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李鸿章说及留美幼童,王伯良也就赶快自动忽略了老李的感叹答道:“法兰西政体上虽是号称共和国,事实上只不过换了人来当皇帝而已,它的野心自十年前法德之战遭受重挫之后近来又慢慢兴起,诸如非洲之阿尔及利亚、突尼斯,美洲之巴拿马运河,远东之越南。法兰西越来越猖狂贪婪,而德意志与英吉利近些年来对其采取的姑息养奸政策又大涨了其威风,学生以为眼下一旦法兰西上台一个傲慢自大的总理,那越南必然要开启事端,若巴拿马运河与非洲阿尔及利亚和突尼斯落入法兰西之手,越南也照样会有事……学生思量若是能够使其在巴拿马运河上受挫结怨与花旗国,待到日后越南有事我们也可结缘花旗国抗之……”
李鸿章摇摇头说道:“酗,法兰西于越南生事是迟早的事情,而到时指望花旗国是没有多少用的,此事你怕是要失算了……”
“能够给法兰西人找一些麻烦也是好的,以法兰西目前情状学生以为不出四五年必会在越南生事,而国内承平已久,这一战是战还是不战?不战越南拱手相让怕是国内非议四起,战,学生却不看好……”
王伯良最终还是露了自己的目的,在他看来中法战争原本历史上中国陆军就占了胜面,最为窝囊的便是福建水师,要是操作得当坑法国人一把足有**成的把握,这个便宜没道理放过。不过他实在是太高估这个时代大清帝国的官员了,尽管他早就把自己定位到加速这个封建王朝崩塌的破坏者身份上,却从现在这般坚定——
“法兰西打越南?关我鸟事?他打他的越南,离我远着呢!”李鸿章满脸不屑的说道。
王伯良听后立时惊呆了,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只得干吧的涩声言道:“我大清虽无列强那般明确的类似外交大臣那样的职务,但老师却是公认的帝国外交头面人物,任何与洋人的交涉若无老师主持则中外皆疑……法兰西若攻越南,于情于理我大清必然会出兵,无论是陆地还是海疆皆无幸免之理。老师洞悉国情,可有制敌之策?或许老师不会主持战争,但学生料定无论此战孰胜孰负,最后朝廷还是要让老师出面收场的……”
李鸿章多少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若有朝一日与法兰西交锋,战场也必是两广福建,这不是咱们北洋的地盘……”
王伯良似乎这一刻处于无声的真空当中,李鸿章那薄薄的两片嘴唇吐出什么字音来他一概都听不到,仿佛是在看一场无声的电影一般,只有李鸿章在动作却无半点声息。
“嗨!我真是他娘的一个傻帽!”王伯良心中哀叹道。其实他对李鸿章还是有很多幻想的空间的,后世中的教科书当然是把李鸿章定位为民族罪人,即便有所正面评价也不是很高,这当然与他签订的一连串的不平等条约有很大的关系。不过在民间网络传言中,有不少内容是为李鸿章鸣不平的,他也觉得里面说得很有道理,有些不平等条约对李鸿章而言显然是不公平的,对老李他还是抱有一定的同情心理的,但此刻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崩塌了。王伯良仿佛如老僧一般参禅一世顿时明悟,原来所有的一切听到的是真,看到的也是真,不过从现在开始他也用不着管他是真是假,还是推倒重来吧!
“老师教训的是,学生知晓了!”王伯良不得不收起满腔的沮丧和甚至是愤懑的情绪,一如既往的恭敬的向李鸿章说道,然而在这一刻,他内心中却已经更加坚定的将老李列为“工具”一列,老李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块达成自己目的丹脚石,能够捞取多少好处便是多少。
李鸿章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精,尽管王伯良将自己的情绪掩饰的很好,但他依旧从中看出了一些端倪,对于眼前这位从第一面开始就以“老师”称呼并且毕恭毕敬的年轻人,李鸿章还是颇为赞许的——如果说以前他对王伯良的欣赏是建立在种种传闻之上,而通过两次接触之后,他发现王伯良有着非常敏锐的嗅觉,能够很快很准确的捕捉自己在话中深藏的内蕴。同为皖籍,又是自己一手送出去出洋留学的弟子,李鸿章若是不动了爱才之心是不可能的,虽说留美幼童给他找了不少麻烦,但对这个唯一皖籍的留美幼童,他是非常看重的。
“酗,老夫处于这步田地有许多事是不由自主的,这些等你时间长了就会明白了!”李鸿章意味深长的说道。
王伯良躬身说道:“老师教训的是,弟子还欠缺历练琢磨!”
“酗你明白这个道理就成,日后也不枉咱们师生一场的情分!”
“学生才疏学浅,不能体会老师苦心,学生愿为老师尽绵薄之力!”
李鸿章满意的点点头,眼前这个年轻人有培养前途,但能够走到哪一步还是要看他自己,他一向自认有容人之量,尤其是比他的老对手左宗棠在这方面做得更好。只是王伯良还有那些在花旗国留学的一百多幼童的经历多少有些类似于容闳,有容闳的前车之鉴,李鸿章对待这类从小便在国外长大接受洋人正规教育的海龟还是多少抱有一定的警惕心理的。
李鸿章与王伯良交谈算不上是“甚欢”,却也非常融洽,这中间毕德格前期做了比较多的准备,看得出来毕德格在李鸿章面前说了不少王伯良的好话,只可惜到最后王伯良也没有得到他另外一个比较期待的消息——能够为李经方讲授国际外交关系。李鸿章的几个儿女的情况无论是前生还是现在他了解的并不多,知道的也只有李经方和李经述两人,前者是老李兄弟的儿子过继而来,只知道其作为多在外交方面后世名声并不显著,而后者则是亲生,后世历史中籍籍无名。
让王伯良给李鸿章的两个儿子尤其是李经方授课,这本来在他眼中就是有些很不靠谱的事情,只因他刚刚回国不久想要建立更多的人脉关系,尤其是与老李亲近之人的关系,这才让他有所期待,此时李鸿章不提他估计此事也就彻底黄汤不用做太多念想了。不过出乎王伯良预料之外的是,李鸿章真的向朝廷奏请他的举人身份,并且给予官身待遇,因为王伯良完成了两个国家两所大学的学业,如此人才理应受到厚赏——事实上李鸿章也是借厚赏王伯良之机为自己在留美幼童最近发生的剪辫事件中所受责难月兑身。
李鸿章如何去想,王伯良已是顾及不上,仅仅两次会面就已经让他对老李不再抱有任何幻想,由此也更加坚定了自己早些年所考虑的。街道上过往的人群车流让王伯良心中不禁怅然若失,据他所知这座天津城在历史上的八国联军侵华中是被全部烧毁过,其实与天津城命运相同的中国城市又有多少?王伯良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他并非多愁善感之人,却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毕德格正式辞去了美国驻天津领事馆的职务,不过令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在他还是一位外交官员的时候没有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更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成就,更多的时间是在为李鸿章提供外交方面的咨询,相反在他离职之后却要做一件他自认为是一项伟大的事情——他现在已经踏上了回美国的邮轮,行礼中最为紧要的便是王伯良托付给他的大约两公斤重左右的无烟火药实验室制品,而无烟火药又关系到清国能否继续向美利坚合众国派出留学生,对于美国目前日渐浓厚的排华氛围中,这无疑对两国的外交政策走向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在见识到无烟火药的成品后,有着军事经历的毕德格立刻意识到,先前王伯良对他所叙说的无烟火药已经完美的在他面前,正如王伯良所言的那样,无烟火药将会是最优秀的军用武器发射药,它将会广泛的被应用于陆军和海军的所有弹药的发射药部分——这意味着军事武器的变革,更意味着滚滚而来的金币。像无烟火药这样的发明若是放在美国必然会将一位一无所有的小伙子造就成一位举足轻重的军火商富豪,不过王伯良却没有这个条件,清国没有足够的工业基础使得他只能出卖专利,而因为毕德格的缘故美国的企业将会从中获得绝大的利益,最重要的是毕德格将会以王伯良为典范向国会、总统宣传继续与清国的教育计划的重要性——毫无疑问,如果他能够成功的游说国会议员和总统先生的话,那这将会是对排华法案的一次沉重的打击,尤其是总统先生已经表明了他惮度,他不会在剩下的任期中批准任何对《蒲安臣条约》进行修改的法案。
毕德格已经接受了李鸿章的邀请他的幕僚为之服务,不过在卸任领事馆职务后他需要回国,除了了结工作上的其余手续之外,他也需要回家探亲,李鸿章不仅给了他假期还非常大方的赠送了路资和一些名贵的礼物。毕德格却并诉李鸿章他回美国的真实目的,因为王伯良已经告知李鸿章不仅对他的无烟火药没有多少兴趣,对继续派遣留学生计划更是没有任何反应,这些毕德格也注意到了。
毕德格对于王伯良的处境只能抱有极大的同情却无法给予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他所能做的便是帮王伯良在美国做好无烟火药的专利注册工作,并且与美国的军火公司洽谈相关专利交易——专利并不会简单的被交易,更多的是像一种授权,除了第一笔不低于二十万美元的费用之外,以后无烟火药的生产按照产量收取专利使用费,而与王伯良合作的美国公司除了生产之外,还可以推广授权,下一级授权王伯良也可以得到一定的收益。
其实毕德格身上所带的并不只有无烟火药一项专利,王伯良还让他带了七八项有关机械、化学方面的发明专利,这些发明将会一起被送到美国注册专利。对于王伯良的专利收益毕德格只是尽心去做,他之所以这么卖力的缘故还是因为王伯良承诺将会捐献出十万美元开启属于他自己的留学生计划——在清国建立一所赴美留学预备学校,这所赴美留学预备学校将会有美国基督教组织出面筹建,并且负责一些课程的教师前来任教,代价是可以在学校课程中设立一门神学课程。
与基督教组织合作办学的想法是王伯良还在美国留学时就产生的,外国教会组织来华办学借机传教其实已经非常普遍,而推动留美幼童计划的容闳便是当年教会学校的成果。在后世的历史课本上,这些教会学校自然不会得到什么比较高的评价,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教会学校在经过几十年发展之后还能生存下来的,有很多都是当时中国最为顶尖的大学,也确实培养了不少科学、政治、经济方面的人才。不过王伯良却并不担心赴美留学预备学校变成培养基督徒的摇篮,这对于他们这些从小就生活在美国的留美幼童还有些威力,但是在中国的国土上想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入教概率太低了,等他到了美国留学的时候心智也就初步成熟,也许他们会入教但绝不会像留美幼童中那样高的比例。
虽然王伯良对法国即将威胁中国提出对越南的要求,但是即便是战争也无法打动这位不知道是糊涂还是精明的李鸿章,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就此放弃——毕德格的行囊中除了有他对巴拿马运河的形式预测以及美利坚合众国应采取如何对策的报告之外,还有一封他给美国总统海斯的私人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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