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又如何碰得到人世间的存在……
收回手,段辰雪扬起优美的脖颈,美目望着天上弯如银钩的月牙,誓言般轻喃,“算是我欠你一个拥抱,如果可以,你随时来取……”
声音极轻,若不是用心,一定会忽略,可那闭着眼睛缩成一团的孩子嘴角却立刻挂上一抹笑,安心而幸福。
得君此诺,生死无悔……
似乎是达成了共识,这段时间内,两人都没有提出宫的事情,宁安除了每天的修习和做工,其他时间都陪在宋云英身边,不管是聊些家常还是在屋内默习功课,母子俩总是相伴彼此,亲密无比。
宁安一笔一划的照着书本上的字临摹,用来练习的纸上大大小小的全是字,从一开始的四不像到现在有些模样,与之相对的是宁安手肘的那块布料有磨损的迹象,只见他写完了最后一笔,揉了揉手腕,冲身后的宋云英说:“娘,你看我写的名字。”
说着把纸拎起来吹干,向后拿给宋云英说:“娘,你……”刚说两个字,就发现宋云英头歪在一边,双目微阖,唇角还带着一抹笑意。宁安赶忙住嘴,歪着头笑笑,娘这是睡着了啊,还好没吵着她。
转过身继续练字,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快速翻起书页来,细细的指头顺着一行一行的字指过去,然后在一个字上停了下来,又照此找到了另外一个字,拿起段辰雪教他做的简易笔端端正正的写了下来。
一写就无法停下来,一遍,一遍,又一遍,那两个字越写越流畅,越写越好看,很快的,整张纸上满满的都是那两个字,师傅,宁安唇角流露出舒心的微笑,放下笔,用手指摩挲着那两个他心中的字。
师傅……
夜色渐渐降临,段辰雪从外面回来了,看到小孩坐在床边双目紧闭,手放在月复部,一副正打坐的模样,看来是在修习心法。一边的床上宋云英正靠在床头,歪着身子,段辰雪扫了一眼就沉下了目光,这……脸色,有些不对劲吧?
她轻飘到床上,凑近宋云英,这一接近便立刻变了脸色,宋云英,已经没有呼吸了!
宁安缓缓睁开眼睛,不像平时立刻站起身活动下筋骨,反倒是坐在那里,脸色沉郁,眼中的悲伤和痛苦被很好的压制在眼底,见到他这幅模样,段辰雪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你已经知道了?”
宁安重重的点头,闭上眼睛,“也许是那本修炼感知能力的书的作用,我对外界的一切都敏感了许多,在修炼的时候就察觉到旁边除了我之外就没有第二个气息,我便知道,娘……”
深吸了一口气,宁安终于站起身面向身后那张大床,宋云英依旧是下午那般靠在那里,像是睡着了那般,微笑着,仿佛在做一个幸福的梦,可她确实是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也许是和到了那位她一直挂念的娘娘身边,陪着她,再也不用担心那些阴谋诡计,疾病痛苦,真正自由而幸福……
几乎不要收拾什么东西,宁安只背了一个小布包就装完了所有,他缓步走到门口,月光照在门前的树下,那里几乎不明显的微微隆起,外人看来只道这是地势突起,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这下面沉睡着一个善良的灵魂。
把布包往上提了提,走出门,背对着这栋拥有者许多回忆的宫殿,宁安紧紧地闭上了眼,可他没有回头,待睁开时,眼中已经没有丝毫眷恋与悲伤,有的只是对未来的坚定。走到宋云英的坟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拂去身上的浮灰,少年的面孔微微露出平静如水的笑容,“师傅,我们走吧。”
坐在树上的段辰雪翩然而下,盯着他的笑颜看了片刻,微不可查的点点头,便又飘回空中,像一个领航人那般,细看着下方的动静,手臂轻动,“走吧。”
坐在药房摆弄药草的余春乐忽然停下手边的活,伸了个懒腰,眉眼中多了一份笑意,“哎呀呀,这么快就来了。”说着就走到门口,正好和站在门边的宁安对上了目光,余春乐用手掂了掂用来秤药的黄铜杆秤,笑眯眯地说:“来了?”
宁安紧了紧布包,也微微笑道,“来了。”
天朝通典曰:万晖二十三年春,辰安帝拜入璇玑门,修习治国平天下之道,亦习武通谋,知医毒之术,明机关之巧,其渊博之度,莫可比拟,此天朝圣君,初现圣威……
时光如白驹过隙,山间的野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随着秋天的临近,一片片火红的树叶随风飘落,随着水流向下游飘去,打着转儿如同嬉戏。一片贴在水中石头上的红叶因为一只手的作用,绕过了那阻碍它脚步的石块,又顺着蜿蜒的流水悠然而下。
十四岁的少年,容貌已稍稍长开,因为得到了合适的调理,身子骨也结实起来,个子也如那雨后春笋,迅速拔高,执剑而立,倒有种少年侠客的风范。
平稳的抬起剑,摆了一个起手式,便一招一式的练起数年如一日的剑法,悬腕,平刺,挥斩,点剑,每一个动作都做上数十遍,数百遍,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标准那每一份角度与力道。
一套剑法练下来,就算是有丝丝微凉的秋风消暑,少年的额头上还是涔涔的冒出了热汗,抬手抹去碍事的汗珠,忽而唇边露出一抹笑意,就见他挽了个剑花将宝剑收入鞘中,回头冲着本是空旷的草坪微笑,“师傅,你来了。”
女子依旧穿着和这世界的一切都不协调的现代服装,白色的卫衣,是灰色的运动裤,长发随意飘散在背后,这简单而朴素的一切在她身上却生生的上了好几个档次,不输任何的珠宝首饰。
点漆般的眸子不似几年前的冰冷,在看着少年的时候还带着些许暖意,见少年笑着唤她便也悄然从空中落下,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这套剑法你倒是练得熟了。”
宁安笑着答,“练了几年总归是该熟了,师傅这几日下山,可又看到什么新鲜事了?”
段辰雪懒散的舒展着身子,慵懒的模样让少年墨黑的瞳色不自觉的加深,她朝前走了几步,“还是那些旧景旧人罢了,不过倒是有件事值得一说。”
这二人便是几年前入了璇玑门的宁安和段辰雪。有逍遥子的话放在那里,再加上送他上山的是身为大师兄的余春乐,门里自然没什么反对之说,不如说这门里的人个个都是极为古怪的性子,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只要门主不反对,谁管你是来人还是走人。
因为没拜师,也就自然没那些繁琐的礼仪,不过宁安也不是飞扬跋扈之人,该有的规矩也是有的,因为年岁小,又这么懂事,门里的师兄师姐师伯都挺喜欢他,什么秘法书籍配方技巧,只要你想要,没有不给的,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是一一作答,所以宁安学到的东西就日行千里般增长迅速。
在得知宁安修习凝玉决(也就是那用来修炼感知能力的东西)的时候,又很多人表示不解,这东西不但对内力没什么帮助,而且修习起来极慢,何况只是能敏感些,又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所以大家好心劝他别过于痴迷。
可在宁安看来,这凝玉决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没有什么能比这功法更好的东西了,因为它……
段辰雪转了转脖子,随意的活动着身上的关节,“宁安,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比划比划了吧,来,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又会了多少东西。”
宁安的眼中有着说不出的眷恋,就看他走上前,将段辰雪的手放入手心,闭上眼睛,迅速地在身体里运行凝玉决,不多会,手中原本虚无的地方渐渐的有了实体,白净,纤长,只不过那双手的温度冷的不似常人,即便如此,宁安依旧紧紧的握住那深入骨髓的寒,虽然手冷得快没有知觉,心里却是春日融融般的暖。
没错,这凝玉决可以让身为鬼魂的段辰雪实体化,这对宁安来说简直是上天的恩赐。说起来,他真是感激那一次的突破,要不是突破时脑袋如同炸了般疼痛,师傅也不会担心的扶住自己的肩头,也不会有接下来的狂喜。
当感到自己肩头的那一份意识化作实物轻搭在那里时,什么疼痛,什么幻觉,统统一消而散!心头的狂喜让宁安毫无阻碍的冲破关卡,在突破之后还攀升了好一截,虽然师傅维持实体的时间很短,但对宁安来说已经足够了,毕竟,他可以触碰到她……
段辰雪感受着身体被充实的感觉,发现这个秘密后,她也好奇的开始修炼那个凝玉决,可糟糕的是,虽然可以让身体实体化,可恢复后的她却虚弱的要命,那是种连灵魂都觉得痛苦的虚弱,吓得一旁的宁安赶紧运起心法她才感觉好一点。
知道这苦逼结局的段辰雪也死了这条心,大不了想实体化的时候就让小孩练功,一举两得,而且,就算实体化了她也是只鬼,只不过是只能碰到东西能说话的鬼,倒是跟鬼片里的那些东西挺像。这个事实让段辰雪兴致缺缺了许久,小孩倒挺开心,因为这样师傅依旧只能被我一个人看见,这样师傅就不会被抢走了。
虽然不懂小孩的心思,但看到他得意的小模样段辰雪就牙痒痒,于是,宁安那段时间的生活又痛苦万分……
段辰雪在地上蹦跶了两下,向小孩招招手,“出招吧。”
宁安收起了笑闹的心思,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师傅没有任何可商量的余地,自己只有尽所有的招数去抵挡,在师傅第一次提出这个建议时自己还考虑要不要手下留情,可这种念想在接下来几天时间里的痛苦中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