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是腊月二十四.温园里一派忙碌的景象.我本就是个闲差.这会儿又摆明了不受二太太的宠.终日里竟无人理我.我也乐得清闲.每日里只管笼着暖炉在屋里翻书写字.
只是今日园子里似乎尤其热闹些.只听见走廊里來來往往穿行不绝.时而有老婆子絮叨大丫头.大丫头训斥小丫头.小丫头背地里嚼舌头.我写着说书的戏本子.竟被她们搅扰得无法安神.到底沒忍住好奇.披了件灰鼠皮斗篷走出去瞧.
刚一出门.就险些儿和一个姑娘撞个满怀.
“哎哟.你沒事儿吧.”我看她踉跄一下.连忙搀住.定睛一看.竟然是个熟人.“四棋.你不在三小姐身边伺候.怎么溜达到这边來了.”
四棋揉揉脑袋苦笑道:“溜达.您可别用这么清闲的词.老太爷临时吩咐今儿个要摆家宴.全家上下都忙成一团了.”
“家宴.”我微微一哂.到底是富贵人家.应家上下不过那么几口人.围坐在一处吃个饭便罢了.偏要用个“宴”字.岂不闻宴无好宴.终究要流于形式.席上的人吃不好.底下更是忙翻百十号家人奴仆.
我笑道:“那你忙着.我还是自己躲清静去吧.”
四棋撇嘴道:“袁姑娘想得美.今天全府上下沒一个清静人呢.你道我是做什么來.老太爷特地吩咐了.您和蓝姑娘也算是半个应家人.今儿中午也得一并赴宴.小楠不在.才随手点了我來请姑娘的.”
蓝水心算半个应家人.那还有理可循.我是去干什么的.不过月复诽归月复诽.还是乖乖地跟了四棋走到老太爷的院里去.
厅里分男女摆了两桌.我一眼便看到了应弘.视线刚刚与他接触.就慌乱地错开了眼.自从那天晚上解释清楚后.我足不出户.与他再未见过面.现在想起当夜的一番甜蜜与纠葛.心跳都忍不住微微地加速.只是我这一转头.恰好和夏云轩打了个照面.他似是一直在盯着我.见我看他.便欣喜地点了点头.我一阵头大.慌忙落座.再不敢胡乱张望.
我坐在女眷席上最末最不显眼的一个位置.只顾埋头吃饭.生怕惹了别人留意.所幸主子们的心思也不在我身上.自从云轩和宝弦的婚事告吹.二太太和姑太太的交流便很有点尴尬.这时候蓝水心成了两人的绝佳话題.两位太太都甚喜欢她.只顾着问她家里情况、生活习惯.倒也算和谐.
开席了有一会儿.有琴弛才在龙玦的搀扶下姗姗來迟.在场诸人皆怜他有病在身.无人追究.老太爷还亲口指派了人在身边伺候着.可他虽瞒得了别人.我却清楚地知道他这虚弱是假的.双目黯淡也是伪装出來的把戏.
有琴弛的座位正对着我.那双无神的“盲眼”也空洞地对着我的方向.我悄悄地做了个鬼脸.眼见着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面色还要强装波澜不惊.不由得心里大快.正窃喜时.忽然听见有人提起了我的名字.我微微一惊.向着声音來处看去.
抬眼正对上二太太的目光:“原來袁姑娘还有这样的好手艺.不如就劳烦袁姑娘下厨做了來尝尝.”
还未及答话.便听得老太爷说:“嗯.如此甚好.”
我茫然不知所措.只见席上众人都看着我.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宝弦解围.对我道:“袁姑娘想必沒听清.刚才父亲和爷爷讲起鸿雁茶楼的茶点十分独特.蓝姑娘说.鸿雁茶楼的点心是袁姑娘妙手创制的.这话沒错吧.”
我点点头:“这倒不假.只是……”
“不假便好.”二太太抢言道.“难得老太爷想吃.就请袁姑娘做两味出來.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她这话倒是合情合理.不容拒绝.只是.只是我根本不会下厨啊.鸿雁茶楼的春卷、蛋挞等物是我描述了.又请大厨研制出來的.我大概知道个样子.从來沒动手做过.哪能献这个丑呢.我忙推辞道:“承蒙各位主子瞧得起.只是锦心不善厨艺.只怕做的东西不入老太爷的眼.”
“水心.袁姑娘说她不善厨艺.可是实情.”二太太语声转厉.
蓝水心站起來盈盈行了一礼.道:“回二太太话.锦心蕙质兰心.厨艺高超.鸿雁茶楼的常客皆知.都是锦心來了.茶楼里才有了那些新奇的茶水糕点.想來是锦心为人谦逊.才不愿承认.”
她语音轻柔.却句句斩钉截铁.不容质疑.语毕还对我莞尔一笑.面若桃李.令人心驰神动.只是这张绝美的脸此时却让人心惊.她与我同住甚久.自然知道我不会厨艺的事情.今天这话除了故意找茬.绝无别的可能.
我虽然早知道蓝水心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可两人面上一直一团和气.她前几天甚至还对我暗示过共事一夫的念头.今天为什么陡然发难.我愣在原地.竟连推辞都忘了.
蓦地传來几声咳嗽.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有琴弛身上.二太太第一个站起來.急道:“弛儿.你又怎么了.”
有琴弛连连摆手.断续着道:“不……不妨事……咳咳……”
龙玦一面帮他顺气.一面对众人道:“有琴弛这两天染了风寒.大约是这里太拥堵.才呼吸不畅.”
有琴弛起身道:“我已吃饱了……咳咳……就……先行告退.”
老太爷对这个外姓孙子并不怎样看重.随便点了点头只算应了.还是二太太满脸担忧地问道:“你才吃了这么点东西.这怎么行.”她转头对龙玦道:“听闻弛儿这几日食欲都很不好.送去的饭不怎么动就退回來.可是病情又加重了.”
龙玦倨傲地笑了一笑.道:“我的病人.还死不了.”然后也不顾在场众人.如往常一般昂首阔步地离开了.
二太太立在原处.双手绞着一方手帕.直到有琴弛走远了.脸上还是一副担忧之色.我冷眼看她.不由得生出两分怜悯.她虽对大子格外疼爱.有琴弛却未必领情.有琴家和应家关系微妙.她嫁到应家.连贴身丫鬟都不是自己的人.只怕其中寂寞.也无人得知.
可事实证明我这短暂的同情全然是自寻烦恼.我这尊过江的泥菩萨.很快又被二太太盯上了.她视线忽然落到我身上.满满的全是嫉妒和嫌弃.好像抢走他儿子的是我一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二太太冷言道:“袁姑娘别在这儿发呆了.还是赶紧下厨去吧.晚饭的时候.希望能看到那几样传说中的点心.不然……”她含蓄而阴冷地微笑了一下.“便是袁姑娘沒将老太爷的心愿放在眼里.”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來.我再也推辞不了.只得心里叫一声苦.勉强应了.晚饭时就要摆上來.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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