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罗熔来到金龙殿,奚成壁正在与几名藩王议事,所以她暂时还不能进去,只能在偏门处等候。
回想之前听到的那些消息,她忍不住在心中长叹。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亲眼看着父兄惨死,不但不能哭泣软弱,还要护着年幼的妹妹,以及跟随他信任他的手下,从敌人的屠刀下逃离,那一刻,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他一个人的肩上,从男孩成长为男人,也不过一瞬。
责任,便是逼迫他迅速长大的催化剂。
这个男人,其实是可怜的。
不知那个出卖自己国家的女人到底抱着什么鞋,虽然她得到的讯息不多,但也能肯定,事情绝不像听到的那么简单,或许这其中,还隐藏着什么大秘密……
对了,如果那女人原是奚国皇帝的妃子,那么她的女儿,与奚成壁应该是兄妹吧?可怎么看,怎么都不觉得他与自己这张脸有相似之处。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忽听殿内传来隐约的对话声。
“朕能南下中原,一统天下,少不得几位将军的协助,朕心念诸位功德,今后必不会亏待诸位。只是朕这天下夺来不易,且根基未稳,而朕手下的人马又伤的伤,亡的亡,怎么看,都无法与几位将军麾下的虎狼之师相比。”
闻言,她忍不住掀了掀唇角,这话说着好听,弯弯绕绕的,其实就一个意思:你们赶快把兵权交出来!
果然,有人听出了这话的弦外之音,铿然道:“能为圣上效力,是我等的荣幸,正如圣上所言,澹台国气数虽尽,却尚存不少旧国余孽,加之边城时有回鹘、淳羌、天竺等小国扰境,为保国泰民安,微臣们更应严阵以待,誓为主上尽忠!”
哈哈,这话说的更好听,多么忠君爱国的好臣子,实际上不也就一句话:我死也不交!
就算看不到奚成壁的脸,也能猜到他此刻脸色有多难看了。
殿内安静了一阵,不知奚成壁又说了什么,不大一会儿,她便看见几个身着甲胄的人,从正门鱼贯离开,因为天太黑,她看不清几人的样貌。
罗熔在她身后轻推了一把:“进去吧。”
数百的通臂巨烛照亮了整座金碧辉煌的大殿,连地面的金砖,也泛着莹莹如火的光泽,与大殿外侧的琉璃红瓦自成一派。
翘角飞檐,雕梁画栋,脊上琉璃群兽,处处透着皇权至上的威严与庄重,如高山仰止,气贯长虹。
首座上的人一身黑底交领绣金色蝠纹常服,遥遥若山之独立。他整个人斜倚在宽大的龙椅中,阖着双目,一手轻揉眉心,似乎非常疲惫。
虽是如此,那股强大的、几乎压得人难以呼吸的气场,还是源源不断从上首传来。
她踏着稳健的步伐,挺直腰杆朝着首座的人缓步走去,静立在奚成壁身后的罗暮脸色也不太好,看到她那副淡然从容的模样,于是指着她喝道:“大胆,见了主公你竟敢不跪!”
她撇撇嘴,这狗仗人势的东西,若不是她虎落平阳,又哪能被犬欺。
正想回敬一句,突感肩膀一沉,整个人不由自主向下跪去,“咚”的一声,膝盖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江晚鱼颇为怨念地斜睨了眼身后第二次压着自己肩膀,强迫她跪下的奚国好奴才罗熔。
而她口中的好奴才,则眼观鼻鼻观心,四平八稳,岿然不动,目光对她所投来的怨念一瞥视若无睹。
好吧,他是皇帝她是贱民,注定无法平起平坐,这口气,她忍了!
“澹台婉玉。”首位上的人慢慢掀开眼皮,冷冽的目光,越过空旷的大殿,如一把利剑般射向她:“知道朕为什么召见你吗?”
她摇头,不是她装傻,而是她真的猜不到他这个上位者的心思。
缓缓拉直身体,温暖的烛火倒映在那双茶色的瞳眸中,却始终捂不暖他的目光:“上次袭击朕的刺客,逃走了一个。”
啊?她眨眨眼,再眨眨眼,说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目标不是朕,而是你。”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他又轻吐一句。
无所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她试探着说:“你是想用我来引出那个刺客?”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是个什么意思?套不出他的话,她只好继续道:“你可以放了我,既然那个刺客的目标是我,那他一定会主动来找我的。”她不认识那个刺客,但如果因为他的关系,这个残酷的暴君可以放她一马,或许她会感激他。
谁料他却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主意不错,不过朕没有兴趣。”
别呀,你一定要有兴趣,只有你有兴趣了,我才能月兑身不是?
她苦着脸,认真劝道:“这怎么可以,放走那个刺客,无异于纵虎归山,你不像个蠢人,应该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眼角微提,岿然不动的眼中溢出一丝玩味来:“朕说了,朕对那个刺客,不感兴趣,你如此积极地怂恿朕,到底怀着何种狡诈之心?”
她傻眼了,这家伙还真难缠:“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你。”淡淡的字眼,却惊得她风中凌乱。
“不……不行,我们可是兄妹……”
他眉梢一挑,口气嫌恶道:“兄妹?你是潘蓉那贱人与澹台赋所生的野种,你没资格做朕的妹妹!”
她干干一笑:“是,是,我也不想有这个资格。”既然这也没兴趣,那也没兴趣,叫她来做什么?
让她来做什么?他也不清楚,或许,只是想提醒自己,莫忘国仇家恨。
他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一丝迷惘,迷惘之中,又带着一丝彷徨。
这样的夜,这样的人,这样的月色,似乎会让人变得不理智,她扬高脖颈,大着胆子对御座上的人道:“我可以讲个故事吗?”
他似乎真的累了,之前应付那几个藩王已让他心力交瘁,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随意摆了摆手:“讲。”
她清了清嗓子,一边斟酌用词一边道:“这个故事,名为狸猫换太子。从前,有一个皇帝,他最宠爱的两个妃子刘妃和李妃都有了身孕,谁生了儿子,谁就有可能被立为正宫,刘妃久怀嫉妒之心,唯恐李妃生了儿子被立为皇后,于是暗中与宫中总管定计,在接生婆的配合下,趁李妃分娩时由于血晕而人事不知之机,将一狸猫剥去皮毛,血淋淋、光油油地换走了刚出世但子。刘妃命宫女勒死太子,但宫女心生不忍,就将其交给了一名宦官,那宦官将太子藏在食盒中,送去了一位王爷府中。多年后,历经诸多波折,这位太子终于与生母相见……”当她在叙述这个家喻户晓的民间故事时,奚成壁倒是听得挺认真,微垂眼帘,给人一种在细细品味的感觉,正当她以为时机成熟时,那看似温驯的凶兽猛地抬起眼皮,利刃一般的目光倏地朝她飞了过来,立时将她牢牢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澹台婉玉,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朕小看了你的手段!”
一个眼神,一句厉叱,所有希望全部灰飞烟灭。
难道适得其反了?没把他绕进去,反倒把自己推向了死亡的深谷?
她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但很清楚,如果不做点什么,她就只能等死。
“没错,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些!你想杀我,我没得反抗,但总能在死之前报复你一回!你下旨吧,不论是杀了我,还是将我充为军妓,都比留在你身边被你折磨要好,我澹台国儿女,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奚成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江晚鱼的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白。
老天,这辈子都没如此紧张过!这个赌注下的有些大,赢了,她就能暂时保住一条命,若是输了,就不知会是怎样一种悲惨死法了。
就在她快要承受不住压力,两股战战即将软倒之际,她看到御案后的黑袍男子,缓缓站起身,衣摆下方的金色流纹,映着满殿透亮的烛火,就似灼灼燃烧的金色光焰,耀目逼人,接着,她听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