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天路 荒野

作者 : 冰痕

他便是义军的首领卜辛么?星子不由上下多打量了几眼。但见他头扎白巾,满面虬须,高鼻深目,坚毅的面容颇染了风霜之色。发觉星子在看他,卜辛的目光亦射了过来。星子忙上前两步,于卜辛对面三尺外站定,双手合十,深深地弯下腰去,语气诚挚地道:“对不起!”

星子这一声对不起发自肺腑,声音里满是悔恨惭愧,竟至有几分哽咽。对不起!虽然我被推为突厥的尊者,色目的国王,我更是赤火国的皇子,我要代父皇代赤火国的全体将士向深受战乱之苦、亡国之痛的色目人道歉,我也为我的所为向你们道歉,我明知不可为,却未能阻止父皇发动这场战争。虽然你们终究获得了胜利,可也付出了太多不必要的牺牲……

星子说的是赤火官话,便有通译于一旁翻译,并告知卜辛此乃赤火国皇帝义子星子殿下,皇帝抱恙,现由他代行三军主帅之职。说来也怪,星子虽从未出示辰旦的任何正式任命,但自他昨日宣告和谈告成之后,全军上下皆倾心膺服,无一不尊奉星子号令,将他视为带领大家死里逃生的大救星,其声望威严,竟隐隐已在辰旦之上。

星子虽未下令,但他既已带头道歉,其余随行将领,亦仿效其行,列队鞠躬致歉。卜辛见降敌诚恳道歉,面露喜色,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也合十还了一礼。星子听懂他言中之意是在感谢真神,感谢尊者。当此情景,星子虽觉十分怪异,却不能流露丝毫。卜辛身后的义军们则齐声合之,呐喊声撼动原野,气吞山河。

星子见卜辛虽是出身草莽,却气度沉静,处事得当,日前下诏任命他为色目总督,应不会错了。色目久经战火,百废待兴,惟愿他能统率全国军民,再建富饶色目、西域乐土。此时不是叙话的好时机,星子更不能暴露身份,拱手与他作别。

星子牵了马,伴着御辇随中军缓缓通过奎木峡关隘。守关的十万义军或列队于道路两旁,或守卫于雄关之上,目送占领了色目十八年的赤火军撤离。虽然义军将士所着铠甲、所佩武器皆是五花八门参差不齐,一看便知大多是自备的,但一个个精神抖擞,军容整肃,意气风发,胜者之态显露无遗。

色目义军只是知道奉尊者为王,听从尊者号令,却无一人曾见过尊者的真面目。星子今日改了装束,一身戎装与其他赤火将领一般无二,又无银丝面具蒙面,启明宝剑也早就解下来放入乘风驮着的随身包裹中。纵然一双蓝眸无可掩饰,但星子混在赤火国军中,色目义军自然不会多做他想。星子从他们身边经过,却有几分恍惚,这些素不相识的人,竟然成了我的臣民?

出了奎木峡,踏上色目的领地,星子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山峦起伏,风烟弥漫,看不清山间蜿蜒曲折的来时之路。单薄的日色照在山坡残冬未融的皑皑积雪上,反射着苍白而凄凉的光。

别了,突厥!星子勒住马缰,遥望着巍峨入云的奎木峡关口,在崇山峻岭的那一边,过去半年经历恍然一梦。我终究是回到了赤火军中,回到了父皇身边。从此以后,在突厥那片陌生土地上发生的种种恩怨情仇,生死悲欢,都能抛诸身后,一阵风吹散,不留丝毫痕迹了么?

不!星子缓缓地摇了摇头,伊兰、尼娜、杜拉、云达、哈桑、摩德……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表情各异,不断浮现眼前,似乎触手可及。他们早已刻入了我的灵魂,不思量,自难忘……经历了这么多沧桑巨变,当我再踏上故土,已不是当初那懵懂无知的星子了……星子复望向前方的茫茫荒漠,这片本属于色目的土地,不久以后也将归还它的主人,我却再摆月兑不了和它的纠葛……

赤火国军队离开突厥边境后,星子即令加快行军速度。黄昏时分,宿营在一片草地上,此时已有溪流开冻,冰雪之下,常有一线清澈的泉水于脚边潺湲而过。星子惊奇地发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新绿不经意间已爬上了枯黄的土地,象是青春少女情窦初开的羞涩笑颜。看上去稚女敕脆弱的小草,却顽强地在荒凉中带来生命的气息。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星子忽想起这几句古诗,心中莫名即是一痛。似有伊人暗香浮动,却不见伊兰或尼娜的如花笑靥,顾盼美目。漫漫长路,孑然一身,再没有她们于身边相守相伴,星子心头似空空荡荡少了一块,惆怅之情难以言说。

这是相思的滋味么?一番离别,山长水阔知何处,何时才能与她们重聚?不,尼娜我怕是今生也不能见她了,我已亲笔致书国王摩德,请他为尼娜择佳偶相配。而我该守着对伊兰不变的承诺,怎能再想着尼娜?可淡淡的疼痛抽丝剥茧一般,一丝一缕扯着心底最柔弱之处,无可逃避。我的思念,便如这荒野的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岁一枯荣,天长地久,周而复始,再无尽时。

傍晚宿营之时,星子自不会再安排什么三营疑阵,只命搭了一座中军御帐,仍是亲自将辰旦从辇车中抱入御营后帐的榻上安置,喂他喝水服药。照计划,明日就将给父皇停药,不久他便会醒来,在此之前,星子必须得将所有事情安排好,造成既成事实,让辰旦得知真相后亦无能为力,无法回天。

雷霆遇刺之后,色目领中的赤火国驻军主将则由其副手鲲鹏暂代。星子便又以辰旦的名义起草了一道圣旨,令鲲鹏即刻率领全部的色目领驻军,尽快撤出天堂堡,撤出色目境内的所有的城市和要塞。想到赤火主力大军缺少供给,又令其尽量携带粮草,于归国途中汇合,不得有误。

星子写罢,无奈叹息一声,不知他们得令后,是否又要趁机劫掠色目百姓的财物,捞上最后一票,但无粮则兵变,后果更不堪设想,不得已也只好事急从权了。日后再另行设法赔偿色目。

星子驾轻就熟地找出传国玉玺,于诏书上盖印封漆,即令人快马加鞭连夜送往天堂堡。星子盘算,只要鲲鹏接令后,遵命撤出天堂堡,候在城外的色目小股义军汇合之后即能立刻接管防务。届时等到父皇醒来,即使立刻派人去追回,也已来不及了。父皇如今也无力再集结兵力,与色目决战,色目复国则大局已定,不会再生变故。

忙完公务,天色已晚,帐中灯火次第点燃。星子觉得月复中饥饿,正要让服侍的亲兵去找点吃的来,帐门一动,却是子扬端了盘烙饼进来。星子回营后,这几天都无暇和子扬说话,见到他时,也莫名地不自在,有意无意间尽量避而远之。

“子扬大人,你怎么来了?”星子连忙站起相迎,硬着头皮和他招呼。

“呵呵,”子扬上前,将烙饼放在长案上,仍是惯常地皮笑肉不笑,“殿下,一别多时,卑职可是想念殿下得紧。殿下回营之后,摄政勤王,日理万机,要见上一面都难。卑职只好来为殿下送饭倒水,以聊表心意。”

星子听他的口气,隐藏讥笑暗讽之意,子扬机敏过人,行事往往不合常理,不知这幕后的故事,他看出了多少?昨日我安排侍卫沿途防务,威胁恐吓,唯有他从始至终淡然相对。子扬与自己虽算得上莫逆之交,但事关重大,若将他牵扯进来,有害无利。星子便如脑袋埋在沙堆里的鸵鸟,只求将他赶紧打发走,拱手致意道:“多谢大人时常关照,星子铭记在心。大人重任在身,昼夜执勤,辛苦夠劳,星子不敢再有劳大人!待到归国之后,我一定请大人痛饮一场,好好叙旧。”

“卑职可不敢指望殿下的酒宴,”子扬听出星子的逐客令,笑容愈见不怀好意,“只是有一样东西,卑职一直为殿下保管着,辗转万里,幸未遗失,今日也该物归原主了。”

星子这才注意到子扬背上还背了个鼓鼓的深灰色包裹,他帮我保管的东西?星子正纳闷时,子扬已取下包裹,递给了星子。星子解开包裹,顿时脸色大变,如遭雷击,身体似秋风中的落叶一般,瑟瑟抖成一团。

星子千军万马指挥若定,在皇帝面前亦向来从容,此刻神情迥异,子扬倒有点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了。“殿下?”子扬试着轻唤了一声,星子却听若不闻,只目光呆滞地望着那包裹,也不抬头。子扬好奇心起,凑上去瞟了一眼,一层层严密的包裹下面,是一套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深青色棉衣棉裤,质地粗糙,式样简陋,做工也朴实无华,与星子平日的锦衣华服,战场的金甲宝盔,绝不可同日而语。

星子当初率军赶往子午谷解先锋之围,自知凶多吉少,临行前曾特意找到子扬,请他代为保管阿贞所制的冬衣。后虽逆转得胜,但方面见辰旦,就因抗旨而被军法处置,受刑时奇毒发作,命悬一线,莫不痴赶来将他救走后,这包衣服便仍留在子扬处。星子既曾特意嘱咐,子扬猜想这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应是十分重要之物,便一直随身带着,数历大战而不肯丢弃,也未曾打开查看,今日终得完璧归赵,不料其内只是这样一套寻常冬衣,难道这衣裳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意义?

星子望着那套冬衣,颤抖着双手,却不敢去触碰。原本光洁如玉的面庞渐渐褪去了血色,由灰败而至苍白,幽暗不明的灯光下,那青灰色的薄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字,似悲愤难言,又似欲哭无泪的悲伤……

子扬见星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事情不妙,他向来奉行知晓得越少就越安全的宗旨,虽然心头奇怪,也不会贸然去问。“殿下,”子扬微一躬身,准备脚底抹油,“东西既已物归原主,没有什么差错的话,卑职便告退了。殿下记得用膳,有何吩咐,卑职帐外随时候命。”他一面说,一面已悄悄地向后倒退了几步,待到说完,不等星子回答,便已一溜烟地跑出了帐外。

星子听得帐门响动,他到底是一军统帅,本能的反应还在,抬眼只见子扬的一抹衣角飘过,转瞬没于黑暗之中。星子醒过神来,但觉胸口闷痛,痛到难以忍受,似一座泰山紧紧压在胸前,连呼吸也似停滞了,如窒息一般。

星子这些天来忙碌不已,战和之际事关重大,诸事纷纭,便刻意不去多想娘亲的死讯,但乍见这套冬衣,正是上京出征之前,阿贞一针一线亲手缝制而成,星子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藏着,视为最贵重的珍宝。当初毒发伤重之时,星子还曾幻想过,将这套衣服当作寿衣,穿着它奔赴黄泉,便如躺在娘亲的怀中,今生亦再无他求……哪知今朝再见,已是物是人非,阴阳两隔!

星子脑中嗡嗡作响,一片混乱,几乎就要抱着包裹痛哭失声。见帐内还有数名亲兵环伺,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可在人前失态。星子双手撑着长案,勉强站起,几乎是踉跄着,抱了包裹进入后帐。

御营后帐仍如千年古井般幽深静谧,耳听得辰旦平静悠长的呼吸之声,星子突然抑制不住,一步冲到辰旦榻前。辰旦依旧在睡梦中,两道浓黑的眉毛拧在一起,棱角分明的鼻梁和嘴唇似刀刻成,即使在睡梦中,也透着隐隐的杀气。

星子深深地凝视着辰旦,狠狠咬紧牙关,目光渐渐变得凛厉,呼吸亦渐渐急促。父皇,不管你怎样对我,雷霆雨露,我都甘之如饴,不曾有半分怨怼。我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伴着你平安终老,为此我干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我只信血浓于水,不信天家无情。但是,你为什么连我在世上最亲的人全都不能放过?

娘亲一介无依无靠的弱女子,青春守寡,与我相依为命十六年,历经多少艰难,才一手一脚把我拉扯大?我就是娘亲的全部。她全部的生活,全部的生命,都寄托在我身上。而娘亲待我的恩情,昊天罔极,何能报之?她温和善良,一生幽居山野,与世无争,不懂人世险恶,更没有半点野心,你怎么能狠心对她下手?

一时间,星子悲愤满胸,放下包裹,唰地抽出启明宝剑……出鞘利剑泛着蓝幽幽的寒芒,不知为何,往日明亮灿烂夺人眼目的蓝光今夜在摇曳迷离的烛火下,幽暗凄冷,竟如地狱的荧荧之光,散发着危险而诱惑的气息,仿佛要将星子拉向那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星子望着那闪烁不定的剑锋,这是世界上最锐利的宝剑,只要轻轻落下,是否就可以了结一切恩怨?有冰凉的液体自面颊滑落,自从得知身世以后,星子第一次起了弑父之念。娘亲犹如亲生之母,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若不为娘亲报仇,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眼前的人是我的生身之父,他赐我生命,我杀了他,再自戕谢罪,将这身骨血尽数还给了他,也算是干干净净,谁也不欠谁!伊兰、大哥的仇也报了,还有那无数冤死的灵魂亦从此得以安息,我也再不用千般纠结,从此一了百了……

星子从小便厌恨忠孝传统,对父子君臣那一套嗤之以鼻。他从来认为,世上之人无论尊卑贵贱,行事都越不过一个理字。父皇的暴虐阴狠,他本早就耳闻目睹。但父皇的种种恶行,星子总是不自觉地原谅他,哪怕自己深受其苦,哪怕被师父斥责,星子也念着父子亲情,血浓于水,而誓言保他一生平安。然而与娘亲天人相隔,此刻生生直逼到眼前,竟让星子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星子手持宝剑,握着剑柄的手却不住颤抖。曾于万军之中轻取上将头颅,犹如探囊取物,也曾独闯连营,一剑夺命,来去无踪。今日宝剑在手,却如有万钧之重,难以负荷。星子脑中忽闪过另一柄剑,轻灵短小的雷伊剑,色目的王者之剑……且慢!如今我是雷伊剑的主人,色目复国正是最后的关键时刻,我虽是挂名的国王,亦身负一国上下之重任,不可率性而为!何况,我若弑父,也必自杀殉葬,但我曾在师父面前起誓,再不起轻生之念……

星子终于慢慢地冷静下来,自己初闻娘亲噩耗时,不是曾信誓旦旦,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再做决断?现在父皇尚未醒来,娘亲究竟是怎样死的,是他亲自下令还是下属擅自行动?我得和父皇对质,辨个明白。娘亲的遗体我也未曾亲眼见着,总要先回国,尽人子之责,料理好娘亲的后事,怎能让她草草埋骨荒山?我和师父不是说得头头是道么?怎么突然就糊涂了?以我如今的功力,大内侍卫就算一哄而上,也不是我的对手,我要报仇,又何必急在一时?

星子拭去腮边已化为冰凉的泪水,当啷一声,还剑入鞘,虽说理智上能说服自己,但与父皇共处一室,心头仍似有滔天巨浪不住翻涌,又象是燃起了熊熊火把,几乎要将自己焚为灰烬。星子怕会出事,不敢在御营中久待,背上那装了冬衣的包裹,趁夜走出营帐。

子扬正在御营外值守,突见星子出来,双目红肿,脚步踉跄,更是暗自诧异,他不是说会日夜守护御驾么?为何见了那套棉布冬衣后就大为失常?“营中已宵禁,殿下这是要去哪里?”职责所在,子扬虽怕惹上麻烦,也不得不问上一句。

星子烦躁不耐,语气少见的粗鲁:“我出去走走,不要管我!”撇下子扬,径自大步走了。

星子持有御赐的*令牌,众人又惧他威严,一路通行无阻。他无心分辨方向,只朝无人的荒野走去。离开赤火大军营地,深一脚浅一脚,向着草原深处行了许久,渐渐地周围再无一个人影。此时已是午夜,天幕如巨大的穹庐,笼盖苍茫四野,无数璀璨繁星闪耀于辽阔无尽的天宇之上,水银碎钻般的星光汇成浩瀚河汉,迢迢不止。

旷野夜风扑面,草原上有乳白色的雾气缭绕,淡如轻烟,模糊了视线。星子脚下一滑,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打开那包裹,一样样仔细看过,将那厚厚的棉袍棉裤抱在胸前,似乎还带着娘亲熟悉的芬芳而温暖的气息,温柔的星光轻轻洒落,仿佛娘亲那略带哀愁的眼眸,盛满关爱之情,仿佛还听见离别时她殷殷之语“娘怕你少了冬衣,你要去打仗,正好用得着……”

“娘!”星子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泪水如决堤般涌出,霎时泛滥成灾。娘,你在哪里?娘!你能听见吗?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换你回来……唯有在这见不到人的荒郊野外,星子才无须顾忌,一任情绪奔涌。

星子哭了良久,心头的疼痛却愈来愈深,象是一潭幽黑而不见底的深潭,深不可测。星子肆意地哭泣,却不敢去触碰那疼痛,不敢去探测那深潭,那不仅仅是悲伤,更是恐惧,即将面对的事实所带来的恐惧,将被那深潭吞噬的恐惧……

回想方才御帐中的那一幕,星子的整个心脏都在抽搐,其实我知道答案早已注定,现在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徒劳挣扎,当谜底最终揭晓的那一刻,自己真的能刺下那一剑吗?……不管刺不刺下,我都已坠落地狱的最深一层,永堕无间而无可轮回……泪水渐渐干涸,怀中的棉衣被雾气和泪水润透,湮成一片冰凉。夜渐深沉,寒气浸入身体每一个毛孔,星子只觉越来越冷,连那漫天的浩瀚星光也凄清如雪,透下层层凉意。

忽然,听得身后有人轻声唤道:“殿下?”星子乍然一惊,神思恍惚间竟然未曾察觉身边何时来了人,如此疏忽大意!

星子猛然一回头,来人竟然是大内侍卫首领蒙铸!蒙铸距离星子约有十来丈远开外,高大的身躯于旷野之中静静伫立,朔风卷起他的一袭黑衣,清冷的星光将他的影子扯得很长很长,犹如鬼魅临世。星子此时还跪在地上,面颊泪痕未干,他向来与蒙铸不睦,此时竟被他看到这般狼狈失态的样子,顿时手足无措,无地自容。

星子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跳将起来,手忙脚乱地将那套冬衣塞入包裹中,心中不禁打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蒙铸一路尾随我,至此夜深人静的荒郊野外,不知有何用意?星子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的启明剑剑柄,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蒙铸停顿了片刻,即缓缓地向星子走近,他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极慢,仿佛行走在万丈的悬崖边缘,稍不留神,便会摔得粉身碎骨,每一次落足都必须凝聚所有的精力……

待得近了,星子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开口问:“不知大人深夜到此,有何指教?”

蒙铸紧紧地抿着嘴唇,半晌不言,五官都似缩在了一起,十分怪异,眼中情绪似浮云变幻无定。突然,他双膝一曲,重重地跪倒在地,嘶哑的声音略带了哽咽:“卑职……卑职罪该万死!”

星子见状倒是骤然一惊,急急问道:“怎么了?是营中出什么事了么?”难道是有人袭营他疏于守备?他跑来报信又何必请罪?抬眼望向赤火营地方向,黑漆漆一片,不见有何动静。

“不!是……是卑职对……对不起殿下……殿下……殿下知道了……”蒙铸断断续续,凝噎难言。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似已用尽了全部勇气。

“知道……知道什么?”得知不是色目义军袭营,星子放下心来,恢复素日冷静自持,“大人不必多礼,有什么话,先起来再说吧!”他听得蒙铸说对不起,倒也不以为意,蒙铸当初曾经多次有意无意为难自己,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况他也是听命于父皇行事,只是诧异他怎么今日突然良心发现了?但星子此时哪有心情和他计较那些过往的琐碎小节?唯求尽快将他打发走

蒙铸摇摇头:“此事事关重大,请殿下先听卑职从头道来。”

星子见他面色凝重,非同寻常,也不由引起了注意:“什么事?”

“殿下还记得吗?那次,卑职曾陪同殿下去戈乐山探望殿下母亲……”蒙铸咬咬牙,开门见山地问。他并不清楚星子的身世,听星子口口声声称阿贞为“娘”,只当阿贞便是他的生身之母。

蒙铸一语如滚滚惊雷平地炸响,星子顿时呆住,心跳都似停止了,旋即明白了蒙铸的来意,难道是他……星子颤声道:“是你……?”却问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蒙铸是父皇的贴身侍卫,从来只听父皇一人的命令……绝望的情绪忽似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向着黑暗而冰冷的潮水俯冲下去,只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

蒙铸未立即回答星子的疑问,微微低头,自顾自地一口气说下去:“从前卑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对殿下多有猜忌,殿下却光明坦荡,屡次以德报怨,对卑职更有救命大恩。此番殿下临危受命,将大军救出生天,对我等更如同再造。卑职并非禽兽草木,孰能无心无情?方才卑职御营交接时,听子扬大人提起,殿下深夜独自外出,只带了一个装了一套冬衣的包裹。卑职知道这套冬衣是殿下的母亲出征临行时所赠,殿下视若性命。卑职猜想殿下恐知道了些什么,怕殿下有什么意外,放心不下,擅自跟了过来,冒犯了殿下,实乃卑职之过。”

听了蒙铸的话,星子的心底愈发一片冰凉,似坠入了漆黑的海底。恐我知道了什么?怕我有什么意外?这么说……星子伸开五指,企图抓住点东西,却唯有一片虚空,握紧拳头哑声问:“你也知道我娘亲……她……她怎样了?”

“殿下……”蒙铸的头愈发埋得低了,语气有些迟疑,似乎在斟酌措辞,“殿下勿忧,如果卑职没猜错的话,殿下的母亲应是安然无恙。”安然无恙?星子一愣,“阿贞之墓”几个字闪现眼前……不敢放松,蹙起了眉头,师父所见的墓碑、血迹和崖底的尸首又作何解释?难道是白日见鬼么?而蒙铸深夜前来,必定有重大隐情。

“容卑职详禀实情。”蒙铸将心一横,决定实话实说,抬头望向空漠天宇,倒真涌起几分生死置之度外的悲壮,“那日卑职陪殿下探亲之后,向陛下复命时,接陛下密令,要卑职杀了殿下之母,以绝后患。”

“以绝后患”,父皇当真这样下令?他当真动了杀心!……星子呼吸顿时急促,心脏象是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鲜血汩汩而出,握紧的拳头,指甲深深地插入掌心,他却浑然不觉。

“陛下遂交给卑职去办理此事,严令保密。当日夜半时分,卑职又独自去了熙红寺旁的小院,先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那两名女看守,潜入内室,殿下的母亲正在安睡,卑职欲要动手时,两名黑衣蒙面的不速之客却突然跳窗而入。他们武功高强,与卑职不相仲伯。卑职与其中一人缠斗,另一人则趁机救走了殿下之母。”蒙铸终于吐出了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秘密。

“啊?”星子已猜到故事的开头,却不知竟有此变故,“那两名黑衣人是什么身份来历?”星子忙忙地打断他问。

“这……卑职至今不知。”蒙铸答道,“但来人显然意在救人,无心恋战,得手后即匆匆离去,未留下片言只语。从以后的种种迹象看来,不应是陛下派来的人,当然也不会是殿下派的人,但他们对周围的地形十分熟悉,应是有备而来,且有人接应。殿下认识的人中可有武功厉害的高手?或许是他们暗中帮了殿下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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