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北堂靖来到大牢的时候,南月奴正蜷缩在牢房一角,她的头埋在双臂之间,整个人看起来极为消沉,哪里还有先前见她时的意气风发?!
北堂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眉头微微皱起:“南绍谦。悫鹉琻晓”
靠着墙壁蜷缩成一团的南月奴身子微微一顿,而后慢慢抬起头来,瞧见是北堂靖,便就露齿一笑,道:“什么风将六殿下您给吹来了?”
北堂靖闻言,唇角微动,却是道:“金棺被盗,你可曾有怀疑的对象?”
他是为她的案子而来恁。
南月奴苦笑,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扬眉问道:“焦长卿呢?”
她出了这样的事,他不会不知,可这都已是第二日了,他至今却是连个话也没有。
当真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九千岁呵担!
北堂靖顿了顿,迎上她满含等待的目光,终是无法隐瞒她,便道:“他有事离开京城了。”
他派人去寻了一夜都未曾有他的下落,便连神无乐都跟着不见。能让焦长卿走得这般匆忙,怕是和先前所中的蚀心蛊有关!
他本气恼地不想去救“南绍谦”,可焦长卿对这人实在是太上心,若是得知他出了什么意外,还不知会惹出怎样的乱子来。
如此想着,他便只好亲自跑这一趟。
听到北堂靖的回答,南月奴露出一抹浅笑,却是道:“还当真是巧啊!”偏偏是在这样的时候离开了京城……
今日的南月奴异常古怪,北堂靖不知她心中到底是在想着些什么,便就皱着眉头催促道:“你若是想活着离开这里,便就如实回答我的问题,那金棺的下落,你可有什么眉目?或者说,你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南月奴闻言,却是垂眸低笑,她道:“六皇子不会一点准备都没有便来这里吧?!”当然,其实她更想问的是,堂堂一个六皇子,怎会为了她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人亲自奔赴大牢?!
见她看穿他的心思,北堂靖眸色微黯,终是道:“看来当真是我小瞧了你。”
那双幽冷的目光直直落在南月奴身上,带着蚀骨寒意同她道:“既然你并非愚笨之人,那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你若是能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保你们南家上下无事!”
“殿下想要我做什么?”南月奴垂眸,比起上次亲眼见着李家棺材铺大火,这一次,她倒显得极为平静。
便就听北堂靖说道:“焦长卿不能死!”
简短的六个字说明他的来意,可南月奴却是佯装不懂,她挑眉低笑:“他为何不能死?是因为他九千岁的身份?还是因为他是你至交好友?”
说到这里,她不禁笑出声来:“这当真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因着他的身份,所以我们这些无辜之人就该死吗?”
这句话狠狠将北堂靖给噎住。
她听明了他的意思,劫走金棺之人是冲着焦长卿而来。可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别说是死了,哪怕是一丁点污名都不能沾染。
所以,他来提醒她,若这件事的矛头当真是指向焦长卿,那么,她必须要代他认罪!
南月奴向来聪慧,便连突然来到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她也能很快适应。
可是,当一个前些日子还同她说,要保护她的人,如今却是要牺牲她来自保……她不免有些苦笑,望着至始至终沉默着的北堂靖,她问道:“他的意思?”
“即便是他今日站在这里,你也只能这么选择,若是不依,南家上下所有人都得因你而遭殃,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说罢,他便就要转身离去。
“六皇子!”南月奴突然唤住他,问道,“焦长卿可曾同你说过要娶亲之事?”
北堂靖顿住脚步,十分狐疑地望着她,却是道:“长卿的身份莫说是娶亲,便是和人都是不可能的事。”
北堂靖说得十分肯定,便连犹豫都不曾。
南月奴默然,她想着,也许是北堂靖并不知他其实并非真正的太监一事,又或者,他其实是想等娶她之时再来昭告天下……
可是,便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又听北堂靖说道:“若是他曾同谁说过这样的话,那必定是玩笑。即便是他有这心思,皇上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这番话,直直将南月奴心底抱有的最后一丝希望给瓦解。
既然如此,那么他承诺过她的又算是什么呢?!
南月奴站起身来,清隽的脸上已不复方才神伤,她唇边扬起一抹笑靥,却是同北堂靖说道:“劳烦六皇子帮我同九爷带句话。”
北堂靖扬眉,便就见南月奴突然一手执起另一边的衣袖,猛然一扯,那套在衣裳外面的纱衣便就赫然断出一片。
她说:“曾经看到过,古人有句话叫割袍断义,如今,便就劳烦六皇子替我将这袖子带给九爷,就说,南月奴多谢他近日来的关照,从今往后,请九爷莫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他的恩情,南月奴受不起!”
那层薄纱,好似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一般,看似欢愉,实则脆弱不堪。
这一刻的南月奴突然有了几分释然,她想,幸好她还未爱上那人,幸好她发觉得早,也幸好……他今日未曾出现在她面前……
否则,她如何能说服自己去割袍断义,如何当着那人的面同他说:“焦长卿,你我之间恩断义绝,从今而后,大路朝天各走各的!”
北堂靖望着这般决绝的她,接过那衣袖,虽不明她为何要以南月奴的身份来说出这样一番话,却也明白,这一次,她当真是要与焦长卿彻底决绝。
他心中一声轻叹,也不知这样的做法对或不对?!可是,这却也是唯一一个能让焦长卿置身事外的办法。
临走时,他同南月奴说:“你放心,我定然会竭尽全力救你出去。”
可于南月奴而言,这样的话无异于施舍。
她苦笑,她何尝没有自救的办法?!只是未曾想到,丢失一个金棺,却能引出这些事情来?更未想到,她曾信以为真的诺言,不过只是一场飘渺无边的虚梦,如此而已……
南月奴不知,此时的焦长卿正在承受怎样的水深火热。
神无乐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得以保住他的性命,等到她派人通知给北堂靖的时候,南月奴已被召入宫中……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齐站两旁,整个宫殿显得无比空旷以及奢华。
南月奴未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入得朝堂,却是以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情形。
至始至终焦长卿都未曾出现过,好似是从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又或者……他是故意对她避而不见?!
她唇角掀起一抹苦笑,身上华丽的衣衫早已脏乱不堪,大殿之上,她仰头直视那高高在上的君主,目光不卑不吭,全然不似上次来见他时的那般爽朗模样。
皇帝北堂钧天微微皱眉,探向她的目光之中有着一抹探究,却发现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望不进她的内心。
“南绍谦,金棺丢失一案你还有何话可说?”他语气威严,这般说来,好似已认定她的罪名。
南月奴唇角扬起一抹低笑,她道:“草民斗胆,敢问皇上,您是如何得知,草民打造的是一口金棺?”
“朕是听李丞相上报的,莫非不是?”北堂钧天微微蹙眉,似乎是在探究她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南月奴确实微微摇头,她道:“那么,请问丞相大人又是如何得知,草民所打造的是一口金棺?”
“皇上下旨令你打造金棺一事已不是秘密,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李相满面嘲讽,俨然是没有将南月奴的问话放在眼中。
如此,便就见南月奴眸色微扬,一字一句同他道:“丞相大人有所不知,皇上当日只下旨命草民打造一口比七彩琉璃棺更好的棺木,可草民当日并未同皇上说,打造的是口黄金棺。”说到这里,她刻意提高嗓音低喝,“如此一来,草民倒是想知道,在消息全面封锁的情况下,丞相大人是如何得知的?”
“这……”李相这时候才幡然醒悟,自己太过大意,竟是着了她的道!
难怪她被抓入大牢时半点反抗都没有,原来竟是早已有所准备!
见他面色难看,南月奴继续说道:“草民再请问皇上,您收到的验收棺木时间是何时?”
皇帝闻言,朝着一旁的罗公公微微颔首,便见罗公公说道:“启禀皇上,当日南记棺材铺送来口信,说是酉时送到,并恳请皇上派遣御林军前去宫门接应。”
“为何没报?”北堂钧天眉头紧皱,仔细思索之下,发现自己当真是从未收到过这样的口信。
罗公公面有异色,却是小声说道:“奴才正要上报给皇上,结果……”
“结果如何?”北堂钧天面色一喜,若是能在此处找到突破点,说不定能免去“南绍谦”的罪责!
却听罗公公微微一声轻叹,说道:“奴才在路上遇到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说皇上正在她哪儿用膳,这种小事让奴才自己去安排人做就好,不必来叨扰皇上。”
太后?!
北堂钧天面色微沉,若是此事牵扯到太后,那便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南绍谦”……怕是保不住了!
这时,只听南月奴声音微扬,她道:“罗公公得到的时间说是酉时,可草民派人去通知宫门侍卫的时间却是午时,这其中便就不知是哪里出了变故?!”
“巧言令色!”李相闻言厉声喝斥道,“定是你故意错报时间,再连同贼人设计一出半路拦截的戏码,一来将金棺盗走,二来也可洗月兑自己的罪名!你这般做,莫不是要将皇上、将文武百官都当傻子吗?!”
“这句话可是丞相大人说的,丞相大人口出狂言,对圣上如此大不敬,可是要小心脑袋呀!”她面无惧色,说出的话字字珠玑。
李相被她辩得面红耳赤,却是一甩衣袖,猛地跪地说道:“皇上,南绍谦设计盗取金棺,又在大殿之上公然诬蔑微臣,恳请皇上将其治罪!”
南月奴见状也是不甘示弱,直直仰面朝皇帝说道:“皇上,草民坚信我雾北是个法治社会,绝对不会出现官大欺民、诬赖良民之事,肯定皇上明察!”
北堂钧天见二人如此,不免头疼,心里却是清楚,这件事情怕是太后也逃不了干系,深究下去只会越来越棘手。
这时,只听李相说道:“皇上,微臣有证人可以证明,金棺为南绍谦一手策划!恳请皇上准许证人上堂!”
证人?!
南月奴闻言心下一沉,便就见一个男子在侍卫的搀扶之下走上大殿,那人身上好似受了极重的伤,侍卫一松手,他便直直跌倒在地上。
李相说道:“这人乃是押送金棺入宫的四海镖局的镖师,当日所发生的一切,他都亲眼目睹!”说罢,他又转向那人,道,“还不赶紧将你当日所看见的一切都说出来!”
那人闻言立刻说道:“回……回皇上,小民乃是四海镖局的镖师,当日,南记棺材铺的元宝来我们镖局,说是要替他们棺材铺押一趟镖,可出发当天,元宝却是领着我们走上一条死巷,那里早已有所埋伏,押镖的人全都被杀害,幸得小人机灵,装死逃过一劫。之后,小人亲眼听见棺材铺的元宝说了一声‘九爷,事情已经办妥’,之后的事小人就不清楚了……”
九爷?!
他说得是焦长卿?!
南月奴眉头微皱,果然如北堂靖所说,李相的目标是焦长卿。而她,不过是用来杀死焦长卿的利箭而已!
皇帝闻言,也立刻便联想到了焦长卿,可是,他却是不动声色道:“你所言可句句属实?若发现有任何欺瞒,朕定不会轻饶你!”
那人闻言立刻磕头道:“小人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皇上您啊!”
北堂钧天再一次头疼的扶额,没想到小小一个金棺,牵扯了太后不说,如今连焦长卿也给牵连了进来。
如此,他只好道:“来人,宣长卿入殿!”
他想,以焦长卿的能力,定然是能化险为夷的。
然而话音方落便就听六皇子北堂靖说道:“父皇,长卿身体抱恙,怕是不能进殿,不过,他却是有话让儿臣代为转达。”
“什么话?”北堂钧天微微皱眉。
便就见六皇子的目光在南月奴身上淡淡扫过,而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道:“金棺被盗之后,儿臣也前去询问过长卿是否知道这一事,可他并不知晓,并让儿臣转达给父皇一句话,如若此事当真是南绍谦所为,恳请皇上只从轻发落他一人,饶过南府上下!”
南月奴便就跪在离他不愿的地方,这番话她尽数听在耳中。
虽然知道北堂靖是想让焦长卿置身事外,虽然知道这些话可能不是出自焦长卿之口,可她还是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那个曾经许诺要守护她的人,如今却成了朝她胸口捅刀子的人。
如此,怎叫她不心疼?!
好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极具说服力,只听北堂靖说道:“前来向儿臣传话之人,正是丞相大人证人口中的元宝!”
此刻,便是南月奴闻言都是微微诧异,却是生生瞧见那瘦弱书生一般的元宝穿着一身太监服饰,垂头哈腰地走进大殿,伏地一拜,道:“奴才元宝叩见皇上。”
“元宝,金棺被盗当日,你在哪里?”皇帝赫然问道。
却听元宝依旧爬跪在地上说道:“回皇上,奴才一直在厂督大人身边伺候,并未曾见到什么金棺。”
“元宝,你……”南月奴眉头紧锁,全然没有想到,她信任这么久的元宝竟然会突然背叛她。
便又听皇帝问道:“你身旁这人,你可认得?”
元宝闻言,这才侧目望了眼南月奴,可那眸子里已是写满陌生,便就像是当真从未认识过她一般,他说:“并不曾认识。”
如此,案件已然再明显不过了,他们都有人证,所有人都可以置身事外,唯独她南月奴不行!
南月奴便是连最后的挣扎都放弃了。
她此刻才当真明白过来,难怪会有这么能干却偏偏对她“死心塌地”的元宝出现在棺材铺?!因他是焦长卿的人!
为何为她卖命这么久的元宝同她突然成了陌路?!因他想要保护他真正的主子,而他真正的主子……却从来都不是她!
她大可以带着元宝回棺材铺,让街坊邻居一起来辨认一下,看看这人是否是她铺子里的元宝!
可是,事到如今,这些却还有什么意义呢?!
“南绍谦,只要你能证明元宝所说的话是假,就能洗月兑你的罪名!”李相站在一旁提醒她道。
可她如何不知,六皇子北堂靖想要保护焦长卿,所以选择牺牲她。而李丞相却是想要找当日纵火李家棺材的焦长卿报仇,所以嫁祸于他!
如今只要南月奴一句“事情不是这样的”,只要她一口咬定,金棺就是被焦长卿所盗,那么,李丞相甚至于太后都会出面保她。
北堂靖目光微沉,却是直直望着她,好似生怕她会说出什么对焦长卿不利的话来。
他是如此的不信任她?!可若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是焦长卿呢?是会选择让她将罪责推到她身上?还是……同六皇子一样,许她背负所有罪名?!……
南月奴唇角掀起一抹笑靥,便就是到了如此局面,她却依然狠不下心来去伤害那人。
她苦笑,却是默然颔首,道:“皇上圣明,草民认罪!此事乃草民一人所为,只求皇上放过南家其他人。”
她想,也许自己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如此,便就不会遇见焦长卿,也就不会明知是条不归路,却还为他傻傻跳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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