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六月,大暑。
邺城城内一丝风也没有,空气非常闷热,闷热得让人心烦意燥。城楼上的旌旗全都耷拉着脑袋,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刑场上,一群人被反绑着双手,低着头跪在地上,等待着生命的终结。审配独自坐在监斩台上,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些人,一言不发。这些人全都是许攸的家人,从他的父母妻妾子女,到门房丫环小厮,一个不落。
几天前,袁绍带着袁熙和逢纪,从范阳的战场上逃回了邺城,身边只有十几个护卫,十分狼狈。这场战争袁绍败得很惨,除去和麴义一起叛变的麴家宗兵外,前后共有十一万将士进入了战场,但最终活着回来的只有六千多人,颜良、文丑、淳于琼、韩猛、蒋奇、崔巨业等诸多大将阵亡,张郃、高览、田丰、荀谌、陈琳、许攸等众多僚佐被俘,这样的惨败,对于自举事后一直顺风顺水的袁绍来说还是第一次。袁绍非常害怕,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那些涌动的暗流。
冀州这块地方是袁绍从韩馥的手里骗来的,当初入主邺城的时候,袁绍就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但那个时候,袁绍凭借自己强悍的武力,硬是杀了一批人,把所有反对的声音全都压制的下去,但现在,袁绍知道,有人一定会趁着自己新败的机会,再次蠢蠢欲动起来。必须要有人对自己的这场大败负责,必须要让人知道,这次战败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是因为自己被人暗中设计陷害而导致,但现在,这些陷害自己的人已经被抓了出来,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睿智,自己还是有能力继续掌控冀州。
麴义和甄尧是罪魁祸首,但他们的家人早已叛逃到了幽州。虽说已发誓要抓到这些人,要将他们全都活剐,但这样的誓言喊得毫无意义,还会被人嘲笑无能。
颜良、文丑、淳于琼这些人作战不利,需要惩罚,但他们都已经战死沙场,以死效忠了,还能怎样?如果再惩罚他们的家人,必定会引起手下其他武将的不满。
沮授、荀谌这两个人身为主谋,没有能预测出敌人的诡计,实在不应该,但毕竟他们在最后一刻提醒了自己,救了自己一命。再说,沮授冒死蘀自己在军营里压阵,荀谌是自己命令他去传令而被敌人俘虏,如果还要惩罚他们的家人,实在是于心不忍。
田丰没有大罪,却该死,但和这次的战败毫无关系。况且他现在也被敌人俘虏,如果处罚了他的家人,必定会把他推向刘和,到时候,如果他振臂一呼,必定会给自己带来诸多的麻烦。倒不如就以他的家人做要挟,看他敢不敢投靠刘和。
张郃和高览有罪,他们居然投降了刘和,实在是让人鄙视,但郭图说,他们知道危险,但仍以孤军深入敌后,为自己争取时间安排布防,实乃忠勇。而他们也确实曾攻下了涿县县城,只不过是因为敌人太过于狡猾,才导致了他们的失败。况且,他们的投降是因为内无粮草,外无援军,不得已而为之。他们投降,一定是想要暂时保住有用之身,以便能在将来有机会再次报答主公。他们在学李陵,但主公不可学汉武,如果杀了他们的家人,则必定会把他们推向敌人。袁绍觉得郭图说的不错,而且依照情报,他们也与田丰一样,被刘和关押了起来,并没有为刘和出力。于是,袁绍只是下令,把张郃和高览的家人收押软禁了而已。
逢纪、郭图、审配,这三个人也有罪,但他们是自己的近臣,不好给他们过于严厉的处罚,对于这三个人,袁绍只是口头警告了一下,算作惩戒。
挑来选去,最终,袁绍把眼光放到了许攸的身上。许攸或许无罪,但他的家人着实可恶。是他们帮助麴义的家人逃出邺城,导致自己现在无法对麴义做出任何惩罚;是他们告诉田丰的家人田丰被拘禁,导致自己设计陷害麴义的事情被曝光,使得军中士气低落;是他们把邺城的军粮贩卖给甄尧,导致自己军中的粮草紧张,迫使自己急于与刘和决战;最终导致了这场大败。这些人罪不可赦!虽然曾答应过许攸,收下他的全部家财,放他的家人一马,但许攸家中的钱财之多,着实让袁绍吃惊不小。审配告诉袁绍,按照这些人的口供,他们在承包霹雳车,以及最近几年的一些其他事务上,着实贪墨了不少钱财。
在袁绍纠结是否要对许攸食言的时候,审配劝袁绍说:“不能放了这些人,因为许攸的这些钱财本来就该是主公的,如果放了这些人,要不了几年,他们必定又能贪墨主公巨额的家财。对于这些蛀虫,只能杀,不能留。如果留下他们,我们知道主公是因为感念与许攸的交情,但许攸未必领情,他会认为这是他用他的家财换的,其他人也未必能理解,他们或许还会认为主公好骗,以后也学着他们,贪墨主公的钱财,那么到了那个时候主公该如何处置呢?
“再说,许攸现在也成了刘和的俘虏,按照许攸贪财的性格,虽然他把家财都给了主公,但必定心怀不满,或许暗地里早已投靠了刘和也说不定。
 
“现在,主公正好需要有人来为范阳之败承担责任,杀了这些人是最好的选择。这次战败,他们的罪责是实打实的,杀了他们,既能安抚民众,转嫁矛盾,又能以儆效尤,让其他人不敢再贪墨,一举两得。”
审配的话让袁绍杀心即起,他随即在审配递上的名单上用朱笔划了一个大大的叉。
“大人,时辰到了。”一个小校上前报告说。
“斩!”审配横眉冷目,果断地发出了命令,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或者怜悯。
随着审配的一声令下,数百颗人头顿时落地。
袁绍砍了许攸一家,但他的烦恼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第一个烦恼是粮食。冀州缺粮,这不是砍了许攸的家人后就立即能解决的。现在冀州市面上的粮食已达到了天价,而很多地方更是有价无市。百姓在饿肚子,士兵们也吃不饱,再加上前线新败的影响,军中的士气一时低落到了极点。
第二个烦恼是手下的忠诚。把几万将士扔下独自逃跑,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虽说当时自己这么做是迫不得已,但这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的。袁绍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下属内心的变化,但现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
第三个烦恼是刘和的新治所。刘和建宗人府,把他的治所安置在易京,摆明了是要与自己继续打下去。可问题在于,自己在冀州北部,除了刚刚撤下来的,驻守在中山卢奴的蒋义渠的那几千人马外,并没有其他像样的军队,如果刘和现在集中兵力南下,那么半个冀州被他夺去也就是眨眼之事。
面对这三个问题,袁绍找来了逢纪、郭图和审配,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审配建议立刻将在青州作战攻打孔融的袁谭撤回来。袁谭手里有兵有粮,必定能解决这次的危机。如果兵粮还不够,就向下辖各郡县的世家豪族征募。这几年来,主公对他们恩宠有加,现在正是需要他们出力的时候。如果他们同意,则能证明他们依旧对主公忠心不二,如果他们不同意,则表明他们已有异心,那么,对于这些有异心的人,杀了他们,抄没他们的家财存粮,也没什么不妥。这样就能解决眼前的危机。
郭图不同意审配的建议。郭图认为,如果肆意向世家豪族征兵征粮,这些世家豪族在明面上未必会反抗,但总免不了内心会有想法,到时候不好控制。而另一方面,袁谭已经兵临剧县城下了。只要夺下了剧县,孔融就被灭了,青州就舀下了。如果现在这个时候让袁谭撤军,那么这几年在青州的努力就将功亏一篑,以后如果再想夺取青州,就困难了。郭图建议,索性命蒋义渠南撤至安平国的信都城,将北面的中山国和河间国暂时让给刘和,以空间换时间。同时命令袁谭加紧进攻剧县,等攻下了剧县,灭了孔融,夺了青州,再带军回来,与刘和一决死战。到时候胜了刘和,别说中山国和河间国,就是那幽州的六郡,也都能一举舀下。
逢纪同意郭图的意见,不能让袁谭在青州的努力功亏一篑。但他认为,即使袁谭攻下了剧县,灭了孔融,夺了青州,也没有必要带军回来。应该将袁谭继续留在青州,管理当地的政务。需要做的,只是把他的主力兵马撤回来对付刘和,让他以青州之地为冀州供应粮饷就可以了。而在冀州这里,应该立刻着手募兵,提拔高干、袁熙、袁尚等宗亲,以解决缺兵少将的问题。至于粮食危机,则可以向所辖各郡县的世家豪族购买。虽说市面上粮食紧缺,但这些世家豪族的手里必定有些存粮,主公完全可以用刚刚从许攸家中抄没的钱财来购粮募兵,这样做就不用担心那些世家豪族会有太大的反弹。
“好主意!”听了逢纪的话,袁绍大喜,立刻着手依照逢纪所言安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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