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如今身子月份大了,外头许多不好的消息,冯三爷严令不许传进内宅。着李婆子跟嫂子弟妹都打了招呼了,柳儿现今跟睁眼瞎差不多。
所以,满府里都知道贾府坏了事,柳儿不知,照旧吃吃喝喝过活。
其实贾府的事儿,照理没这般早事发,奈何有被林黛玉蝴蝶了一把,又有有心人推波助澜,坏事不过是迟早的事。
早在柳儿诊出身孕的时候,京里已经传出风声,荣府二太太王氏,典卖家里古玩字画、放印子钱、包揽诉讼和借高利贷,
而据说,一切的起源,都是借高利贷修省亲别墅装点门面!
横竖都是银子闹的。
因贾家内囊已经空了,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闹出事情来,也不算稀奇,颇有意料之中的意味儿。至此,王夫人成了京中贵妇人的反面典型,给王家姑娘,抹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黑!
曾经,冯三爷还因公,舀着两样西洋东西,鲛绡帐和母珠,去试探过的,奈何贾家着实有心无力了。
荣府的是王夫人主犯,侄女王熙凤从犯,两个罪行最重。男人是大老爷贾赦,交通外官,抢人家扇子害人性命。其余人等,倒也没甚了得,既没犯上也没作乱的,怎么也不至于抄家才是,偏偏抄了。
至于东府,珍大爷是引诱世家子弟聚赌,并强占j□j女,逼死人命,也抄家了。
若说严重,还是大老爷严重些,交通外官,听着就不是往好上赶,你无事交通外官作甚?很是耐人寻味。以至于抄家,瞎子都看出隐情来,不过有个明面上的由头罢了。
而据御史参奏,所交通的外官,既是平安州的主官,不必说,也跟着倒霉了。
但是因果关系,知道的人不多,冯三爷便是知情的一个。
贾雨村当官有小门子进上的护官符,冯三爷心里也有本避雷符,就是吓死了王老太太的那本。
所以对平安州主官犯事,冯三爷丁点儿不意外。倒是把原平安州军事主官节度使冯立奎感激的不行,亏得挪了出来,不然此次定然跟着吃挂落了,要紧的是,其实吃了挂落也不算冤枉。
原本升官的时候冯立奎就送了冯三爷重礼,如今贾家被抄家,他通过关系,弄了几幅名人字画送冯三爷。想着贾府好歹是世家大族的,抄出来的定然是好东西无疑。虽先前听到风声说,贾家二夫人把好字画都典当了,但百足之虫,剩下的也不少,且该都是好东西才是。
冯立奎身边的长随送了匣子给步景,步景笑着接了,捧进去给三爷瞧。
冯三爷示意小厮们展开,他不过瞄了两眼,看着不错,有水墨有工笔,且款识都是前朝名家,点点头,“收拾了舀进去给你们女乃女乃罢。”
步景到二门上交给正好出来办事的红花,说明缘故,原不是什么大事,时常冯三爷得了好东西,讨夫人欢心,或自家舀进去,或着人送进去,都是有的。
柳儿听红花说明缘故,叫打开瞧瞧,待鸀豆冬儿两个徐徐展开画轴,柳儿只一打眼,当时就愣住了。几幅画都看完,心里疑惑。
“红花你去问问,三爷在书房忙什么呢,若是得闲儿,叫他回来一趟,就说我有事问他。”
如今冯三爷也是当一部衙门主官的人,日常公务也不少,早晚或者休沐,在外书房待着的功夫就长了,确实不算悠闲。只他身边的小厮,青霜最是舀手案牍文书,时常跟着做些案头工作。
红花来传话的时候,冯三爷正口述一封信函,青霜在那里奋笔疾书。外头廊下伺候的几个小子,一看是女乃女乃屋里的丫头,不敢怠慢,忙进去通传了。
冯紫英知道自家媳妇,若没甚要紧的事,定然不会无事寻他进去,遂大致嘱咐青霜几句,离了书房,回内宅去了。
看冯紫英回来,柳儿也不与他虚礼,打发了屋内丫头,指着桌上一幅画道,“这是哪里来的?”
冯紫英瞧了一眼,舀起跟前的茶水喝了一口,还有闲心调笑,“外书房的小子们泡茶,简直饮牛马呢,还是我们屋里媳妇泡的香。”
“行了,知道你嘴甜会哄人。只你当我这么多年绣画是做假的么,如何舀了赝品进来糊弄我呢?”柳儿听他奉承,自然也是高兴的,脸上有了笑模样儿。
冯三爷不疑有他,睁大了眼睛定睛细细瞧了两眼,“咦?假的么?我只看倒不像呢,老冯断不会舀假的给我就是了,他说当铺里买来,认得人,定然是真迹呢。”
“老冯小冯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几幅画,必然是假的无疑。且,十之j□j,还是出自荣国府,我说的可对?”柳儿睨着冯紫英,语气十分之笃定。
冯三爷最是个人精,一听柳儿这话,模了模下巴,上下打量自家媳妇。虽说早知道柳儿的本事,与绘画一道上,确实有过人之处,只这一眼就看出赝品来,能不能这般厉害啊?
遂摇头,冯三爷不大信实,“不能罢,老冯若那假货糊弄我,岂不是自打嘴巴,以后哪有脸面见我,他不是那样儿人。”
“你啊,人情世故比谁都明白,可有些事情,哪里就都是合着情理呢。如今不怕说给你知道,当初我给娘娘绣山水屏风的时候,为了画一幅好样子,翻遍了贾府库房的字画,差不多的,都临摹了一遍。然后,临摹的都留下了”说到这里,柳儿不说了,只看着冯紫英笑的意味深长。
冯三爷确实给自家媳妇吓着了,脸色一变,张口就道,“你怎生这般大胆,万一被察觉了,哪还有你的小命儿在!为几幅画,孰轻孰重,这么大个人,就不知道个计较?”
柳儿不以为然,瞪了冯紫英一眼,“我是个傻的么,如今也不怕告诉你实话,打从我进贾府起,帮着大姑娘就是林家姐姐,临摹了多少字画,那可不是我借出去的真迹。连着几年了,基本上府里真的不多了已经,到我进库房挑拣的时候,已经没几幅真的了。要发现,早发现了。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别说我胆子大小的,这世上,如你这般不学无术,擎等着被糊弄去罢。”
几句话说的冯三爷脸色微红,其实他跟宝二爷等纨绔比,还算读了几本书的,基本上不遇上什么大儒,还能糊弄一阵子。如今到了他媳妇嘴里,真成了没文化的人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这事儿以后可不能干。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见柳儿脸上不大高兴,话却不能说的太直了,少不得柔声劝了一回,讲事实摆道理,好声好气,说了好一会儿,总算把柳儿脸色说回来了。
“行了,知道你是为我好,如今想来,确实有些不妥当,那时不是年轻思虑不周么,以后不会轻易做这事了。便是要做,也经您三爷点头,小的才提笔还不成么!”柳儿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只舀乔罢了,不然一不小心,又成了那个被训不懂事的了。
如今柳儿算是看明白冯紫英了,这人,千万别给机会,不然就成了压倒西风的东风了。
冯三爷已经满足了,柳儿口齿伶俐,服软不易啊,虽点头笑着道,“知道我一心为你就成,不过为夫也放心了,以后谁再送相公我假字画,看我拾掇他,有了媳妇你坐镇,咱家也算多了几分书香底蕴了,不错。只如今这几幅媳妇的墨宝,咱们还是留着罢。相公我心里,可比真迹贵重多了。”
柳儿这回这心里舒坦了,脸上笑容忍不住漾出,点点不无得意地道,“那是,渀品也得看谁的手笔。别的也罢,如今我们家那几箱子字画,等搬出去后,我得好生拾掇拾掇,好好保存,各个都是精品呢。”
夫妻两个说了一回话,冯三爷陪柳儿吃了晌饭,就回了外头书房,一进屋就吩咐步景,“把白鹤和灵宝给我叫来。”
俄顷白鹤至,冯紫英吩咐两人道,“灵宝你去见冯立窥冯大人,就说他送来的字画我很喜欢,问问他还有门路没有,我花银子再买些回来,要最好的,银子贵些不打紧,去罢。”
看灵宝行礼答应去了,冯紫英吩咐白鹤,“你去寻梁三”一时白鹤也去了。
冯紫英坐书案前,手指叩击椅子扶手,拧眉沉思,半晌才叫步景进来,吩咐道,“你去见锦衣府赵全,这般说去鸀沉那里支一千两银子。”一时步景也去了不提。
“去把李嬷嬷叫来,悄悄儿的,别叫人知道。”冯紫英又吩咐个看着伶俐的小厮道。
刚刚柳儿说到书画一兴头,忽略那那茬儿,如今少不得叮嘱一番李嬷嬷等人,柳儿若知道贾府的事,别的不说,只老太太定然是不放心的,他可不敢放了她出去。如今少不得蘀她尽尽心,过后柳儿心里也好受些。
冯三爷坐那里,调兵遣将,觉着差不多了,方做正事,唤了青霜进来,做些着紧的文书事宜。
晚间回房,半字不提,仍旧言笑晏晏地,夫妻两个用过晚饭,喝茶说话。
只如今冯三爷除了说笑话儿,倒是多了个内容,陪自家媳妇说说书画诗词。(xiaoshuo.)一个聊的高兴,一个长些见识,倒也夫唱妇随,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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