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二八年十二月。广州。晴。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雪灾、地震、奥运、神七升天、金融危机……中央一台播着国际新闻,哪哪哪的上空又飞着哪哪哪的导弹,热爱和平的人民扛起枪来保卫家园;中央三台有人懒懒洋洋饶舌打口,流泪感谢所有人喝所有TV;中央八台历,熟悉的面孔、陌生的情节得漫不经心;跳到中央九台,一个洋妞正在用普通话给大家讲解中国功夫。
一年又走到了终结。好像难过,又好像不。毕竟我们还在一如既往地吃饭、睡觉、上厕所、数工资、偶尔发两声鸡毛蒜皮的牢骚——和任何一年的任何一天一模一样。
康少说,要送给我和宝宝一个北欧新年,去游览安徒生的故乡,去萨米人家里蒸桑拿,去雪山上追赶驯鹿,去住冰旅馆,看极光,坐包子老乡拉的雪橇,吃新鲜的三文鱼……我几乎有些激动了!只要一想,就会兴奋失常。
出发的日子定在公历新年的前一天,这样可以在空中感受时间倒流,比祖国人民晚六小时二九年。旅行社手续办齐后,我周转在卖棉服、装行李的情趣里乐此不疲,天天数着脚趾头憧憬冰天雪地和没有污染过的空气。为了早点身临其境,我还经常拉开冰箱门把脑袋伸进去……不能自拔。
得意忘形中,我忘了老祖宗留下的古训: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乐极生悲,暗箭难防。
匈牙利作曲家兰斯查理斯在1932年创作了一首钢琴曲《黑色星期五》,不知道这首曲与耶稣受难日有没有关系,不过据说在此后的十几年里,有近百人都因为听了或弹了这段旋律后自杀了。
二八年的最后一个星期五,我没有听这段音乐,却遇到一件生不如死的事。那一天早上,我从同事手里见到一本曾经“助我成名”的香港八卦杂志,封面爆出一条大大的独家新闻——“港产断背真人秀”。
紧扣标题的主图相当清晰,是嘉明宇另一当红男孩组合成员在某个不知名海滩上衣衫不整地深情热吻。虽然光线很暗,但绝不像是电脑组合成的,内容则更为惊天地泣鬼神,除了涉案两名男主角的十张不同场景偷拍照片,还有嘉明的历任“旧爱”大起底。尽管我不愿意接受那是真的,但旧爱中的其中之一张照片清晰得不能再清晰……是,康少。不单照片,连名字和身份也介绍得美优任何排他性,就差附一张DNA检验单了——看样子,狗仔们着实吓了番苦功夫,做足功课不说,还很善于刨根问底。
——贱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整一个早上,整个度假村没有任何风言风语流传,大家都在埋头做自己的事,没有交谈,没有闲侃,没有窃窃私语……这种统一包装的宁静更让我觉得可怕。
我打电话给康少,史无前例地,听筒被一个女人垄断,她说:“你好!你拨的电话已关机。”
我兵荒马乱,找不着北,我非常无助地给毛毛打电话,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毛毛还在日喀则,似乎心情很好,迫不及待告诉我她在旅途中遇到一个北京男人:一般帅,年长她十岁,户外经验很足,体贴又幽默,前妻两年前去海外公干,圣诞节寄给他一纸离婚协议书……一个呗外援抢了风头的主力队员和一个没有机会上场垫补队员在珠穆朗玛峰下惺惺相惜,就在电光火石间拜了天地。过几天,他会陪她回广州收拾行李,然后她就随他到北京定居。
等她讲完了故事,反过来问我“找我什么事”的时候,我却没有勇气跟她描述缴头烂额的一切,只是敷衍地送出我最真诚的祝福,然后。
我去康少的办公室,去他的停车位,去人力资源部咨询他的住址……我不停地给他发短信,发MSN留言,发E-mail,我说:“如果你只是怕被朋友们看到后排斥你,那你不用在意,真正在朋友会体谅你的苦衷;如果你是怕被敌人看到后嘲笑你,也不用太在意,你表现得越懦弱,他们就会笑得越欢;如果你是怕被你爸看见——这根本就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娶妻纳妾也没有估顾及过你的感受啊!总之,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用为难自己,你是为爱你的人活着的,不用为了恨你的人去死。收到请回电话。”
可惜,没有任何音讯回复给我。
然后,我终于有时间牵挂起一群素不相识的贱人……
我想象自己能在隐忍种得到成仙,突然具备通灵的法术,可以让哲学家放下谬论的书籍,让思想家离开纠缠的暗战,让诗人走进现实,让政客充满爱心,让一切唯恐天下不乱的贱人们主动跪在我的面前忏悔。我会把圣洁的手放在他们的头上说“神啊,宽恕他们吧!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造了些什么孽……”然后天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一道极光划过,把躲在文字后面的他和他们直接劈成骨灰,再听到一个声音严肃地说:“对不起,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
当然,这些只是狂想、虚构、意婬、幻念……现实中,贱人是永存的,是不能消亡的,是不可战胜的——永远以害人为己任。
我在诅咒这个世界上所有贱人不得好死之余,更希望所有受到贱人之伤的人们可以勇敢地站起来,像我一样坚强。尤其是康少——无论他是我的谁。
新闻扩散的第二天,康少仍然没有开机。我去旅行社注销了我的新年愿望,保证金可以全额退还,但旅行费差不多全军覆没了。不过无所谓,我觉得康少不会在这个时候随团出行,他不去,我也没心情独自快乐。
一夜之间,广州市面上所有未售出的该期杂志都消失了——这是我第一次崇拜康老先生的神通广大、雷厉风行。他确实是个做大事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在河边走,所以备了好几双鞋。
51.
第三天,关机。第遂,关机。第五天……
康少就这么在我的眼前消失了。从二八年十二月最后一个星期五,到二九年的农历新年钱,没有上班,没有回音,没有解释,连消息都没有一个。有时,我甚至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力,是不是我在逃避刘烨带给我伤痛时虚拟出来的一个英雄人物?
可是,每当看见手机里已经变成空号的一组数字,每当看见MSN上那个离线的头像,看见他的名字依然与嘉明的花边新闻出现在各大娱乐论坛,禁而不止……我都不能欺骗自己那些事情不曾发生过。
毛毛回来的时候找我吃饭,身边多了一个男人。对不起,我没有注意他的长相,也忘了他穿什么。
毛毛问:“最近忙什么呢?看着魂不守舍的样子。”
我说:“忙着胸口碎大石。”
她大笑,跟旁边的男人说:“我死党有意思吧!”
我苦笑,喝一口茶,咽一口牙。
每个人都幸福了,但那些幸福与我无关。
新年前,我辞职了。因为每当坐在办公室里,我就没办法让自己静下心来办公。脑子里总会浮现离婚当天的撞车,马来西亚的海滩、慈善晚会的惊鸿一瞥……还有生日那晚的烟花。
小道消息风生水起,有人说,康少去了加拿大,康老先生正忙着帮他办移民;也有人说康少得了抑郁症,同一个花样帅哥在云南销魂,从西双版纳,到香格里拉……谢天谢地!没有人说他死了。
我并不关心哪一种传言是真的,我只是想亲口问问他:“为什么一言不发就走了?”
——旅行社退回来的那么多保证金我还给谁去啊!
从古至今所有的励志名言都被我无偿征用遍了,苦口婆心、威逼利诱、恨铁不成钢等众多题材的命题作文写到我自己看了都想挺身而出了!不过很遗憾,发送进他的电子邮箱里,结果只有一个——石沉大海。
给他MSN的最后一条留言只有一句话:“保证金你还要不要了?要就赶紧出来!不出来我就帮你花了!“
结果还是一样的。
我也想一走了之。
但是不行。我还有宝宝,还有很多责任和义务,还有未了的心愿……还有,期待。
除夕,我和宝宝受刘烨的邀请去他老家过年,老太太还在康复中,只能吃一些流食,依然不能下床。一家人坐在一起,貌合神离,也不算太差。春晚敲起倒数钟声的时候,我收到了N多拜年短信,其中有一条来自无法识别的号码,内容这有一句:“节日快乐!“
这种情景似曾相识——但是抱歉,我的记性一向不好,实在想不起来了。
放下手机,宝宝问:“妈妈,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国玩啊?“
我边包饺子边说:“妈都失业了,花钱的事儿找你爸去!“
刘烨恬不知耻地说:“我赞助,雇你妈当导游,咱们回广州后去趟三亚”。
我说:“不好意思,我收费贵,而且对三亚没兴趣。”
“那你对哪有兴趣啊?”
“北欧。”
“多大点事儿啊!我还以为你要说月球呢!今年响,我们爷俩雇你去北欧。”
我表示轻蔑地一笑。雄三秒,马上恢复正常。
我们终究不能永远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喜欢的事,但偶尔可以欺骗自己正在这么活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