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帐内的灯烛燃到了尽头,无边无际的漆黑如深不见底的死海将辰旦重重包围,就连四周的空气也似乎凝固成铁石,无法呼吸。
黑暗之中,一幕幕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舍生忘死救过朕,也面不改色骗了朕,他承欢膝下倾心服侍朕,也一次次犯错闯祸惹朕暴怒。他会在大雪纷飞中跪上几日几夜,奉上亲手做的金鞭求朕原谅,也会以手秉烛不眠不休守候在朕榻前……朕以为能割舍得下,到如今才知道血比水浓,他是朕唯一的亲生儿子……十七年前,朕本要杀死他,他却侥幸活了下来,十七年后,朕要留下他,他却决然离去,不肯给朕一丝机会,这就是他最终的报复吗?原来朕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那一个……
辰旦抱着星子,不言不动,周遭的一切都浑若不觉。忽然,侍卫首领蒙铸掀开后帐,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激动:“陛下,外面有一名老者求见,说是他能救星子殿下!”
辰旦恍然惊醒,老者?能救星子?难道真的是神灵菩萨听到了朕的祈祷?虽说星子已经气绝,辰旦仍是惊喜交集,仿佛濒临死亡的人绝处逢生,顿时来了精神,朕毕竟是皇帝,阎罗王也不敢忤逆朕意!辰旦不及问那老者是谁,忙道:“快请他进来!”
帐内的灯火重又点燃,灯光的暗影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名青衣老者,约六七十岁年纪,袖手而立,面容冷漠毫无表情,眸中却是精光内敛。他是怎样进来的,全无人知晓。辰旦一惊:“你是何人?”
老者缓步走出暗影,也不向皇帝叩首行礼,只指了指辰旦怀中的星子:“我是他的师父,你若想他活命,便马上将他交给我。”
辰旦见来人言语无状,惊疑不定。师父?星子从未说过曾拜谁为师,辰旦也知道星子的武功文章都是箫尺教的,明察暗访了许久,早已证实,这又是从哪里冒出个师父来?辰旦疑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星子几时拜了你为师?”
来人蹙起眉头,似十分不耐:“你儿子都快被你弄死了,你到底要不要救他?等他醒了,我便是他的师父。你休管我叫什么名字,我对你也没有兴趣,只是星子这么好的孩子就这样死在你手上,太过可惜!我才特地赶来救他一命。”
谁人敢对皇帝如此无礼?一众侍卫已拔剑而起,将来人团团围住。救人要紧,辰旦心中怀了一线希望,强忍着一口气,令众侍卫让开:“那你先来看看。”老者袍袖轻拂,身形一晃,便已到了辰旦面前。辰旦只觉眼前一花,手中一空,星子竟已到了老者手中。
辰旦虽不会内功,也知道来人功力非同寻常,又惊又喜,莫非真的是神仙下凡?不再计较他的失礼。老者模模星子的胸口,摇摇头,叹叹气,辰旦的一颗心又悬到了嗓子眼,却听他道:“还好没有死透,若再晚来半个时辰,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老者从怀里模出一只白布小包,倒出一枚暗褐色的药丸来,撬开星子的齿关,给他喂了下去。随即在地上盘腿而坐,一手扶着星子的身体,一手抵住他的胸口,为他输送真气。过了约有一刻钟,星子喉间轻响了一声。辰旦大喜过望,连忙唤道:“丹儿!丹儿!”星子果然已有了呼吸,只是仍在昏迷之中,无法回应。辰旦忙对老者道:“你若能救活他,朕必有重赏!”
老者冷哼了一声:“重赏?谁稀罕你的重赏?我要的东西,你也给不起!”抱了星子,站起身便往外走。
辰旦惊问:“你要带他去哪里?”
老者脚下不停,似不屑多做解释:“我是他师父,自然要带他走!”
“你!”辰旦怒道,“朕是他父皇!”随即给侍卫下令,“拦住他!”
哪知那老者身形奇快,侍卫尚未合围,他已飘出圈外。有两名侍卫持剑奋力刺向他背心,老者赤手空拳,怀抱着星子,也未见他如何腾挪闪避,或是出招还击,连头也不回,只是衣袖一扫,那两名侍卫的长剑已当的一声月兑手而出,刺破帐顶,飞向空中!老者呵呵一笑:“暴君,看在你这个儿子的份上,我暂饶你一命!也不知你是哪生哪世修来的福气,得了这样好的一个儿子。你若再要阻拦,休怪我手下无情了!”话音未落,人已出了大帐。
辰旦追出帐外,正见老者翻身上了星子的坐骑。辰旦知道无法追赶,高声问道:“你几时送他回来?”
老者冷冷地抛下一句:“他又不是你的私产,我为何要将他送回?”解开乘风的缰绳,一声清啸,二人一马已在百丈之外。
辰旦眼睁睁地看着来人绝尘而去,恨恨地一跺脚。这个青衣老者来历不明,飘然而来,绝尘而去,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居然还敢威胁朕,说是要对朕不客气!辰旦恼恨不已,若不是战事正急,朕必定派大军追击,定要治他的不敬之罪!转念一想,此人武功甚高,深不可测,带了丹儿去,说不定真的能救回他性命。但丹儿本就离经叛道放纵不羁,再认了这样的人当师父,更不知成了什么样子?不过,只要丹儿还活着,一定会回到朕的身边,无论如何,总比天人永隔为好……
辰旦于帐外静静地站了良久,心中喜怒交集,难以言状。直到天边隐隐露出了一抹淡青色的晨曦,方转身回帐,处理累积的军务。先令兆忠代替星子为先锋,休整后率先锋营继续进发。本要按律治祖荫的死罪,但因其父是军中老将,部属甚多,纷纷为他求情,辰旦最终只是免去他军职,充役军中,以期戴罪立功。而西突厥杜拉王子突然殒命,敌军元气大伤,我军的左中右三路大军百万雄师则已齐集西突厥边境,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辰旦静下心来,召集各部将领议事,筹划攻势。
“父皇!”“父皇!”星子口中呢喃着,“儿臣不孝……对不起……”父皇似站在面前,面容却十分模糊,怎么也看不清,星子只是一遍一遍地茫然重复着,想起身去拉住他,身子却软绵绵地不能移动分毫。
“啧啧,还真是父慈子孝啊!”似乎有人在取笑,声音有点儿熟悉,星子却想不起是谁。有什么又凉又苦的东西倒进了嘴里……星子被动地咽下,片刻后,意识却渐渐地清醒,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有个人影晃来晃去,“父皇!”星子大叫一声。定睛一看,那人影是个身形清瘦的老者,星子想起来了,竟然是……竟然是师祖!
怎么会是师祖?星子吓了一大跳,使劲眨了眨眼睛,确实是他无疑!星子顿时石化掉了。自己真是死了么?师祖是不是地狱的主管?上回那场死去活来的毒打,便是下了地狱也没有忘掉。星子脸色发白,虽说自己活该下地狱无间轮回,但仍挡不住本能的惧意,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老者见星子醒了,瘦削的脸上露出些微笑意:“小子,怎么,不认得我了?”
“认……认……认得。”星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舌头都打结了,话一出口便觉此话十分无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小石屋中,俯卧在一张硬硬的床上,师祖正坐在床头的石凳上,手中捧了一只白色的瓷碗,刚才是他在给自己喂药吗?是神医师祖救了自己?自己没死!想想也是啊,自己又是伤又是毒又是药瘾,样样夺命,必死无疑,如果不是师祖出手,怎能留下一口气在?看着眼前陌生的地方,星子恍如隔世,真的活下来了吗?怎么到这里来的?父皇呢?他知不知道我还活着?
星子又瞟了一眼师祖,顾不得再去想父皇,“师……前……前辈……”星子结结巴巴地道,既是感激又是害怕,又暗自为方才的误解而惭愧。
“你叫我什么?”老者一挑眉毛,似是不悦。
“前……前……前辈……”星子哆嗦着道,这个称呼又有什么问题了?神智倒是清楚了,背上身上的伤痛又照例来折磨,星子实在怕了这比阎罗还恐怖的师祖,要是惹他发火,再挨上一顿好打,那还不如死了的好。想到还没向师祖道谢,星子忙又补上一句:“星子谢前辈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哼,你自己一心找死,就不用假惺惺来谢我了!”老者面色不善,“叫我什么?叫师父?”
“啊?”师父?星子一时没拐过弯来。
“怎么?你不愿意?不愿意我当你的师父?”老者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语气更是咄咄逼人。
“不,不,愿意,师父,星子愿意!求之不得!”星子一叠声地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病汉就更不能吃眼前亏了,让我叫他什么都好说。师父?咦,不对啊!好像错了辈分?我就算叫也该叫师祖啊!是我占了便宜吗?难道……难道师祖要收我为徒?这是怎么回事啊?
星子觉得脑子已经糊涂掉了,是不是伤得太重,神智都不清楚了?我昏过去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星子满月复疑团,又不敢多问。
“求之不得?我看你是口是心非吧!你不是没有正式拜箫尺为师吗?那为什么不愿意拜我为师?是觉得我不配吗?”老者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啊!这又是从何说起?我没有说不愿啊!但星子一转念,自己若真的糊里糊涂就拜了师祖当师父,是不是僭越了箫尺大哥?照理说,应该先禀明大哥得了他的首肯才行,星子虽未正式拜在箫尺门下,心中仍是将他当成恩师无异。但大哥现在在哪里呢?就算找到他下落,他也不会理我了吧!
老者似看透了星子的心思,面上显出愤然之色,怒气冲冲地道:“你不用老想着箫尺那个混蛋,他除了报仇,别的事都不放在心上。既然当了你大哥,却又忍心抛下你不管,把你丢给那个虎狼般的暴君,差点把你小命都赔上。哼!若不是为师留了个心眼,你现在已在黄泉路上……他若不要,为什么不早点送来给我?等为师见了他,定要好好地和他算账!”
星子没想到老者连大哥也一并骂了,若为这事责打大哥,那我可就罪莫大焉了!忙本能地为箫尺辩解:“晚辈……不,弟子……”星子本想说“弟子是大哥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子,他放了我一条生路已是格外开恩了”,但事关自己的绝密身世,话到嘴边又咽下,只道:“大哥他……他有他的苦衷,没有别的办法,都是我的错……大哥一直对我……对我很好,师父……师父千万不要怪罪他。”
说到这,星子似看到箫尺抛下自己绝尘而去的身影,胸口仍是疼痛难忍,鼻头发酸,眼眶也涩涩的欲要落泪。又想,上回师祖,不,师父,星子对突然多了一个师父,还十分不适应。师父因我背叛箫尺大哥而责打我,这回又说大哥不管我要罚大哥,做他的徒弟还真是动辄得咎,不知其可了。虽说老者的功夫比箫尺强得太多又救了自己性命,但大哥通情达理又温和可亲,星子一时仍是难以亲近这喜怒无常的师父。
“呵,”老者笑得星子毛骨悚然,“你还有闲心去给他求情啊!他是他,你是你,你的帐还没和你算,神仙丸的滋味很好吧?”
星子的意识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神仙丸……完了,师父知道了神仙丸的事?唉,以他的火眼金睛神医妙手,又怎么瞒得过?看来,我……我不是药瘾发作被折磨死,就是被他活活地打死,他救我做什么呢?星子象只鸵鸟似地埋起脑袋,只恨不能床上裂开个大洞,让自己掉下去消失不见。
老者沉下脸来,道:“你上回从为师这里出去后,伤势沉重,危在旦夕,头一次误服神仙丸,也还情有可原。但为什么不听人劝,竟然去抢?抢不到就自个去买了一袋?嗯?很过瘾很舒服是吗?”
天哪!师父怎么什么都知道了?难道上回我走了以后,他就寸步不离跟着我吗?神仙丸他知道了,我背地里大放厥词说他的坏话也必然知道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星子暗中叫苦不迭,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不敢去看老者,更不敢回答一句话。
星子怕得全身发抖,老者一只手拧起星子的耳朵,星子不得不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不会跳动了。老者蹙起眉头,沉下脸色,“若不是你滥用神仙丸,我早就救下你,带回黄石山了。既然你要享受那神仙滋味,我便如你的愿,让你多玩几天,好给你个教训!眼下你伤未好,毒未去,我也不加罚你,前几日你昏迷不醒,我给你服了镇定的药以抑制药瘾。现在你既然醒了,待会药瘾发作时,你就自己好好受着就是了!”
是自己听错了么?师父竟然不打我?星子生怕他反悔,忙道:“多谢师父!”到底压不下好奇心,“师父,你怎么……”
老者看他又喜又怕的样子,实在可爱,再绷不住冷峻的面容,放缓了语气,解释道:“你出谷后,我怕你伤重出事,又觉事有蹊跷,放心不下,便暗中跟着你回去,探查究竟。后来,我见你毒瘾发作时忍得辛苦,想暗中助你一臂之力,先熬过去再说,哪知你倒是会铤而走险,自力更生,出门逛了一圈就搞了一大袋。嗯哼,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星子这才明白,那回在天堂堡阿木达的宫室中,神仙丸用完之后,半夜受药瘾煎熬,被折磨死去活来之时,是师父悄然入室帮了自己……难怪子扬说些话莫名其妙……回营那夜父皇突然来袭,混乱中神不知鬼不觉拿走血衣的也是师父了……种种疑团今日终于解开,这么多天师父一直守在我身边,不时伸出援手,这回又救了我的命。竟然还愿意收我为徒,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啊!
一股暖流涌动星子胸间,我只当师父他老人家冷面无情,却不知他对我竟如此关怀有加!只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白白让师父操心了。“师父,”星子这回诚心诚意地开了口,惭愧低头,“弟子知错了!”
星子也知道,滥用神仙丸实属不该,而又抢又瞒就更是错上加错,只是他当时绝了求生之念,反正来日无多,破罐子破摔,饮鸩止渴,什么也顾不得了。现在被师父救活,当然免不了要戒断药瘾。虽然星子很清楚,药瘾发作时的痛苦生不如死,子扬也多次警告过利害,但此时心里已有了准备。
“知错了?”老者语气仍然严厉,“我看你未必知道错在哪里!你今天才醒,我也不和你多说。虽然我告诉了你那混账老爹,我是你师父,要救你为你治伤。但须得你戒了药瘾,才能行拜师之礼,正式归我门下。你若熬不过这药瘾之苦,你我缘分到此为止,我莫不痴绝不能收个瘾君子为徒!”
师父的名讳叫做莫不痴,这名字好奇怪,果然和师父的脾气很搭配。星子伤痛交加中仍觉得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感动。原来师父赶去救我时,已告诉了父皇他是我师父,而我当时昏迷不醒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星子忙道:“弟子一定戒断药瘾,绝不辜负师父一片苦心!”
星子信誓旦旦,老者露了一丝笑意:“先别说大话,你当那一袋子神仙丸是好玩儿的么?要戒断,最少也得半个月才能初见成效。”
虽说星子已下定了决心,但听说要受半个月的煎熬,仍是不寒而栗。此时,外间有个人进来,却是那小药童。药童端了一只青瓷碗,腾腾地冒着热气,见了星子,却扮个鬼脸,稚气的声音象是对受伤的小猫小狗说话:“你怎么又挨打了?真可怜呢!是不是又不乖调皮,犯了错?上回你走不动我把你弄出去,这回还要主人把你带回来。”
又被小药童取笑,星子难为情地红了脸,不知该怎样应对。倒是莫不痴开口解围:“谷哥儿,我将要收他当徒弟,以后他便是这黄石山回天谷的少主人了。你要叫他星子哥哥,或者少主,不能再这样没大没小的!”
谷哥儿似乎很听莫不痴的话,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改口叫了声:“星子哥哥。”将那青瓷碗递到星子面前:“你喝点粥吧!你回来七天了,一直昏迷不醒。前几天都靠主人的仙丹续命,今天主人说你要醒了,一早就特意吩咐我熬了粥呢!”
莫不痴称许地点点头:“你星子哥哥以后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你不要小看他了!”
他这句话虽不是对星子说的,星子却是一愣。星子自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曾经的万种壮志豪情都湮灭成灰,只觉一身都是罪孽,了无生趣,多活一天都是错,师父却说我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我能担得起他的期望吗?
星子接过粥碗来,便闻到一股药味,粥色碧绿澄澈甚是可爱,但入口发苦,与以前喝过的稀粥都绝然不同。星子知道师祖加了治伤治病的药材,心怀感激,慢慢地喝了下去。不久后,果觉丹田温暖,身上也有了一些气力。
谷哥儿拿了粥碗出去了,莫不痴吩咐星子趴好,揭开被子,给他换药。星子这才发现,被子下的身体竟是一丝不挂,难道被师祖救回来后就一直是这样么?想到全身上下那些丑陋狰狞的伤痕,星子更是连脖子根都红了,尴尬得无地自容。
莫不痴不轻不重地在他的臀上拍了一下,星子不防,发出一声惨叫。莫不痴不紧不慢地道:“你这孩子,在师父面前那还有那么多顾忌?上次若不是你坚持不肯去衣,怎会白白多挨那么多?”
星子闻言暗想,我怎能不顾忌?上次我要是月兑光了让你打,你见了这些伤,定会刨根问底没完没了,而我又该如何回答?嘴上仍只得答道:“弟子错了!”
“哼,你以后和师父说话,不许再这样口是心非!否则我决不轻饶!”莫不痴声音恶狠狠的,星子以为他又要打,吓得双手抱头一缩脖子。却听莫不痴斥责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月复诽为师?你不肯去衣,无非怕我知道你是那暴君辰旦的亲生儿子,日日被那暴君虐待毒打,却又不能不孝敬他,鞍前马后效力于他,甚至还得为他顶罪背黑锅。”
啊!被莫不痴一口喝破身世,星子震惊不已。师父怎么知道我是父皇的亲生儿子而不是义子?忍不住主动开口询问:“师父……你怎么知道的?”莫不痴提起辰旦,仍是一口一个暴君,星子听着难受,却又无法反驳。
“为师还没有老,脑子没有锈掉,何况我暗中跟了你那么久,如果连这点端倪也看不出来,除非是为师的眼睛瞎了!”莫不痴叹了口气,悠悠地道,“痴儿!就算我当时不是你的师父,也是箫尺的师父,有多大的事不能和我说?他若不是你的生身父亲,你怎会死心塌地地留在他身边,还那样拼死回护他?唉!就算他是你的父亲,我也为你不值啊!”
莫不痴一句话说中了星子的心病,想起自己“临死”前父皇悲痛欲绝神情,那朦胧迷离的泪水,星子不由红了眼圈,默不作声。不值么?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啊!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心甘情愿……
莫不痴在他身边坐下,模模他的小脑袋,温和地安慰道:“好了!好了!这到底是你们父子之间的事,该怎样做,你自己决定。我也不多置喙了!你不喜欢,以后我也不在你面前骂他了!”又道,“也怪为师不好,上回不该不问清缘由就毒打你。箫尺那孩子既然肯传你武功,你去给皇帝当贴身侍卫,他也不予追究,必然有他的道理。为师今日给你赔礼了,你就原谅为师好不好?”
莫不痴情绪变化极快,方才还是恶狠狠地如雷鸣电闪,这会又如哄小孩子一般的和风细雨。星子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师父是在向我道歉吗?阎王师父也会道歉,还照顾到我的感受,再也不骂父皇了,这大大出乎星子的意料,本要说“弟子绝不敢怨恨师父”,但想起上回师父怒斥自己“欺师灭祖”,仍是十分难过,又找不到什么话来辩解,只喃喃地道:“师父,你不计较弟子的出身吗?弟子……毕竟离开了大哥,归顺了朝廷……”
莫不痴仍是叹气:“你当师父就是个不通情理的凶神恶煞吗?虽然为师还不是很清楚你的身世,等你好些再慢慢告诉我。但身世不能选择,怎样为人,怎样度过一生,却是可以选择的。师父暗中观察了你许久,已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若不是明白你的难处,若不是真心喜欢你,怎会收你为徒?辛辛苦苦为你疗毒治伤?”
“师父……”星子心情雀跃,想不出有什么词句可以表达感激之情,半天只憋出四个字,“师父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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