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天路 隐者

作者 : 冰痕

离京以来,辰旦和星子都已习惯了这样恭敬而疏远的称呼,恭敬而疏远的距离,但此刻听星子称呼“陛下”,辰旦却愣了愣,有种莫名的不自在,终于没说什么。星子行礼毕,躬身退出大帐。

辰旦已吩咐人备下了数只金元宝,半斗珍珠,用包裹装了。星子接过,放在马背上。又向适才那位当地人问明了方位道路,翻身上马,一人一骑绝尘而去。星子陪着辰旦折腾了一夜,此时天边已露出一线若有若无的晨曦,星辰渐渐黯淡,不久,一轮朝阳从铺陈天际起伏不绝的沙丘后跃出,照射白雪之上,反射耀眼光芒,只是冬日的晨风依旧清冷寒冽。

星子知道时间紧迫,扬鞭催马,向北狂奔。马背上颠簸不平,恰似船行于风浪之间,星子察觉到后背尚未愈合的鞭伤又裂开了数处,却不敢稍作停留。辰旦赐予星子的白马,虽不比乘风神骏,亦是难得的骏马,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到了北边的沙漠尽头。

沙漠尽处果然有一座小山,既不雄伟,亦不险要,远望是与漫漫沙海一样昏黄的颜色,寸草不生,策马趋近,那山体表面尽是黄褐色的岩石。星子绕着山脚转了半圈,寻得一条道路,曲曲折折通往山谷中。沿途又是几里,忽闻水声潺潺,循声奔去,峰回路转,一股温暖的气息迎面而来。原来是四面山峰围成一处小山谷,竟然别有洞天。山坡之上树木葱笼,脚下芳草萋萋,更有鸟儿在林中欢快歌唱,一片生机盎然的碧绿,仿佛春回大地,与外面的黄沙白雪瀚海严冬竟是两个世界!

星子暗暗称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位不知名的高人,竟选得如此仙境隐居,定然不同凡响。星子便跳下马来,徒步往谷中走去。行不多远,前面一处隘口,一块数万斤的巨石横在路中,挡住了去路。星子不免郁闷,走上了一条死路,正要转头回去,隐隐却有药香飘来,星子大喜,定然是此处了!朗声道:“晚辈星子,冒昧打扰高人前辈,求赐断肠泉解药,救人性命,不胜感激,定有重酬!”他运了内力,声音在山谷之中不断激荡回响。

少时,星子听得有什么动静,竟是巨石的下面爬了个人出来,却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星子才发现那石下有一道窄窄的缝隙,仅容身材瘦小的孩子匍匐爬过。那小孩拍拍身上的沙土,双手叉腰,上下打量了星子一阵,星子今日却是一身御前侍卫的服色,那孩子大约从未见过,诧异地问:“你是谁?有什么事?”

“请问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位擅长医道救死扶伤的世外高人?”不知他的姓名,星子有点尴尬。

“是啊,他是我家主人。”小孩打消了星子的疑虑。

“在下名叫星子,有要事求见你家主人,万望通报。”星子猜得这小孩该是药童了,听说这位高人深居简出,求医求药都是由这药童出面接待,但自己中毒之事,既然诸多御医都无计可施,恐怕须得面见他方可诊治。

“那你先在这里等着。”药童又看了星子几眼,转身便象条小泥鳅似的,敏捷地从那石头缝中钻了进去。等了约有一盏茶功夫,那小孩子重又爬出来,一开口却似一桶冷水兜头而下:“我家主人说不见客!”

不见客?星子隐隐失望,但眼下当务之急是求得断肠泉的解药,自己中毒之事可以再缓一缓,星子急忙又道:“在下的同伴不慎饮了断肠泉水,毒发痛苦,危在旦夕,恳请贵主人赐予解药。”双手奉上那一包珠宝:“这是一点小小的酬谢,不成敬意,烦请转交贵主人。”

药童不接,语气透着不耐烦:“主人说了,不能给你解药。还说你不是个什么好人,叫我不要理你!”说完不再理会星子,转头又往大石头下面钻过去。

不是好人?星子听得一头雾水,这世外高人是何来历?竟然一面未见一语未交就断定我不是好人?难道我刚才言语行动不慎得罪了他或这个药童?星子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进谷以来的行止,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听那药童的口气,他主人确实是有断肠泉的解药,只是不肯给我。人命关天之事,若就这样被他一句话打发了,星子实在心有不甘。无论如何,也得弄清状况探个究竟!说不定只是这小孩子顽皮,看我不顺眼,跑去他主人面前说了什么坏话,才生了误会。

药童早已钻进石下,不见踪影。那道狭缝星子当然钻不过去,也没打算钻。这块巨石拦得住常人,拦不住星子。星子暗运轻功,纵身跃起,如一片云彩飘然落在大石顶端。抬眼望去,前面一片开阔空地,一圈青竹篱笆围着数亩药圃,纵横交错,欣欣向荣。遥遥可见药圃一端有几间石屋,掩映着苍松翠柏,流水淙淙,从门前沟渠潺湲而过。

星子暗想那高人定是住在石屋之中了,飞身落下,举步便要往里走。突然那名药童从旁边窜了出来,手中持一把竹剑,拦住星子的去路:“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蛮不讲理!主人说了不愿见你,你还要硬闯进来!”

星子被药童骂得面红耳赤,他从小蒙箫尺教诲,凡事最重的就是一个理字,今日却被三尺小儿直斥为蛮不讲理,想想确实是无理无礼,但事情紧急,也无法和这小孩子多作解释。星子脚下不停,直往里闯,口中致歉道:“在下确实是十万火急,迫不得已,待见了你家主人,在下定会向他赔罪!”

药童见星子不为所动一意孤行,唰的一剑便向星子刺来,他人小个矮,只到星子腰间。竹剑却迅疾如风,刺向星子下月复。星子侧身避过,心下一惊,方才见他拿了柄竹剑,只当是无聊玩耍,哪知竟有如此威力!星子忙凝神应付,转眼已拆了七八招,星子用了五分功力,药童竟全然不落下风。星子烦躁不已,复惭愧无地,习武十年,连一个山里不知姓名的小孩子都打不过,真是个草包饭桶,不如死了算了!

忽听得那药童啊的叫了一声,接着双眼紧闭,向后便倒!星子大惊,连忙上前扶住。原来他一急之下不觉用了全力,药童被雄浑掌风一扫,竟震晕过去了。星子探探药童的鼻息,翻开他眼睑查看,知道并无大碍,松了口气。便将药童横抱胸前,继续往里走去。

进了青竹篱笆围成的药圃,星子才发现这药圃是按五行八卦设计。箫尺曾教过星子奇门之术,但这个阵型乍一看平淡无奇,待进去之后才发现有诸多繁复变化,有些甚至是星子从未见过的,兜兜转转四处都是死路。好在他聪明机警,知道越急越乱,遂静下心来慢慢思索,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破解之法。

待星子钻出八卦阵,已过了大半个时辰,虽是冬日,身上亦出了薄薄的一层细汗。眼看石屋在望,太阳已快升到中天,星子加快了脚步。忽然听见有人一声轻咳,星子一抬头,不知何时面前三步之外,已站了一名青衣老者。星子怔在当地,刚才明明连人影都无一个,他是何时来的?……如果不是自己的眼睛花了,那这位老者的功力当真深不可测。想来他就是此间的主人了。

老者看上去有六七十岁年纪,头上却无半根银丝。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望着星子,目中一点精光却似利剑般直逼而来。星子正待要开口,臂上已是一轻,原来抱着的药童被老者接过去了。老者在药童的数处穴道拍了几下,那小孩悠悠醒转,老者放他下来,模出一枚褐色的丸药喂他服下,吩咐道:“你进去吧!帮我看着炉子”

“是!”药童应了声,白了星子一眼,冲他做了个幸灾乐祸的鬼脸,蹦蹦跳跳地走了。

星子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晚辈星子,拜见……”话音未落,那老者袍袖一拂,一股大力将星子托起,星子暗中运力相抗,竟无法躬去。星子一凛,既是佩服,又有些莫名的惧意。

老者冷笑一声,寒意森然:“既然已经闯进来了,就不用假惺惺地来这套虚礼!小老儿受之不起!”

星子羞愧难当,又有点疑惑,他既然能给素不相识的路人解药,为何尚未见面就对我敌意甚深?难道又如圣塔山上的老者那样,因为我这双引人注目的蓝眸而生了误会?听他言语之中成见甚深,该如何是好?我已经向父皇承诺了不负所托,却连这点事都办不成,怎么向他交代?

星子急得额头冒汗,只得硬着头皮哀肯道:“晚辈确实是有急事相求,不得已出此下策,万望前辈恕罪!昨日晚辈的一众同伴经过通古沙漠,不慎饮用了断肠泉水,情形危急,恳请前辈援手赐药。救人性命,功德无量。”星子语气已极尽谦恭,却也知道恐怕是无济于事。

果然,老者面色愈发冷峻,似罩了一层严霜:“救人性命,自然是功德无量,不过我只救人,却不救鹰犬!鹰犬自有兽医医治,来找我作甚?”

鹰犬?星子一愣,是说我么?老者瞄了眼星子腰间宝剑,呵呵一笑:“御前带刀侍卫?辰旦连鸿戈剑都给了你,真是恩宠非常了!呵呵,劳你大驾,今日屈尊光临寒舍,小老儿可谓蓬荜生辉!”

老者语带讥诮,星子方才明白,原来不是因自己肖似异族的长相,而是因自己的侍卫服饰而生嫌隙。星子平素将蒙铸等御前侍卫视为皇帝的鹰犬,没想到有朝一日旁人也会同样骂自己!星子暗中苦笑不已,试着想解释:“在下只是一名普通的侍卫……”

老者全无兴趣听星子说话,打断他道:“既然辰旦的侍卫来了,辰旦那厮必也来了!他来做什么?祸害了中原吞并了色目还不够,又想侵凌哪国了?”

老者竟然直呼辰旦的名讳,神情鄙薄,全无半点尊敬。星子不由一愣,以前也曾听箫尺大哥说起,世外高人往往多少有些怪癖,不类凡人,但这老者却如此特立独行与众不同,言语中似对朝廷敌意甚深,难道与父皇曾有什么仇怨吗?虽说星子不满辰旦的种种行事,也殊无上下尊卑之念,但忽听得外人直言不讳斥责父皇之非,心头仍颇不是滋味,忍不住辩解道:“是西突厥于万国盛典上行刺圣驾在先,害我君主,犯我国威,自取灭亡,并不是我国无事生非,劳师远征,侵略他国。”

老者嗤地笑出声来:“尔等当然认为你们的所作所为永远正确光荣,普天之下,都是别人对不起你,狼要吃羊自然一切都是羊的不是。西突厥与赤火国相距遥远,若不是走投无路,人家为何要冒险进京行刺?”

星子无心与他辩论,当下之计须快刀斩乱麻救人要紧,复拱手道:“事涉两国恩怨,其中的是非曲直,晚辈亦不敢妄言。只是现今晚辈的同袍为国出征,不慎中毒,人命关天,万望前辈施救,赐予解药!”取下背上背着的金锭珠宝,“这是一点微薄酬资,如若不够,任您开价!”

老者看也不看那些珠宝:“解药既然是我的,我爱给谁给谁,若不想给你,搬座金山来又有何用?”

星子已三番五次低三下四地求他,他拒绝得却这般干脆!星子咬咬嘴唇,克制着心中的不满:“前辈,究竟要如何,您才能赐予解药?金银珠宝您看不上眼,其他不管什么条件,只要您开口便是!”

“只要我开口便是?应当是只要你们开了口,就决不会善罢甘休吧!”老者依旧冷笑不止,眼中的憎恶更深,犹如沉沉阴霾:“我不开门,你会闯进来,我不给药,你还不是会用武力强抢硬夺?也罢,你既破得了我的八阵图,当是个年轻有为的好奴才,我便遂了你的愿,只要你能在我手下过二十招,莫说断肠泉解药,就是小老儿的项上人头,也双手奉上!若过不了二十招,我便要你和好好地算算账,愿赌服输,任我处置。如此条件,可算公平?”

星子闻言既喜又忧,喜的是这来路不明的世外怪人总算是松了口,忧的是他功力远在自己之上,要在他手下过二十招,殊无把握……但事已至此,再无退路,火海刀山,也只得尽力一试了!

星子又向老者行了一礼,神态恭敬,语气诚挚:“方才晚辈贸然闯入,打扰前辈清修,本是不该。晚辈有错在先,不论晚辈能否向前辈讨教二十招,都任凭前辈处置。只是万一晚辈侥幸过了二十招,还望前辈守诺赐药。”

“既然你无异议,那废话少说,我到那边等你!”老者袍袖一拂,转身便走,身形如风,脚不沾尘。

星子紧随其后,石屋前面恰好有一块空地,以长条青石砌成,十丈左右方圆,松柏环绕,绿树常青。老者站在空地正中,岿然不动,犹如一株苍劲古松。星子于他下首丈余远处站定,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晚辈失礼了,恳请前辈指教!”

老者眉梢一挑:“为何不用兵刃?”

他这一问,星子亦是迟疑。若是使用鸿戈剑,这柄宝剑削金断玉,用之如虎添翼,可多增几分胜算,但这老者显然只欲徒手相搏,他提出只要走过二十招,已实属留情,自己再占兵刃的便宜,岂非不择手段胜之不武?但这样一来,能不能过关就殊难预料了!星子犹豫再三,刀剑无情,自己本是来求药的,擅入强求已是无礼,若再伤人更说不过去,亦绝非本意。

星子遂解下鸿戈剑放在空地之外,赧然一笑:“前辈已是手下容情,晚辈诚心向前辈请教,怎能再用兵刃?”

“那好!你动手吧!”老者不再多言。

“晚辈得罪!”星子话音未落,已是一拳,疾如闪电,直袭老者面门!

星子这招平淡无奇毫无花巧,只是迅疾无比。老者待到近时,方闪身避过,目中微有惊异之色。星子未待招式用老,便已变招,撤拳还肘,攻向老者胸前。老者飘然移步,星子便连他的衣角也未沾到。这回老者更是惊讶地哦了一声。星子无暇顾及,只是一招更比一招快,如流星飞火目不暇给。星子知道,若要比硬功内力,自己差距太远,只能以快取胜,反正并不是要将老者打倒制服,二十招一过便万事大吉。

转眼已过了十余招,老者仍未还击,面上神色却愈来愈凝重,忽然迎着星子的拳风而上,隔开他双肘,一掌拍在他前胸,星子只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而来,噌噌向后直退了几步方才站定。胸口烦闷,气血倒还游走无碍,未受内伤。

此时不过十六招,星子知道,老者方才一掌未尽全力,自己输得无话可说。星子面色灰败,终究拿不到解药了么?老者却沉下脸,眉峰紧蹙:“箫尺是你什么人?”

箫尺?乍听见大哥的名字从老者口中吐出,星子一时惊在当地,半晌回不过神,这位老者素不相识,大哥亦隐姓埋名不闻于江湖,怎会一语便喝破我的武功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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