾了出来,还有家里以前剩下的银钱,也全都放在荷包里,一起放在了呆坐在院门外的李德身旁。
“德哥,这是和离书,你按个手印吧。”苏氏平静的说着,拿出两张纸递和一小盒印泥到李德面前,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落。
她以前从未想过会和李德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当初没有遇到李德……
苏氏默默的落着泪,拉着呆愣不动的李德的手沾了些印泥,在一式两份的和离书上按下了指印,并轻轻将其中一分折起来,放进了李德的怀里,又自然而然的替他整理了衣服,然后收拾了印泥和另外一份和离书,头也不回的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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