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便是黛玉的满月,而三月十五又是唐氏的生辰。因此林如海特意请了戏班,打算好好热闹三日。原生了女儿是不用如此大办的,只有那得了男孩的人家才兴师动众。只是林如海现今把黛玉当做心头宝,哪里还在意这许多,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得了个宝贝女儿。
喜帖三天前就散了出去,无非是几家亲戚并京里头几位有头脸的王侯官宦。再者因唐氏的关系,有几家的老王妃并老诰命等也要一并请了来。林如海虽然是个书生,倒也不迂腐,自然懂得这些人情往来。更何况还有唐氏在,宴客名单都是再三核对了的。
只是没想到正日子还没到,便有许多人送来了贺礼。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加上有心人的传扬,新任兰台寺大夫林海林大人颇得圣上青眼的消息自然不胫而走。平日里若是贸然相交倒显得刻意,如今碰上这么一个好时机,自然要表表心意。
林如海心中怪罪那人多生事端,可人家上门送礼了他也不能赶出去不是。且又是送他母亲和女儿的贺礼,与平常那些不可相提并论。无奈之下,只得连忙又多写了不少喜帖,送了去,一面又吩咐人多准备些席面。
头一天宴请的自然是一些近亲。一个月大的黛玉还没有日后的羸弱,在两个新女乃妈的精心照料下长得白白胖胖的,甚是喜人。更妙的是不怕生,见了这么一大群生人连哭声都没有,让贾敏和唐氏都放心了不少。几个年轻媳妇儿也都争相抱了一回,沾点喜气。
贾敏月子里头动了两回肝火,身子有些不好。虽然满了一个月,按太医的说法,还是要好生将养。只今日若是她不出来,这风头全让婆婆夺了去。且日后免不了传出于她不好的一些话来,倒不如如今暂且忍一时,省得被人嚼舌根。
只是这么一来,唐氏竟是更加不待见她了。人家的媳妇儿出了月子一个个都脸色红润,唯独她家这个仍旧是一脸青白之色,孕期好不容易补上去的那点肉也没了,看着倒像是重病在身的模样。知道的是她月子里自己不曾好生保养,倘或有那不知道的抑或是好事之徒,还不得说她这个做婆婆的虐待儿媳啊。
林如海自然是不管这些的,尽管多活了一世,这婆媳关系他还是一头雾水,总觉着比朝廷上的暗潮汹涌还令人费解。他现在正将黛玉抱到前头,请师傅剃头呢。早几日,他便请了京城里头有名的剃头师傅,来给孩子剃满月头。到了这正日子,先是选定了良辰吉时,师傅用清水净手。然后便用缠着红布红线的工具,将黛玉的胎发都剪了下来,只留中间一撮,谓之聪明发。这之后,又要用煮熟的红鸡蛋去壳,在孩子的头上滚两圈。再以葱汁混合蛋黄,抹在头顶。那剪下来的胎发,自有人收了起来,拿去做胎发笔。
剃完发,黛玉便又被送回了唐氏身边。因贾敏的确是没有力气抱着孩子走上一圈,便由唐氏抱着,按着孩子的称呼,将一桌子的人都叫了个遍。不管在坐的众人内心里是何种想法,面上都是笑盈盈的,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长命锁、金银锞子等物,塞在黛玉的襁褓中,算是见面礼。一圈下来,襁褓里塞满了金银,唐氏都觉得坠手,这才让女乃妈把孩子抱回去。
宴席完毕,戏台子上就热闹起来。唐氏招呼着众人点了几出,也不认真听,不过是图个热闹。她的二侄子不日便要往外地上任去了,因此上正拉着两个侄媳妇儿说话。
前头林如海借口有事,悄悄的将两位表兄请到了书房里。
“如海表弟,你有什么事在外头不能说,还要偷偷的跑到这里来。”唐家老大唐晏,为人直爽,胸无城府,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官家子弟。
唐家老二唐昊,与他大哥全然是两个性子,倒有些笑面虎的意味。“大哥急什么,如海自有他的道理。这外头人多眼杂的,许多事不便开口,哪里有书房里自在。”
林如海笑着给他们斟了两盏茶,“二位表兄请坐,外头热闹得很,不适合说话。听闻二表兄不日便要往福建赴任了,所以借着今天这个机会,算是为你饯行了。”
唐晏将茶盏放在一旁的香几上,笑道,“嗨,原是为了这事儿,这有什么可神秘的,在哪里说不是一样的。”
唐昊笑着摇摇头,他这位大哥,性子也太爽直了一些,真不知他那步兵统领是怎么做上去的。“如海可是有什么话要说?福建那边别的没有,倒是听说有些许洋玩意儿,可要我给侄女儿捎来?”
林如海忙道,“表兄说笑了,玉儿才多大呀,哪里能玩什么玩意儿。”转念一想,又说道,“不过若是有那新鲜的有趣的,带上一两件也无妨。这京里头虽说什么都有,到底不如那边方便。只是听说福建那里每逢夏季都有台风来袭,表兄可要好好保重。”
唐昊仍旧脸上带笑,“如海多虑了,为兄好歹也是个巡抚,天塌了还有官衙顶着呢。横竖我是朝廷命官,不过是为百姓谋福,为朝廷分忧。倒是你在天子脚下,万事皆要小心。”
“表兄放心,我自当小心谨慎。只是福建虽远,也别忘了多捎几封家书回来,省得舅母牵挂。”
唐晏将一杯茶都喝尽了,这才开口,“行了,你们这些话拆开来我都懂,这合在一起我怎么就不明白了呢。得了得了,我啊还是到外头去听戏去,今儿个难得请到了金老板,不听可惜了。”
林如海同唐昊相视一笑,便也跟着一同出去了。林如海到底是主人家,虽然今日在席的都是近亲,离席时间长了,到底不好看。只是对于这位大表兄,他实在是奈何不得。
唐家世代书香,比林家的家底更厚实,在前朝便是久负盛名的江南大族。能历经改朝换代而岿然不倒,足可以见其地位之稳固。可偏偏他们这一辈上出了个怪才,便是这唐晏,不好舞文弄墨却爱舞刀弄枪。唐老爷子打过骂过,他们这样的人家要的可不是文武双全,只求一个安稳。只是唐晏铁了心,十四岁上便偷偷的跑去兵部报名参军,去了边关。再回来时,已经有了不少战功。当时皇上听闻军中出了一位年轻有为的小将,甚是欢喜。细问之下得知居然是唐家的儿郎,龙心大悦,当下便破格封了他一个护军参领。如今他已是正二品步兵统领,竟是当初大家都不曾料到的。因为这唐晏,不仅是不爱读书,还是个直肠子。官场种种,便是武官,那些钩心斗角也不比文官少。以唐晏的性子,竟能做到这个位子,只能说是祖宗庇佑了。
要说这群人里头,最尴尬的还不是一无是处的贾赦,而是贾政。说起来贾家是以军功起家的,可到了如今早没有子弟是走这条路子的了。而他虽说是自幼酷爱读书,原也打算从科举入士,只是父亲临终前一个奏本,便让他得了恩典,入了工部。
他原还有些沾沾自喜,以为到底宁荣二府,一门两国公,竟是比别人家风光不少。但是这么些年下来,他还是个小小的主事。眼看着同龄的几位亲友,不论是从科举出身,亦或是承袭父爵,都比他风光上不少。他也想学着林如海养清客,但招来的都是些溜须拍马的草包,并无甚真才实学。又是一杯清酒下肚,贾政想着若是他能袭了父亲的爵位,或是真正靠自己的本事从科举出身,说不得比他们都还要光宗耀祖呢。只他如今也只能认命了,好在他有个好儿子,倒是能替他完成这个心愿。因此上回府后,贾政对贾珠的功课要求又严了许多。
唐氏在后头也并不闲着,看似一些家长里短,却是话中有话。原来这唐昊家的前年才又新添了一个小子,正好比黛玉大上一岁半。唐氏这两年自觉身体每况愈下,是以总把事情往长远了想。如今见了唐昊媳妇儿,又想起了那个胖小子,便起了定女圭女圭亲的心思。
人都说三岁看老,唐氏忖度着唐昊家的老三也是个机灵的,八个月大就能开口,未满周岁竟能满地跑了。再者两家又是姻亲,若是能亲上加亲,那就再好不过了。唐昊家媳妇儿也是个温柔贤惠的,不至于为难媳妇儿。
不过如今说这事的确言之过早,因此唐氏也并不明说,只拉着两个侄媳妇儿说话,问些家中趣事罢了。又因为老二家要举家赴福建,因此又多说了几句。
贾家的人自然有贾敏招呼着,这几年里她们也早知道了林老太太不待见她们贾家,犯不着上赶着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去。
倒是王氏多了点小心思。她同贾敏一样,在家时也是千金小姐,只是不如她那样得宠。出嫁之后见小姑在家里这般的金尊玉贵,就有些吃味。等到贾敏也出嫁了这差距就更大了。她的丈夫虽说是国公之后,但也只有个六品主事的虚衔,哪里比得上正经的三品京官。也唯有子嗣一事上,王氏才有些得意。她可是进门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比大房还快一步,让她在贾母面前长了好大的脸面。而贾敏呢,成婚十几年无所出,好容易求医问药得了一个,还是个闺女。凭她动静再大,也是个赔钱货。没有儿子傍身,贾敏这位正房太太想来也不好当。没瞧见林老太太都懒得搭理她吗,虽然对孙女看似喜爱,还接到身边养着,怕也是对贾敏不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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