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福跑出了客堂,垂头丧气地坐在院中的一颗老槐树下,被路过的甄宓发现了。在问清楚了缘由后,甄宓也忍不住责备他道:“你真不该多嘴的。我们都知道,主公这次行程的目的就是要去徐无山把这位田先生请下山。现在田先生主动找上门来,这已是天大的好事,如果因为你的一句话把田先生给吓跑了或者气走了,你看主公不打死你!”
“甄姐,我知道错了。你就想想办法,救救我吧!”范福在一旁求饶道。
“我能有什么办法?”甄宓无奈地说,“顶多一会儿帮你在主公面前求饶,还不知道管不管用。”
“管用,管用,甄姐说的话,主公一定会听的。谢谢甄姐,谢谢甄姐。”范福觉得自己找到了一颗救命稻草,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我一定会帮你求饶的,但你也要有所表示才好。”看到范福的样子,甄宓皱了皱眉头。
“要我干什么都行!”范福急吼吼地说道。
“那好!你听说过‘负荆请罪’这个故事吧?”甄宓想了想,说,“一会儿你去柴房找些荆棘,赤身绑着。然后就跪在那里别出来。一会儿等主公与田先生的谈话结束了,我就把主公带去那儿看你,我想,主公看到你那个样子,气至少能消除一半,然后我再帮你劝他几句,应该就能没事了吧。”
“谢谢甄姐,我知道怎么做了。”说完,范福向甄宓磕了一个头,独自朝柴房跑了去。
屋子里的两个人并不知道刚刚跑出去的那个孩子将要采取自虐的方式试图取得原谅。他们继续在屋子里谈着关于治国的话题。只不过叫人先生的那位硬着头皮成了先生,而被叫做先生的那人则成了一个虚心的学生。
“公子,你说要以道家定大略,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道家讲的是无为而治,简单地说就是别折腾,少折腾,劳民伤财的事情尽量不要做。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一个帝国则是需要安定长久才好。当帝王的不应该指望在他的有生之年把一切都做完,应该把目光放得远一点,可以把计划拉得长一点,有些事情可以起个头,留给后代子孙慢慢做。始皇帝千古一帝,可他一统六国后,即要建长城,又要筑阿房,还要修骊山,用兵南北两疆,结果他的帝国二世而亡,将他祖辈的七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孝武皇帝妄想在他的有生之年屠尽匈奴,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片安宁,可结果是虽然胜了几场,削弱了匈奴人,但又来了乌桓、鲜卑、丁零,北疆依旧战事不断,问题不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使得国内民不聊生,一点也不值得。国家大略制定的时候一定要深思熟虑,不要意气用事,宁可制定时慢一点,考虑得周全一些,执行时也慢一点,既不会给老百姓沉重的负担,也可在发现错误后及时修正存在的问题。”
“这一点,公子说得很对。那么以法家制规矩,这是什么意思?”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任何事情都应该有法可依,违法必究。但我说的法与秦法不同,与当世之法也不同。秦法太过于苛刻,动不动就要人脑袋,这样不可取。试想一下,如果当年陈胜吴广等人若是知道自己犯了法后的处罚不是掉脑袋,而只是扣些饷钱,那他们是否还会揭騀而起呢?当世的法是法治,治理的治,是为治而法,不是依法而治。当权者一句话就能要人的性命,也可以一句话就能赦免一个人的罪,而当权者自己却不受法的约束,判断一个人是否有罪,以看他的动机为标准,志善而违于法者免,志恶而合于法者诛,我觉得这些都是不对的。我说的法是法制,制度的制。这个法是一种制度,一旦定下了制度,所有的人,上至天子,下至庶民,都必须遵守,必须要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田畴忍不住重复了这一句让他震撼的话。
“当然!天子乃是万民的表率,如果他可以犯法而不受罚,可以法外开恩,那么上行下效,久而久之,就没人把法当一回事了。关于这一点,我特别欣赏墨家的月复朜,当年这位墨家矩子依墨法而惩处了自己的独子,就是在维护墨法的精神。他这样做了以后,墨家子弟还有谁敢违反墨法呢?”
看到田畴不停地在点头,刘和接着道:“不过,这法的制定其实非常困难,在细节方面我还没有想好。法律制定的本身存在着管辖范围的问题,哪些该管,哪些又不该管,而最为关键的,还是违法后的处罚力度。处罚的力度大了,怕人们受不了重刑,最后会像陈胜吴广那样,索性揭騀而起;处罚的力度小了,又怕人们觉得犯罪的成本太低,不舀律法当一回事。难啊!”
“公子能想到这些已属不易,在细节方面的制定并不急于一时。”田畴劝道。
“你说得对!”刘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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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个~,不急,不急。”田畴笑着避开了这个话题,然后又问道,“公子所说的以儒家训德行是什么意思?”
“儒家啊~”刘和叹了口气,说,“其实儒家还是不错的。他们劝人向善,宣扬忠孝礼义,这些都没有错。可这些东西只能是社会的道德导向,不应该成为治理国家的方略。”
“此话怎讲?”
“以德治国,要人人都成为君子,为此他们定了一个圣人的标准,树了一个圣人的形象。可这个标准太高,没有人能够做得到。是人就要食五谷杂粮,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即便是他们自己所树立起来的大圣人孔子,不也假公济私诛杀了少正卯?
“标准高倒也算了,关键在于这所谓的标准实在是难以衡量。为此,他们搞了一个举孝廉的制度,让地方上推举孝廉者为官。这个制度看似不错,但实际操作起来就问题重重了。因为标准难以衡量,所以推举孝廉的人往往只凭自己的主观印象来判断,因为推举者自己也不是圣人,所以其中便很容易存在私心和舞弊,久而久之,朝廷的这些官员实际上都控制在几大地方上的门阀世家的手中,看看现在的袁家,所谓四世三公,门生故吏满天下,不就是因为举孝廉而得来的吗?朝廷上都是他们的人,一旦天子与他们的族长有了矛盾,你说这些官吏是听天子的还是听族长的?为了避免被这些世家架空,天子必须要运用掣肘平衡之术,结果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人整人上了,又哪有空闲去考虑黎民百姓的生计?
“再说说被推举的那些孝廉。人人都想要当官,所以在被推举成孝廉之前,个个都好像忠孝的样子,可一旦达到了目的,便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其实都是些伪君子。王莽不就是个大孝子?袁绍、袁术、公孙瓒,这些人也被举过孝廉,可事实上呢?他们都是私心甚重的乱臣贼子!”
“用儒学治民也不可取。儒学太过重于道德而忽视儒学以外的规则,只要在道德上说得通就可以随意破坏规则,这样的后果将非常可怕。想一想,如果这间屋子需要打扫,我们定好了规则,逢单日你打扫,逢双日我打扫,如果不打扫或者打扫得不干净,就要受到处罚,那么这间屋子每天都会非常干净。可是,如果有一天,我以因为要照顾家母的理由而没有打扫,不仅没有受到处罚,甚至还被人夸奖,那么几天后,你就或许会以同样的理由来避免劳动,博取赞誉,久而久之,这间屋子也就没有人来打扫了。所以我觉得,要治民,必须依靠法,而不能依靠儒家的道德。
“不过,道德的宣扬还是必须的。儒家所宣扬的忠孝信悌礼义廉耻,全都没有错,宣扬这些的目的在于让百姓知道善恶,从而可以扬善惩恶。道德是一根标杆,是一面旗帜,要让人们尽量去做,如果做得好,还必须表彰,但这绝不是选拔人才的标准,更不是管理国家的方略,治理国家还是要依靠律法。律法应该依照道德的这些基本原则来制定,但不可以把标准定得如道德的标准那么高,只要能保证正常的社会秩序即可。由于律法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在律法没有涉及到的地方,道德就起了作用。当人们没有律法可参照的时候,他们潜意识里的行为准则就是他们从小所受的道德的熏陶。
“我觉得,律法与道德是相辅相成,不可或缺的,但律法是准绳,道德只是补充。”
“啪!啪!啪!”听了刘和的叙说,田畴忍不住鼓起了掌:“没想到公子把这个问题看得如此深刻!可为什么道德的标准一定是用儒家的思想而不是其它?比如墨家?而公子之前所说的以墨家理琐事,又如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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