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傻的霉运并未如此结束,外伤养了十多天,基本上消肿了。他家不是有好药么,宝二爷挨他爹揍的时候,他妹子没少贡献秘制跌打丸,消炎消肿消毒俗称百消丹
外伤好了,还有内伤,据说一条腿断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养着吧,出门都难了。
在家躺着难受,他妈看的紧,又不叫吃酒取乐。幸亏一能说会道的小伙计,这么些年跟着他家大掌柜张德辉见过些世面,有眼色会说话,天南地北地胡吹一通,把薛大傻子唬的一愣一愣的,哪还记得寻人报仇雪恨,况且连对方的毛都没模着一根,哪里找去。
所以就此岔了过去,倒弄的他恨不得一时身子好了,赶紧带人南方贩货去,既遮遮羞,就手见识见识各处风月
薛家这边折腾不提,单说贾家如今,上上下下一片喜气。尤其太后发下懿旨,每逢二、六日,准许椒房眷属入宫请安。太上皇一高兴,也明发旨意,除了入宫请安之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者,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庶可尽骨肉私情,共享天伦之乐事。
一句话,有好房好园子的,可以把女儿接回来省亲。
贾府别的能耐不中用,奢侈靡费花银子最在行,当即由王夫人提请,族长贾珍召集族中各房,商议建省亲别墅一事。
一时之间上上下下一团忙乱,人人摩拳擦掌,等着弄个好差事,发上一笔,尤其那些个有些实权的管事爷们,更是急着走门子,一拨一拨的跑去奉承凤姐儿,看不见凤姐儿的影儿,还有平儿,弄的平儿不堪其扰,少不得跑柳儿房里避一避。
“平姐姐来了,快坐,三七倒茶来。”柳儿正做老太太的里衣,一看平儿进门就笑了,心里明镜似的。
贾府里,平儿虽说给人做了小,倒是难得有情有义且心地良善之人,更难得的是人情练达,柳儿素日很是敬重她。
平儿喝了口茶,放下茶盅,叹了口气,“还是你这里好,好茶好丫头好活计,在做老太太的衣裳么?”
柳儿点头,“等大姑娘回来见一见,我就走了,先给老太太多赶几套。你也不是不知道,老太太如今习惯了,别人做的穿不惯。”
平儿拿起边上做好的袜子,翻着看了看,针脚细密匀整,料子触手绵软,极其熨帖,道,“不必穿上,只这看着就觉着舒服。以前看你给我们大姐儿做的衣裳鞋袜,只当小孩子的本就比大人好些,倒是头一回看你做大人里衣,倒是好,比府里针线上头的到底不一样,可有什么说头没有,也让我们学学。”
柳儿当即笑了,抬头看了看平儿,抿嘴道:“没什么,不过就是把家里做里衣的尺头都拿出来,挨个往身上比划比划,那个舒坦用哪个,自然要看节气的。下剩的就是裁剪手工,把你穿的舒服的样子拿出来照着剪了,再细细做了,再不如意,那可是没法子了。”
平儿素日帮着主子管家理事,自然不是个天真的,当即道:“不过针线上头,你在府里自然是头一份儿了,我们比不得。只说这尺头好赖,屋里库房的,里衣料子几十种还是有的,素日我也见过,都是上好,哪里就分得出好赖来,照我说,价钱贵的,自然要好些才是,这么着倒是简单。”
说完两人都笑了,府里可不如此么,老太太的用度,自然都是最好,分出好赖哪里那般容易,平儿自认没那本事。
两人说了一回话,提到府里如今忙乱,边上三七伺候茶水之余,跟小燕两个打络子,柳儿想起张材家的昨儿给干妈送去几匹上好的尺头,虽说如今两家来往亲热,她也打着临别赠礼的幌子,毕竟这个时候,柳儿当了真就真傻了。
手上活计略停一停,遂跟平儿道,“如今这时节,你便是到我这里,也难躲清静。既然姐姐这般撞上门来,少不得现成话让我说一句,帐幔帘子帷子上头,若是方便,倒是关照关照三七她大伯张材家吧,我领姐姐和二女乃女乃的情儿。”
平儿扑哧笑了,点着柳儿,“好丫头,如今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姜太公钓鱼’了,人家急吼吼地跑我们那寻门路,你倒好,稳如泰山,我这个傻的居然送上门来,真真是,叫我说什么好,果然是有福之人不用忙么。”
柳儿郑重点头,“姐姐知道就好,姐姐果然聪慧,一眼就看出来了,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今儿早上我起来,掐指一算,必有贵人临门,坐等便可,但有所求必应,可不应验了么。”
“你呀你呀,我们女乃女乃都说不过你,我更不行。这事儿我回去跟女乃女乃说,如今各处差事上头都没定,他们两口子素日也稳妥,想来无事。”平儿最是灵透,知道她主子定然卖柳儿面子,素日二女乃女乃背地里没少夸柳儿,她又跟柳儿要好,跟那些个送东西走门子的,没法比,于二女乃女乃算不得什么大事。
三七神色不变,仿佛见惯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倒是小燕,大几岁毕竟心思多些,偷偷拿眼睛瞧了瞧柳儿,又看了看三七,若有所思。
自打三七到了柳儿身边,张材家的见了柳儿也亲热不少,后来又被婆婆提点,更见热情,年节的也有孝敬。柳儿看张嬷嬷和三七面子上,也很帮忙,时候长了,倒也很是走动。
这两口子都是办老了事的人,人情世故通透的很,也不再嫌兄弟张三两口子不开窍,里里外外倒是很照应。张三老实没法,只能赶车跟畜生打交道。张三媳妇则被两口子弄进王夫人院厨房,当了小管事,管着菜蔬采买,如今滋润的很。三七的妹子因年纪小,爹妈一忙,素日没了照应,也被张材家的接到家里,让婆婆帮着照应,一时倒是真像一家人了。
这些家长里短的,柳儿想不知道都不行,三七没事就爱跟她唠叨,跟个小老太太似的。如今大伯大伯娘对她很是和气,她跟着柳儿姐姐沾光,与有荣焉。手上忙活针线,嘴巴也不闲着,柳儿索性不说她,倒是知道了不少事。
柳儿手底下三人,除了三七,小鸠儿是个闲不着的,爱往外跑,让她跑腿倒是便宜。反倒是小燕,因差事来的不易,家里日子紧巴,一直有些拘谨放不开,虽然勤快,略显老实,只心里有数。
因着前世的缘故,柳儿倒是很照应小燕,可惜跟三七一比,针线上头的悟性差了一点儿,却也没奈何。
现今琥珀和鹦鹉的针线也很有长进,也不强拉着她一起做活,柳儿倒是自在不少。
话说这一日贾母进宫一回来,就让人叫了柳儿过去。柳儿进屋的时,老太太刚换了衣裳,坐那里喝茶,边上王邢两位夫人衣裳没换正陪着。
见柳儿进来,摆手对二人道,“你两个也回去歇着罢,也忙了一天。”二人这才告退离去。
柳儿给老太太行了礼,坐到另一边,和珍珠两个一边一个给老太太捶腿,老太太却对珍珠道,“都下去吧,这里柳儿伺候便可。”
珍珠瞄了柳儿一眼,带着丫头婆子出了内室,柳儿也不以为意,两辈子她都跟珍珠这名儿犯冲。
看老太太神色不对,柳儿道,“老太太可是有事吩咐柳儿?”
贾母拉过柳儿的手,细细瞧着柳儿纤纤玉指,叹了口气,“今儿进宫,在娘娘那里见了一把扇子,极简绝的江南水乡小景,上头题着一句话——身迩心遐,泛若不系之舟。还拿出你绣的佛经来,说那字迹竟是出自一人之手,丫头你怎么说。”
柳儿略一回想便知何事,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不是给董师傅当枪手露馅了就成。想来不会,替董师傅做的活,她都没写字。
心里一想已有了说法,当即道,“前几年杨梅姐姐走的时候,柳儿曾经赠过她一方自家绣的帕子,也是老太太说的光景,也是这么一句话上头。若真是那一个,但不知,如何到了娘娘那里?”
老太太见柳儿直言不讳,心内满意,笑着拍了拍柳儿的手,“是北静王妃,碰巧得了,进宫的时候被我们家娘娘瞧见,见她喜欢,王妃便送了她,这才让她发觉,原来我们家竟然有个才女隐着么。”
柳儿给老太太说的不好意思,“哪里当得起老太太说的,不过是没事做几针针线做耍,且杨梅姐姐当初照应,自然要送素日喜欢的做念想。”只心内奇怪,杨梅可不是那不谨慎的,如今把闺阁内的东西随便送了人?却不像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老太太点头,你们姑娘家这般倒不奇怪,只娘娘着实喜欢,就要那种清清淡淡水墨山水的屏风,夏天里放室内,看着就觉清爽,你可做得?”
都说娘娘喜欢了,做不得也得做了,索性爽快些,还能博得老太太高兴,遂点头,“娘娘不嫌弃是柳儿的福气,柳儿尽力就是了,好不好的,还请老太太多担待。”
“好孩子,你这般说我就放心了。我那衣裳你也别做了,还能缺了穿不成。这么些年,你没来身边的时候,也那么过了,我知道你的孝心就是。明儿一早让鸳鸯带你挑尺头针线一切应用之物,以后你便专心做这个罢。你放心,必不叫你白做了。”
“老太太说什么呢!给老太太分忧,柳儿心里高兴着。老太太对柳儿的好,岂是一点子针线活计能相提并论的!老太太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了,便是离了府里,柳儿也当老太太长辈一般敬着,只有一辈子感激老太太的。”柳儿跺脚嗔道。
老太太听的欢喜,满意地微笑点头直到好丫头没白疼了你。
回头柳儿一算,这活计最快也得三四个月完成,一时半会儿,倒是真不便宜回去了。
显然老太太也想到这一点,原本留着柳儿,说是为柳儿在傅家的体面,心里其实也是舍不得,不过到底卖了人情出去。
如今倒好,成了给府里做活的绣娘了,如何过意的去。遂隔日便着凤姐儿安排,挪了宽敞亮堂的,原三春姐妹住的屋子给柳儿,吃穿用度月例,也比照着姑娘们来,三七小燕几个丫头仍跟着伺候,又拨了两个婆子。外人瞧着,倒跟他家姑娘似的了。
倒把柳儿弄的不自在,其实她真不在意住哪里,原先那屋子住着挺好,习惯了。
没奈何,老太太吩咐了,也别不识抬举,怎么说新屋子也更适合做活,也只得搬过去。
倒是有一件事让柳儿暗暗高兴,借着挑画稿的幌子,倒是可以把府里各处藏着的字画好生捋一遍。
老太太库里的倒好说,只听说大老爷最喜欢收集古董字画之类,倒是可以借机见识一番。还有二老爷处,据说自小就是喜好读书的,想来字画也不少,还有东府有好的趁机也可以摹一幅来,林姑娘定然欢喜。
一时柳儿心头火热,闹不好这是她这辈子最好的见世面的机会了,越想越兴奋,半夜睡不着,遂起身练字静气
反正已经打眼了,索性过了明路,岂不省心。
不过如今还有一桩事要办,眼看清明节,得先看看董师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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