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柳儿在内院陪老太太招待内眷。往来亲眷,没有不多瞧柳儿两眼的,更有年老或爱说话的,拉着柳儿说上几句闲话儿,柳儿只得耐着性子赔笑回应,内心很不自在。
倒是老太太瞧着不像,叫了柳儿身边伺候茶水,只笑着对族中内眷道,“她小孩子家脸女敕,你们好歹吓着她,素日又不是没见过,多早晚没事过来坐坐,多少话说不得,当着这么多人,任她是个大方孩子,也臊的慌不是。”
“到底是老太太疼人,不知那丫头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太太女乃女乃们也只得奉承老太太说笑,不再一味拿着柳儿当西洋景儿。
吃过酒宴,重新摆上茶果点心,外面戏台也开始上戏。老太太点了两出热闹的,其余辈分从高到低,也各自点了不提。
倒是贾琼之母钱氏并几个妯娌,跟王夫人等说了一回话,复又陪着贾母看戏说笑。那钱氏自打今日进府,见了柳儿便有些管不住自家眼珠子,三五不时就要打量两回,弄的柳儿内心无比厌烦。
上次就这般瞧她和鸳鸯姐姐,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一个没留神,柳儿小手被这老婆子拉住了,一边上一眼下一眼瞅柳儿,一边对老太太笑着道,“这才几年,这孩子如今出落的越发水灵了,到底是老太太会调。教人。前儿听说认了亲姐姐,如今到底怎么样呢?”
柳儿只低头羞涩不语,倒是凤姐儿瞧着不像,过来随手扯了柳儿一把,笑着对钱氏道,“婶子这消息却有些晚了。如今柳儿妹妹,上有老太太护着,下有亲姐姐爱惜,房子都备好了,只等老太太放人,就去跟姐姐过去享福呢。这以后啊,也是正正经经的千金小姐了,只怕看见我们,也不认得了呢。”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府里除了林之孝两口子,一般都不知道柳儿买房子的事儿,都以为是傅家给预备的,柳儿自然不会提起。
“听话听音儿,柳儿揣摩着,二女乃女乃是真真舍不得柳儿了,怎的满屋子透着股子酸味儿呢?定然是看老太太素日疼我们多了,您在边上呷醋干看着,心里头不乐意又不敢说呢。好二女乃女乃,回头柳儿孝敬您两罐子蜂蜜两包洋糖,一路甜到心里头,好歹记着柳儿的好罢。”柳儿言语爽利,娇俏可人,一副小姑娘的娇憨样儿,倒是把大家都逗笑了,自家趁机躲了出去。
尤其老太太指着凤姐儿对大伙道,“我们这里,也就柳儿丫头能跟她二女乃女乃说几句。就跟姑娘们作诗联句似的,有来有往,你有上句她必有下句的,他人的口齿都不如她们两个伶俐戏谑。以后这丫头也要家去了,我这里倒是冷清了不少。”
说到最后,老太太毕竟触动心事,笑的也有些勉强,大家忙拿话岔开了。
只那钱氏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忽然拍手笑道,“老祖宗若要这丫头长长久久留在身边,也不是不行,年纪相当的哥儿族中也有好几个,何不做个现成的保山,岂不便宜呢?其实原本钱氏更看中鸳鸯的稳妥大方,总觉着柳儿模样儿太过出挑,怕心里不安静。
一边伺候招呼客人的尤氏听见这话,也跟着凑趣儿,“婶子这话很是,我们柳儿这人品才貌,哪一样比人差了,只怕根底家私差些的,老太太看不上呢。”
老太太若有所思,端起茶盅轻轻呷了一口。别看老太太知道的不如张干妈多,但以老太太见的人情世故,又是阅人无数的,多少对柳儿品性手段有些掂掇。
放下茶盅,老太太淡笑道,“不是老婆子自夸,柳儿别看出身差了些,一般的大家子闺秀,也多有不及的,目今我看的一些后生,还真没配得上柳儿丫头的。且如今她也是有亲人的,自有人给她做主。不过那丫头的性子,最是个有主意的,也不是个受人摆布拿捏的软性子,只怕过两年长大了,更出挑也是有的,却也不急于一时。”
一时大家有些模不着老太太的心思了。
细细一寻思,一要有些根底的,二来有人给做主,最后这些还都不管用,还得她自己拿主意至于老太太管不管,还得看柳儿自家意思?
不过有人却不这般想,老太太什么人物,只要老太太说了,哪个敢驳回的!摊上好的,说不得千肯万肯的,老太太保山,这是多大的体面。
钱氏便是这般想的,她本也是个有心计城府的。到底这贾家族人慑于两府威势多年,只觉两府当权的主子们很不得了,连带着她们眼里就有些没人。想着既然话赶话到这里了,索性心一横,凑上前,给老太太重新换过茶水,笑着道,“论年纪论人品,我们琼哥儿倒是很相当,上年老太太还夸他稳妥诚实。这些年家里也没个帮我一把的,婶子到底疼着我们一些,好歹做个媒罢。”
这是想着趁着人多,顾着脸面,逼着老太太做主了。
当然,若是老太太原本就乐意,便没人这么觉着,不过一笑而过,当即应了也是有的。
至少,稍稍有些家底的贾家族人,是不会这般想的。说不得倒是柳儿捡了便宜,巴不得呢。
在座的,除了贾家三位姑娘,便是凤姐儿,心里都门儿清,看钱氏的目光,透着股子怜悯。
果然,老太太原本就有些淡然的神色,更淡了些,拿眼看了看钱氏,不咸不淡地道,“琼哥儿固然是好的,今年应该也有二十四五了,只这年龄怕是不合适罢。婚姻大事,自然要明堂正道的提起,琼哥儿她娘你这般,以后让丫头怎么好意思见人?如今她也是有亲人的,这样很不合适。”
钱氏措手不及,当场脸上就有些下不来。
除了东西两府,便是他们家在族中算是体面的,何曾把个丫头放在眼内?更不料想老太太能把个丫头当回事儿!
一时被老太太当面不软不硬的回绝,又不敢带出来,神色尴尬,很不自在,一向会救场的凤姐儿此时也在边上忙着,仿佛没看见,别人更没那伶俐和口齿,更何况多是羞怯的内眷,一时竟然没人搭理了钱氏,弄的她心内暗恨,却无可奈何。
那尤氏看不是个事儿,正想给她递个梯子下台,不想有下人跑进来,“回老太太,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前来降旨。”
“可说了是何事?”
“不曾。”
一时老太太脸色有些凝重,凤姐忙命止戏,着人去前面打探。
前院也是一片忙乱,止戏文撤酒席摆香案,启中门跪接旨意。
其实不过是口谕,着家政入朝,临敬殿陛见。
一时合家人心惶惶,不住的使人往来飞奔打探,哪有心思待客,大家也都有眼色地纷纷起身告辞离去,柳儿也长长松了一口气,可够了她的了,暗恨钱氏讨人嫌,幸亏老太太没答应,不然真有些麻烦。
跟贾府众人忧虑不同,柳儿自然知道,如今宫里的大姑娘要封了贤德妃了,也算大喜事。
只脸上不好带出来,跟大家一样肃穆。
很快宫里传出信来,阖府欢喜自不必说,老太太当即吩咐放赏,又要带着大太太二太太,并尤氏进宫谢恩,各自归房按品大妆。
柳儿和鸳鸯等几个大丫头,找出老太太的冠带服饰,给老太太穿戴打扮起来,一时满室忙乱,贾家三姐妹也被李纨带走了,凤姐则出去料理家事,马上各处亲朋故旧就有来贺喜送礼的,都要招待安置。
老太太带着夫人们进了宫,一时院里也清静下来,柳儿算计着,马上府里要开始修园子,预备贵妃省亲事宜,各处忙乱,她在这里多有不便。
干妈很快搬走,她也不想一个人晚间住后街的房子,少不得还住后院原来的屋子。
前天她从王嬷嬷那里得了林姑娘的信,因路上有事耽搁,月底才能到,还有半个多月的工夫,只等大姑娘回来见了面,便可以离开。
一向大姑娘给柳儿捎信来,都不跟给府里的信函一起,往往要提前一些日子,所以柳儿也从来不指望,从老太太那里打听什么消息。
老太太当晚回来大家伺候不提,单说次日,府里就有人私下里议论,说薛姨太太家的薛大爷昨晚被人打了,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那脸肿的,跟猪头似的那个狼狈哟!
柳儿自然也听说了,也没在意,倒是三七如今忠心耿耿地,一字不漏小声嘀咕给柳儿听,“我听小鸠儿说的,她妈听后门的婆子说的。昨晚薛大爷在外面跟人喝了酒,回来路上被人打了,也没看清是什么人。听说还是两起,头一起跟着的人护着,薛大爷受伤不是很重,只随从都被揍的厉害些。倒是第二起,也不知什么仇家,连随从在薛大爷,全打趴下了,说是抬回来的,整个脑袋都肿了,半夜三更乱糟糟找好大夫”
虽然没死,可也生不如死,薛大傻在家哼哼唧唧养伤,她娘和妹子守在床前哭的跟泪人似的,一家子愁云惨淡,跟贾府里欢乐的氛围天上地下。
柳儿自然不知,这事儿还跟她有些个干系。
自来红颜祸水,不自不觉间,就有人遭了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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