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谷口时,要绕过山脚折而向西了,苏儿实在难忍,转身之际顺势向后看了一眼。见布赞泰已站直身子,虽然周围都是他的部属,却显得那么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山谷中。山风吹得他的头发蓬乱飞舞,看不清他的面目。
突然间,苏儿心头一动,觉得布赞泰那黯然萧索的形景,如同是彻底战败的公鸡,毛羽零落,无依无靠、绝望灰败。
苏儿继而想到:是了。布赞泰甫一发难,即遭如此挫伤,更兼意想不到得是,三贝勒竟明知是在他的虎狼之师层层围困之下,仍旧行若无事地给女儿疗伤,几近一个时辰。最后他又被三贝勒毫不在意地放还,浑不以有没有他这个人质为意,与他对自己对别人的看待臆料大相迳庭。自己由来已久的高高在上、气指颐使,还有被俘后的怒恨惶急、胡图乱拟,在三贝勒如此气度、性情挤迫之下,简直就如芥粒草籽般微小。怎不叫他相形见绌、自思无味?
如此,在布赞泰心中,当是比沦为阶下囚、惨遭荼毒更觉得黯淡虚空,如何能不黯然灰心?
苏儿想,布赞泰若真是这般心思,难道他连追杀这一行人的心思都没了?虽然苏儿仅仅是一瞥而过,但布赞泰的身影,却如一条灰影留在了脑海里,心底不禁生出一缕怜悯之意。
一行人转过山脚,渐行渐远,到了鄂浑山前的三岔路口。苏儿对丈夫道:“师兄,看来乌拉兵是不会追来了。”
金寓北此时看到小师妹脸色红润,虽极是虚弱,但今日把她从两重死神手里抢出性命,心中乌云散尽、极是安慰。于是对苏儿道:“布赞泰未战就已兵屈心也屈,还凭什么再战?”
金寓北此言大有赞赏三贝勒胆略、气魄之意。三贝勒仰面大笑,继而转头对金寓北道:“金兄弟,你我二人,两日来连续两战,昨日敌,今日友,真是平生幸事!幸事!”语意畅快,欢欣喜悦之情尽显。
三贝勒说完,叫道:“阿尔萨兰。”阿尔萨兰急步转到三贝勒面前,叉手应道:“嗻。”三贝勒吩咐道:“你即刻回营,转告八爷,固守营垒,专心戒备,等我回去议事。”阿尔萨兰大声回道:“嗻!”转身即行。
金寓北和苏儿看到阿尔萨兰左肩上仍插着一支羽箭,举手投足间兀自颤动不已。
苏儿心中大不忍,当时在山谷中,无暇顾及。此时见阿尔萨兰要走,立即出声喊道:“将军慢行!”阿尔萨兰不解,回头看她有何吩咐。苏儿道:“将军,请袒露左肩。”阿尔萨兰转头眼望三贝勒,等他示下。三贝勒点一点头。
苏儿上前几步,抽出短剑一拂,阿尔萨兰肩上箭杆滑落。阿尔萨兰解开左肩战袍,左肩上箭杆只余一寸。
苏儿抓两把雪拍成一个冰饼,敷在阿尔萨兰左肩箭镞所中周围。看看冰饼化了,苏儿又拍一个敷上,如此敷了三次。道:“将军忍住。”话音未落,早将一枚箭头拔在手里。
苏儿已用冰饼麻痹箭头周围肌肤,所以流血并不多。待血流出一些,苏儿掏出一个鹿皮小包,解开后拿出一个纸包,在阿尔萨兰肩上的伤口上敷药。连续敷了几次,待血止住不流了,又拿出一个纸包,在伤口上倒上一些白色药粉。苏儿收起小包。拿剑在阿尔萨兰战袍上割下一幅棉布,掩住伤口绑扎停当。对阿尔萨兰道:“将军,近日少用力。”
阿尔萨兰躬身答谢:“多谢夫人!”又向三贝勒、金寓北躬身行礼,接着西去回营。步履坚实,行走迅捷,浑似没受伤一样。金寓北赞道:“好勇士!”
三贝勒对金寓北和苏儿道:“金兄弟,金夫人,我想到贵处叨扰几日,不知贤伉俪可否答允?”苏儿道:“贝勒不必客气,我夫妇两人今日出门,本意就是要去贝勒军营,请您援手救治舍妹,你能屈尊到寒舍最好。就只怕寒舍简陋,又兼我们山野之人,恐怕照应不周,请勿见怪。”
其实苏儿本不愿外人进她的“迷鹿口”。在她心目之中,这里虽比不得老家东盟那般堂皇宏大,屋宇鳞次栉比。但更觉得“迷鹿口”内才是她的家。其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缶,不论几时看到,都觉亲切温暖。但若不请三贝勒到自己“家”去,妹妹虽已经保得住性命,但是伤势沉重,每天疗治不能耽搁,自己和丈夫就要带妹妹去他军营,甚至还要去他的贝勒府,那样就更为不便了。且自己与师兄是不愿离开天璧山,而寄身别处的。
想到这里,陡然转念想到:这三贝勒首先提起随我和师兄回家疗伤,却不提去他的军营或是府邸,定是已经想到让师兄和我免受难为。若到了他的军营或是贝勒府,他高高在上、前呼后拥,我和师兄就更不自在了。他只身带女儿到我们居处,只一个护卫也已派走,既不带一丝贝勒王公的显贵派头,足见他设身为人着想的心怀,更是对我夫妻不存疑忌。看来他虽贵为建州贝勒,却颇有侠义仁心。
苏儿言念及此,对三贝勒道:“请!”遂扶着妹妹与金寓北在头前引路。三人带同两个受伤女孩儿,沿金寓北一早寻来的山路迤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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