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嘚儿——驾!”长鞭高高扬起,甩了一个漂亮的鞭花,随即清脆地落在青石板上,踢踏出悦耳的声响。
枣红色的马儿却是习惯了这动静,仍旧不慌不忙地踢着小碎步,摆足名门架势,一点不忘记自己祖上七八代曾经是宫廷御马的优雅范儿。
这是一辆貌不惊人的马车,天青色的车身干净得没有一丝多余坠饰,唯有前头那匹健硕挺拔的骏马昭示着这辆车的不凡。
驾车的老汉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灰白色的短髭在嘴边拉拉碴碴地续了一圈,脸上的褶子勾勒出沧桑的年华,眼中已带了几分迟暮的浊意,手上驾车挥鞭的动作却仍是老当益壮,熟练敏捷。
“小官人啊!还有几里地儿就到马尾村的地界儿了,再往前三十里就是永州城,小老儿只能送你们到这……下面的路,可要靠你们自己了!”一甩长鞭,老王扶了扶歪着的草帽,扯着嗓子朝着身后的车厢喊道。
——家里的婆娘等着他回去开锅呢!可不能在外面耗得太久。
“无妨,这便停车吧。”半晌,车里轻咳几声,隐约传来一个优雅沉稳的声音,却清晰得仿佛耳语。
话毕,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挑开青色的布帘,露出一张雌雄莫辩的俊颜——眸色深邃得教人心动,唇色却浅淡得教人心疼。
——啧,这小官人恁地美貌,比那花魁娘子还要好看!
甭说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就是小老儿也觉得心神不宁……唉,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未等那布帘被彻底撩开,又探出一个清秀可爱的少女,粉颊红润,却是一张气鼓鼓的包子脸,清亮的眸子带着几分恼意瞪着身边人,随即,恶狠狠的眼刀扎向讪笑的老王,好似对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喂!哪里有你这样做生意的?把客人丢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小心我告你拒载哦!”
“呵呵……对、对不住,小老儿也是没办法……”老王被她瞪得心虚,却不肯松口,转头一拉缰绳,“吁——”
——俺的个乖乖!女女圭女圭看着是个有灵气的,怎么瞪起人来这么凶悍,就跟要吃人的虎姑婆似的?
“算了,别为难他了,我没事。”捂着胸口又轻咳了几声,苍白的容色浮起一层薄嫣,却更显瑰丽无双。
“哼!”不情不愿的少女被对方淡淡一瞥后立时没了脾气,小心地扶着那人下了车。
那人却神色淡然,随手扔给老王一锭成色极好的银锞子,曼声道:“勿要多嘴……你走吧。”
老王双手接过那银锞子,忍着咬一口的念头,赔笑着递给两人一个青色的小包裹:“小官人,这里面是几块五芳斋的糕点,拿路上垫垫饥啊!”
那少女眼睛一亮,顺手接了过来,嘴角弯弯,看着老王的眉目立时柔和不少:“嗯,算了算了,你走吧!”
被她搀扶的人却是眸光微闪,划过一道冷芒,转瞬即逝。
“嘚儿——驾!”又是一甩长鞭,老王驾着马车悠悠地调头离开,留下路边两个相携的年轻人,在这荒郊野地里,形容分外凄凉。
似是不经意地回头扫了一眼,老王叹息着摇了摇头,却还是按下了骤然升腾起的恻隐之心:是这两个小女圭女圭命苦,可怪不得他哟!
加上刚才得的银锞子,今儿一共挣了仨,这一年的嚼头都不用愁喽!
美滋滋地想着,老王布满褶子的脸上绽成了一朵花。
那被抛在路边的两人,正是从崇华仓促逃出的苏岩与童彤——彼时风头无两的崇华嫡系,今日灰头土脸的魔道奸佞。
不过短短一日,这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九州,教她们不得不隐姓埋名,藏匿起来。
虽然在叶知秋的压制下,崇华派对两人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但是经由冰焰岛及千羽门牵头,却刮起了一股捉拿魔门妖孽、崇华叛逆的风潮——若是有机会,童彤真想冲到那两个老家伙面前指着他们鼻子骂: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满腔疑问却是触及苏岩少有的落寞之色后吞回了肚子里,童彤乐观地想道:她们这样算不算是私奔啊?
按照剧本来看,这是要在一起的节奏啊!
魔道之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只要能跟着大师兄,还怕过不上吃香喝辣的日子么?
因此,在苏岩提议要去沧州寻人的时候,童彤很爽快地同意了。
极目远眺那慢慢离去的马车,童彤紧紧攥着那小包裹在怀,语气还有些恋恋不舍:“师兄啊,那么大一锭银锞子够去燕莺阁喝一趟花酒嘞!”
怎么这么轻轻巧巧地就赏人了捏?节约是种美德啊!况且,我们现在没有经济来源,要省着点花费嘛……
——燕莺阁,花街柳巷里的领军者,消费档次居高不下的销金窟。
苏岩闻言,淡淡瞥来一眼,唇角微微上翘,美目中却泛了一丝凉意:“哦?你怎么知道?难道……曾去过?”
一个姑娘家对这种眠花宿柳的地方如此了解,却是为哪般?
童小七,你知道的,太多了……
童彤背脊一寒,忙巴着苏岩的胳膊讨好一笑:“哪儿能啊!都是听五师兄说的……嘿、嘿嘿……”
——对不起哈五师兄,我不是存心出卖你的,不过俗话说的好,宁死道友不死贫道!
如果不是你整天在人家面前炫耀燕莺阁的花酒多么多么好喝,燕莺阁的糕点多么多么好吃,人家也不会好奇地去打听;也就不会顺便知道燕莺阁花魁的是多么多么好看,身价是多么多么娇贵……所以,说到底还是要怪五师兄嘛!
童彤理直气壮地点点头,觉得自己的形象瞬间又光辉起来。
偷眼瞄去,却见苏岩神色并未好转,童彤咬了咬嘴唇,小声嘟囔道,“人家赌了一百五十块上品灵石压师兄你赢哎!全副身家都花出去了!谁知道……”
谁知道出了那么档子事儿,闹得血本无归!
呜呜呜,辛辛苦苦十万年,一朝回到解放前!何等凄凉!
她现在可是一穷二白,哪能再大手大脚地挥霍?要开源节流才是……
苏岩斜她:“怪我咯?”
这妮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胆子肥了!
修为总不见涨,这得寸进尺的功夫倒是愈发精进了……哼。
“没!这个真没有!”童彤谄媚一笑,恨不得指天发誓,“当然不怪你!我就是、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呵……”苏岩轻嗤一声,半俯下=身,在她耳边幽幽说道,“那个盘口,是我派人放的。”低柔的嗓音渗了一丝媚然,直教人酥了骨头。
——比赛不了了之,接过却是庄家通杀。
至于这得利者,自然是下盘口的人。
童彤一听,由酥软无骨到精神一振,哀怨的小眼神立马变成崇拜的星星眼:“哇塞师兄你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哇哈哈通赔!
一、二、三……哎呀十个手指不够用快了教教我这笔账要怎么算!
话说难道你事先就知道会出这档子事么……
苏岩眼风一扫便猜到童彤的想法,眸光一暗,却是哂笑:“若未经允许,谁敢在崇华派里切盘口,聚众赌博?”
她虽是庄家,却也没料到这通赔的结果。
这笨姑娘,还真当她是未卜先知不成?
若是早知道会被识破身份……苏岩淡淡一笑,含了几分讽意,又能如何?
倘若可以选择,她宁可永远都隐藏自己魔道双=修的秘密。
一想起叶知秋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纵使心有再多疑惑,再多不甘,也只能按捺。
——岩儿,不可让人发现你的真实身份。
——岩儿,你是举世无双的魔道双=修。
——岩儿,你是师父唯一的希望。
——岩儿、岩儿……
苏岩狠狠阖上双眼,甩去脑中纷杂的声音,再睁开眼时已是清明:“走吧,我们去最近的村里歇歇脚。”
面若白玉,却是不再咳嗽,童彤纳闷地看了看她,脸上却不自觉露出欣喜:“大师兄你好了呀?”刚才还咳得厉害,现在怎么神清气爽不待喘的?
“嗯……咳咳。”苏岩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低声应了。
“哎?原来没好啊……快别说话了。”童彤紧张地拍了拍她的背,替她顺着气,眼中担忧真真切切的,却让后者的脸颊隐隐发烫。
——不过是伪装示弱以麻=痹追捕的人,这笨姑娘却当了真……罢,还是不要告诉她了。
享受着童彤的照顾,苏岩擎着一抹淡笑,与她慢悠悠地向着小径的另一方向走去。
优哉游哉地驾着马车,老王心念一转,从袖袋里取出那三个银锞子来细细端详。却见其中两个小黯淡无光,似是有些时日,而那小官人给的看起来则分外鲜亮,却带了几分不真实感。
老王心下生疑,拿起来放在嘴边啃了一口——硬的,嗯,是真的没跑!
老王笑眯了眼——下一瞬,那笑却僵在脸上。
他攥着缰绳的手痉挛几下,再也动弹不得。
那张菊花褶子开遍的脸布满了青紫色的纹路,像是潜伏着一只专结青紫丝线的蜘蛛,格外可怖。
那枚成色极好的银锞子从他手中月兑落,骨碌碌儿滚到路边草丛中,而他训练有素的骏马犹自未觉主人的噩耗,继续不紧不慢地拉着车,驶向一贯经过的小道儿,渐行渐远……
牛头村。
童彤眯着眼,辨认着那破破烂烂的牌匾上从右至左排列的三个字,嘴角轻抽:什么牛头村马尾村,干脆叫马面村不是更搭!谁起的名儿啊?太有才了……
“师兄啊!我们真的要进这个地方么?”总有种不妙的感觉呀!
对于自己的第六感,她可是深信不疑。
“无妨。”苏岩微微一笑,无端带了几分冷意,看在童彤眼中却觉得美人风采,甚是熨帖。
——只怕她们会去马尾村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有心人耳中……自投罗网可不是她的风格。
至于那老头的下场么,既然打定主意出卖自己,那便要做好下地府的觉悟!
牛头村么?
呵……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开启新副本~~
话说你们喜欢看搞笑多一点的还是悬疑多一点捏?
我个人倾向于惊悚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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