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良畴怅然捻着胡子坐上了马车,他苍老的身躯弯着,马车内的何碧婵一脸惊喜地迎上来,忙搀住他的手臂,扶着他坐下,“祖父?!”
“碧婵,祖父没用,害你等了一个早上,还是没有把宸儿给你带来。悫鹉琻晓”
“修宸哥哥还是躲着我。”何碧婵失望地嘟起红唇。
何良畴不敢看孙女伤心的眼神,只把视线定在那软锦车帘上,他拍了拍紧握在袍袖上的素手,思及前一刻他关切时南宫修宸疏冷地转移话题的神情,他无奈叹了口气,“那小子机警,似是知道你在这里等着,半分机会都不给。”
何碧婵听得怔了片刻,旋即又诡异地不怒反笑,她倚在何良畴的肩上,“祖父……孙儿倒是有一个好消息给祖父。恁”
“哦?”何良畴疑惑而慈爱地转头,见她笑颜不假,才问,“什么好消息,能让我们的碧蝉如此开心?”
何碧婵示意车夫起驾,才压低声音说道,“刚才我与宫里的暗人聊时,看到一个像极了唐笑娆的女子出宫去了,她那一身,穿的是梧桐的宫女服。”
何良畴一脸狐疑,却猜测不到笑娆此时出宫有何目的待。
昨晚出入一天阁的人之中,晟齐先锋元帅慕曜乾也在,难道唐笑娆要见的是他?可根据晟齐暗人呈奏,慕曜乾与唐笑娆以前并无来往,唐崭还密令唐笑娆彻查过慕曜乾。可又不对,慕曜乾与修宸在战场上是死对头,怎么会出现在一天阁?修宸身为轩辽未来的储君,绝不会叛国……何良畴越想越糊涂,脑子绕了一个弯,反而更糊涂。
“碧蝉,你没有认错?那人真的是唐笑娆吗?”
“梧桐是皇宫里最特殊的宫女,修宸哥哥和唐笑娆又格外看重她,她平日的衣装比一般的宫女华贵十几倍,首饰佩戴也都是上好的,她手上那把佩剑,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是去年她生辰时,太后赏赐的。不过,今日那个女子穿着梧桐的衣裳,拿着梧桐的佩剑,走路的姿势,却不是梧桐,而是唐笑娆。梧桐走路透着一股子习武之人雷厉风行的劲儿,而唐笑娆举止娇柔,步履无声轻巧。”
车内,祖孙俩正聊着,刚趁着早朝结束,与自己父亲见过面的玫昭仪正乘着自己的肩辇要返回寝宫,她一袭淡雅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一手挥着团扇,一手习惯性地抚在自己隆起的月复部,俏颜上自然带笑,孕期女子的母性神韵光彩照人,又因见过父亲,更是喜色难言。
与何良畴的马车擦肩而过,她正听到何良畴在车厢内说道,“机不可失,就让唐笑娆死在宫外,如此……太子妃之位,就是我们碧蝉的了。”何碧婵笑声如铃,撒娇地说道,“祖父最疼碧蝉了!”
玫昭仪脸上的笑赫然僵住,她忍不住转头,透过肩辇上粉红的垂纱,看向那辆马车,没错,的确是何国老的车驾。
“昭仪娘娘?”跟在肩辇一旁的大宫女明玉看出主子神色不对,“娘娘可是有何吩咐?”
玫昭仪看了她一眼,“你也听到了?”
明玉讥讽转头看了眼那马车,“那么大的笑声,何小姐是真心的高兴呢!仿佛她已经坐在太子妃之位上了。近来何小姐倒是没少在宫里用心,太后那边常去,平时对宫人的赏赐也是挨个儿分的,只怕是半个皇宫的人,都是何家的了。”
玫昭仪从明玉忿忿不平的脸上收回视线,“这等事还是不要议论的好。何国老在朝中沉稳,也没有什么错处,皇上又格外倚重何家。何小姐聪慧,暗藏霸气,她妄想掌控的不是皇宫,而是天下人心——她要母仪天下。不过,她这绝妙的手腕,若是都用在太子身上,端懿公主又岂会有机会与太子在一起?”
明玉听着,暗暗点头,“娘娘一语中的,那何小姐不过是自诩聪明罢了。”
玫昭仪又恢复了笑容,“什么一语中的?不过是局外人看得清楚罢了。上次椒房宫中毒,多亏了端懿公主出手相救,我才得以母子平安,倒是没有机会好好感谢她。”
明玉会意,俯首说道,“娘娘,可……椒房宫那边也有传言,说那毒是端懿公主下的。”
玫昭仪若有所思地一笑,“是端懿公主下的也好,是旁人下的也好,皇后要除掉我与我孩子的心思,昭然若揭,经那一闹,皇上心思一转,她反而不敢对我下手。而端懿救了我却也不假,那一日她亲自给我把脉,一脸关切,眼神澄明,是个善良的丫头。”
“既然如此,娘娘,奴婢这就去绛雪轩一趟。”明玉主动请命。
“去吧,这会儿太子殿下恐怕已经回去绛雪轩了。”玫昭仪见明玉去了,唇角的笑意更深。
几方人马混战,选对了立场,站对了位置,才能有坦途。那位何小姐如此聪慧,该不会不知道,昨晚太子与端懿成婚之事吧。
玫昭仪轻抚着自己隆起的月复部,说道,“孩子,等你长大成人,娘亲也希望你能像太子一样,娶一个真心爱自己的善良的女子。”
南宫修宸一路上便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尚未走到绛雪轩的门口处,便听到绛雪轩的院子里,尚宫局送东西的人,正聊得热火朝天,多是关于栀子花树的出处,还有笑娆与何碧婵的对比,以及太子妃之位花落谁家。
笑娆平日在宫内谨言慎行,不曾行差踏错一步,却挨了个“狐媚子”的骂名。
倒是何碧婵,奇怪的,一个平日甚少入宫的闺秀,却被赞不绝口。何碧婵到底废了多大的心血来布置这一切?!
有个宫女想去摘栀子花树上开得正盛的花朵时,总算是发现他们脸色铁青的尊贵太子,那摘花的手慌乱缩了回去。
那边青花瓷水缸旁,一个小太监正要去拨弄缸内一尘不染的白荷,口中还说着,“瞧这院子,这么小一点儿,竟还摆这名贵的物件儿,说皇上疼这位和亲公主,谁信呐?像是八公主,当初可是在院子里辟了一处小湖,那里面假山,红鲤,小亭子……应有尽有。太子不过在这院子里摆三个水缸,这晟齐狐媚子就当自己个儿是咱们轩辽的主子了,你们听说了没有?这狐媚子还有个毒辣的师兄,说是冷宫里就住在一处了,还跟来了轩辽!脚踩两只船,还搭着太子,哼,她若是比得上何小姐一小脚趾头……”
谈论声渐渐低下去,有人扯那小太监的衣袖。
“太……太……太子?!”可悲的小太监总算是发现了绛雪轩的正主儿。
南宫修宸正门神似地立在门槛外,高大健硕的身躯占据了一面门的空间,死神似地,无声无息,强烈骇人压迫感,震慑人心。
一群宫女太监顷刻间俯首贴地,仿佛被割掉了舌头,再也寻不到半点声响,晨风也停滞,空气里分明绷着一根犀利纤细的弦,一旦绷断,就会弹断了脖颈,血流成河。
精致的翘首绣龙宫靴迈进院子,他一眼扫过在这座宁静的小院飞扬跋扈的一群宫人,“梧桐呢?”
尚宫局前来的领首太监,忙道,“回殿下,梧桐姑娘不知在何处,端懿公主还在殿内睡着,奴才们不敢惊扰,所以……”
南宫修宸接下他的话茬,闲淡的声音悦耳,仿佛只是闲话家常,“所以你们就故意大声地在这边胡言乱语,好唤醒被你们称作狐媚子的端懿公主?”
“奴才不敢!”整齐的声音,规规矩矩,仿佛刚才那污言秽语只是一个幻象。
南宫修宸走到青花瓷的水缸旁,俯视着那个本是要摘白荷的小太监。如此瘦骨嶙峋,尖嘴猴腮的奴才,后宫里一抓一大把,可别人都规规矩矩,偏他故意往深渊里走。南宫修宸不想对无知宫人下手,却压不下心头那股无名火。
那小太监趴在地上战战兢兢,满头冷汗,仿佛被雄狮盯住的老鼠,胆战心惊,就快要昏死过去。
南宫修宸把他碰过的那朵白荷摘下,给小太监别在了宫帽上,沉甸甸的硕大的花朵,将小太监脖子都快压弯。“想要,就拿去,天天戴在头上,不过,你的狗命,本宫要了!”
“殿下饶命!”
“本宫剁了你的脑袋,难为你么?还不谢恩?”
“殿下恕罪,奴才再也不敢搬弄是非!”小太监惊慌地磕头如小鸡啄米,“殿下,请饶恕奴才吧。”
“何碧婵给了你们多少银子?”
“呃……”小太监擦了擦头上豆大的冷汗,忙道,“上个月十两,这个月二十两。”
“念在你说实话的份上……”南宫修宸挑眉,命令道,“来人,把这群人,连同这个太监,每人杖责一百,再送去何府养伤,既然何碧婵乐意养着他们,就让她养到底,就说,是本宫的命令。”
他话音落,一群黑衣人仿佛铺天盖地的蝙蝠,墙外和房顶突然飞了出来,惊得一群宫人惨叫不迭。
明玉气喘吁吁地小跑着来到绛雪轩大门口时,正见一群宫女太监被押出来,她大惑不解地进入院中,见南宫修宸正拾阶而上,要去推房门,她忙跪下来,道,“太子殿下,玫昭仪差奴婢来通报,有人要对端懿公主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