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宴请的是几家公侯并林如海的同僚。因林老侯爷的缘故,连那四王虽未亲到,但也遣了人送礼。那等礼节来往,不需赘述。
第三日来的,具是些同唐氏交好的各家王妃,诰命。碍着贾母乃是姻亲,唐氏再不愿也只能下了帖子。好在贾母虽来得早,也只叙了几句话便去了贾敏的院子。她们娘俩自贾敏怀孕之后便没见过,也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内室里头伺候的人都被贾敏赶了出去,只在门口留了贴身的大丫鬟石榴和金果守着。贾母带来的几个丫头也都留在外头随她们去玩儿了。
将女儿搂在怀里,贾母心疼的模着女儿的脸,“哎呦呦,瞧你这脸色,哪里像刚做完月子的。可是下人们伺候的不好,你可别太心善,纵的她们愈发的没规矩了。”
就这么两句话,贾敏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娘,她们哪里敢不尽心伺候,一般的也是挑着上好的补品每日里吃着。只是,只是,女儿心里苦啊。”
贾母原就最疼爱这个小女儿,哪里听得她一声哭,直觉得心肝儿都碎了,“我的儿啊,你有什么苦尽管跟娘说。你父亲虽没了,好歹还有两个兄弟呢。你也是堂堂的国公小姐,如何能让他们欺负了去。”
贾敏抽噎着说道,“倒不是别的,想必两位嫂子也跟您说了。我好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可是我婆婆她……这一个月了,我才见了几次。说句不该说的,一般人家里姨娘生了孩子还能见天的见一面呢,我这倒是比她们还不如了。”
贾母像小时候一样拍着女儿的背,哄到,“原来是这个,这有什么可哭的。你大嫂子说的对,不过是帮你先带一个月,如今你不是出了月子了,自然可以把孩子接回来了。”
贾敏回道,“若果真如此,女儿也不至于这样。只是玉儿送到婆婆那里第三天,她就搬到了前面的院子里。前几日太医来了一趟,又说我这身子还需要养些时日。因此我前次提出些话头,婆婆又说让玉儿仍旧跟着她,等我养好了再说。您说,这不就是不让我养的意思吗。”
贾母沉吟了一会儿,问道,“这事儿,姑爷是什么意思,你问过他没有?”
贾敏摇摇头,“您是知道的,他,他一直是这么不冷不淡的样子。近两年来因着孩子的事儿没少对我冷眼相看,又是个孝顺的。原本将黛玉交给婆婆带便是他的主意,如今又岂会帮我说话。”
贾母惊讶道,“竟是他的主意不成!我的儿,难为你了。这样,一会儿我在你婆婆那里敲敲边鼓,看这事有没有转机。按理说,你那个婆婆身体也不好,又是个不喜欢热闹的,这孩子在她那里想来也待不久。只是你也要上点心,你年纪不小了,正经的再添个儿子才是。你瞧你那个二嫂子,虽然话不多说,可才过门就怀上了。我便是不喜她的性子,也不好多说什么。且林家的家业,总该有个爷们儿来继承。”
贾敏擦着泪,应承道,“女儿知道了。可这事儿,我说了也不算啊。这些年找了这么多大夫,那苦汁子也喝了不少,可是您瞧瞧这……”
贾母蹙眉,这事儿她也奈何不了啊。“这样,我回头再让人送些补品来,你先把身体养好要紧。另外再叫人私下里去寻些土方,说不得有些用处。还有,你跟娘说实话,后院那些人,你料理干净了?”
贾敏压低声音,带着点骄傲,回道,“早就按您的吩咐处理了,凭谁也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贾母轻轻地拍她一下,“你也是的,早两年做这事儿也便罢了,如何能长久的弄。你瞧瞧如今这样,谁不说是你善妒才害得姑爷多年膝下荒凉。便是你真的没做什么,这罪名也算是坐实了。哎,要是早些让我知道了,定不至于让你如此行事。你也不想想,便是她们生了儿子又怎么样,谁养着还不是你一句话?你那婆婆也不会这么委屈你,竟叫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贾敏低头,默然不语。这事儿如何怪她,别说像她这样出身的人,便是一般人家里头,那个正室太太想让庶子先出生的。而且,有件事她一直没敢告诉任何人。后院两个婆婆送来的姨娘中,有一个还真没着了道。那人却是个良妾,是个落魄人家的庶女。因此对这些内院手段也颇有了解,且又够机灵,因此竟是不曾被下药。只可惜,也是个福薄的,这么多年也没能得个一男半女。也因此,贾敏渐渐地以为真是她家老爷的问题,心里的愧疚少了,担忧也增加了。
“你也别伤心。若是真的再不能的了,就赶紧给姑爷安排个房里人。要知道,若是真没有个儿子傍身,万一姑爷去得早,你今后可也是难过的。横竖孩子以后是管你叫娘的,那人如何处置不也是随你的心意吗。”贾母语重心长的说道。尽管有些委屈了女儿,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贾敏带着泪,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母亲总归是为她好。母女两议定了,这才携手去了后花园。
三月里的花园正是百花争妍、姹紫嫣红的时候,今儿天气又晴朗,宴席便摆在了后花园的水榭之上。
唐氏难得着一身绛紫色对襟镶滚边褂子,头上勒着同色抹额,戴赤金累丝嵌珠宝钿子。耳朵上缀着三对东珠耳塞,手上戴着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戒指并两个金戒指。手腕上是一对上等的羊脂白玉圆手镯,还是如今的太后赏的。
东平王太妃同唐氏一般大,相交多年,关系非比常人。因此对着一旁的南安太妃打趣道,“你瞧瞧她,得了个孙女欢喜成这个样子,这一身打扮,倒是老来俏了。”
南安王太妃还没说话,唐氏便不依了,直拉着东平王太妃要个公道,“姐姐这话,我竟是不依的。好歹明日也是我的生辰,便是穿得花哨些又如何?再者真心论起来,我这一身哪里比得上姐姐花俏。”
原来东平王太妃今日穿的是一身宝蓝色江绸五彩领袖单炮,外头罩着一件石青刻丝八团天马褂子。颜色虽不甚鲜艳,只是那细处的做工精致繁杂,不是普通富贵人家所用之物。
南安王太妃捻起一颗果子,笑道,“你们两真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多少年了,都做了祖母的人了,还拌嘴呢。你这眼睛可是够毒的,她这身衣裳才新做的,怕是头一回上身呢吧。”
东平王太妃撑不住笑了出来,“还是姐姐厉害,果真是头一回穿呢,你如何就知道了?”
南安王太妃也不回答,只叫唐氏将黛玉抱出来看看。这上了年纪的人啊,就是喜欢看儿孙满堂,连带着看别人家的孩子也高兴。
一时,西宁王妃同北静王妃也到了,这下子京里数得上的几位王妃诰命都已悉数到场。唐氏招呼着众人入席,又让女乃娘将黛玉抱了来,横竖天气好,也不怕吹了风。大家热热闹闹的吃过饭,撤了席仍旧坐在这水榭之上。远远的搭了个戏台,几个戏子装扮起来,只选了那些热闹的如《西游记》、《刘二当衣》等来唱。
贾家同各府上也向来有来往,便是连四王也是熟络的很,因此倒也未曾冷落了贾母。况且到底是姻亲,只坐在了四位王妃、王太妃下面。她未出阁时,便是小姐们中的佼佼者,这样的场合不知经历了凡几,现今早已是炉火纯青了。更有那北静王妃,因北王府与宁荣二府关系匪浅,更多了一份亲厚。
一时语毕,正是喝茶的空档,贾母轻笑着开口,“亲家太太果真好福气,满京城谁不知道姑爷是个孝顺的。如今又得了个如此灵光的孙女,怪道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唐氏拿帕子掖了掖嘴角,心里明白她要说什么,先一步言道,“谁说不是呢。也多亏了老太君您教了个好闺女,这么多年来事事妥帖。您也知道我是个爱躲懒的,自从老侯爷去了之后便再没了管家的心思。幸而有这么个好媳妇儿在,将家事理得头头是道,因此我才能放心的在后院里修养。只是如今好容易得了黛玉,我可不能再躲懒了。若是让媳妇儿又带着孩子又管着这么一大家子的吃穿住行,那老婆子我可就是罪过了。到底,我还指望给咱们小黛玉再添一个弟弟呢。”
唐氏这话说的可真是毫不客气,全然堵住了贾母的话头。其他人听了这话不像,便岔开了去。这林家的事儿,满京城里头谁不知道,更何况她们几个老姐们儿呢。她们都是一家主母,也能理解唐氏对贾敏的不满。这成婚头两年还能说是时机未到,可十来年没有孩子,又有几房姬妾,这风言风语传的可不是一般的难听。凭哪个做娘的,听到人家在背后说自己儿子不行,哪里就能忍得下这口气。平心而论,唐氏对贾敏真是够客气了。曾经,某侍郎家的儿媳,不就是因为三年无所出,硬生生的被婆婆给逼疯了吗。
唐氏才不管贾母是不是被气到了,她好容易出了口气,心里正是得意的时候。凭你是孩子的亲娘,我还是孩子的亲祖母呢。你这么急着想要要回孩子,我就偏偏不如你的意。
怪道都说老顽童呢,这唐氏,可算是明面上跟贾敏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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