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儿听了这话,吓得魄飞魂散,口里只道:“观世音娘娘,玉帝王母,可坑死我了!”便推开北安王牢牢握着的手,叫道:“王爷!这是哪里的话儿!敢是中了邪?”北安王听说,定住心神,一时清醒过来,方知是涧儿送扇子来,脸儿不觉也红了,说道:“如此,谢过贤妃娘娘和涧儿姑娘了!”涧儿听了,便忙忙的抽身跑了。最新更新:苦丁香书屋
涧儿定住魂魄,见北安王去了,才自思他方才之言,一定是因湘贵妃而起,如此看来,将来这宫中,难免有不才之事,倒是令人可惊可惧可畏!
贤妃的哥哥王前将军不知怎地,旧疾复发,贤妃得了信,心中忧虑,告了皇上,留下涧儿当值,自己携了落儿,并了宫中诸人,回家省亲去了。红萼宫中的昔日教习李嬷嬷,年老体迈,今日得了空,便欲去俭妃那里,看望自己在绮罗殿洗衣房当值的女儿,依着礼数,这李嬷嬷,颤颤巍巍,来到绮罗殿主宫,欲给俭妃请安,偏巧俭妃不在。彼时她宫中的宫女们,只顾玩闹,对李麽嬷嬷,自是爱理不理。因着这李嬷嬷,在俭妃初进宫时,也曾被拨了过来,照顾过俭妃数年的,对俭妃也甚是勤谨忠心,今日见这些小丫头不把她瞧在眼里儿,心中一时愤懑,嘟嘟囔囔,便在耳房,捡了个椅子蹲坐下来,问她们俭妃娘娘的近况。
宫女们因她现已算是贤妃之人,况告老出去了的,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李嬷嬷见小几上放着一盘洗剥干净的荔枝,拿起就吃。一个宫女捡了,夺了盘子,阻止道:“哎呀,嬷嬷别动,那是给藤儿姐姐留的,她若是回来不见了,定拿我们撒气儿!上次……”李嬷嬷听了,又羞又恼,气得大骂:“这藤儿是个什么玩物儿?还不是素日我教出来的人儿?别说我吃她几颗荔枝!再好的我也该吃着!你们都怕着这丫头,我可当她是个玩意儿!我在这宫里呆了多少年?虽说我已年老,可那丫头神神鬼鬼的,什么我不知道!别让我说出来!”
说毕,一赌气竟把小几上的荔枝都猛吃了个干净!那些宫女见着了,无法,只得半讽刺半说道:“您老人家这把年纪了,这荔枝是个凉物儿,吃多了,您老回去厕所该来回几趟了!”李嬷嬷听了,只是不理,等了半回,不见俭妃回来,只得先过去看她女儿。
一时蔓儿回来,见藤儿尚还歪床上不动,倒是奇了,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昨儿个太医诊了脉,又调了几味药,不是说无事了?怎么这会子又卧到床上去了!”旁边一个小宫女插嘴说道:“是让李老嬷嬷这老货给气的!”蔓儿听了,遂劝道:“这也值得生气,横竖她是从这宫里出去的,如今也老了,虽行事有些背晦,好歹由着她吧!”
正说着,一时涧儿来了,早间她听说藤儿已大好了些,并遣了小宫女前来请她去吃俭妃赏赐的荔枝!她也欲多盘问盘问藤儿,对了小宫女们,嘱咐了一番后,便忙忙地赶来了。她掀了帘子,看着还歪在榻上的藤儿,口中笑道:“这是怎么回事?如今看来,可还是个病西施的俏模样儿!这心口病莫非还没好么!”说毕,看着藤儿一脸愧悔的神色,知她心事,便住口不说了,便拿眼儿觑着藤儿。笑道:“藤儿,你巴巴儿的叫我来,我的荔枝呢!我知道这个是好东西儿!合着茶水都没吃!”她一提荔枝,蔓儿便道:“方才你没来时,李嬷嬷来瞧咱们娘娘,看见有盘荔枝,就都吃了!”涧儿听了,觉得面上无光,好歹这李嬷嬷算是红萼宫中之人,这蔓儿虽不曾明说,但是物伤其类的,涧儿顿时没趣起来。
藤儿看出涧儿脸色,又想着那件心事儿,怕涧儿不高兴,忙说:“无妨!这荔枝本就给了极多,宫女丫头们都吃了不少儿!我这里还留了好些!本预备给你和我妹妹吃的!偏巧那丫头和我娘,跟了总管太监,前去无相寺布采办布置去了!好一阵儿不得回宫,这荔枝是个新鲜物儿,横竖留着只会坏掉,不如都拿了来,咱们姐妹们吃的开心!”遂叫蔓儿去拿。藤儿便按住蔓儿,笑道:“你既待我这样,难道我白吃白喝不成?蔓儿,你留下照顾你藤儿姐姐吧!横竖我去洗剥就行了!”
蔓儿点了头,说道:“这些天儿,藤儿姐姐卧着,横竖我的事儿忒多!这脚不沾地儿的!也罢,我就歇一会子,麻烦涧儿姐姐了!你原是来做客的!”涧儿已然出去,听了这话,回首笑道:“你比藤儿还要会说话!”
一时,房中人只剩了蔓儿。藤儿遂长叹一声,幽幽道:“蔓儿,我可能活不长了!”蔓儿正歪着脑袋扇着扇子,听了这话,吃了一惊,大感疑惑,问怎么回事!涧儿虽信任蔓儿,但还是不欲对她说出真情。遂道:“蔓儿!咱们在这宫里,也呆了好几年!横竖俭妃娘娘对咱们是不错的!做奴才的从来只有替主子长脸,没得给主子抹黑的!”蔓儿笑道:“这是自然!不过你这今日之言倒是奇怪!你不是素日就有心志么!何出此言,莫非你……”蔓儿半真半假道。
涧儿偏过脸子去,只是混说她自己年纪已大,早晚是要出宫去的,到时终和她有一别。蔓儿笑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依我看,出了宫倒好!横竖我也会有那一天儿!只是,你好端端的说自己要死,是为什么?若是俭妃娘娘不放你走呢!”
藤儿叹道:“这是宫规!俭妃娘娘也无法!你看这宫中的宫女儿,年年有入新的,也有老了放出的!”蔓儿道:“俭妃娘娘不会放你。”藤儿道:“我不过是个平常的人,比我强的多着呢!就比如你!口里来得,手里来得!”蔓儿笑道:“哎呀,姐姐,你真是抬举我了!不过方才你的话,真是让我疑惑,姐姐,你是个稳重人,不会无缘无故和我说这些,定是……”涧儿叹了口气,见四处无人,便拉了蔓儿来,道:“你过来!”蔓儿便弯了身子,藤儿将脖子附在她耳边,低低耳语了一阵。蔓儿听了,面色焦土,四肢抖颤,好半天身子僵在那里,终于回过神儿来,她握住藤儿的手,赌咒发誓道:“姐姐放心!但凡有一天,我都……”藤儿听了,忙用手握住她的口,点了头道:“我懂!横竖涧儿她们要过来了!”一语未了,果听见涧儿和宫女们在廊子外的嬉笑声儿。蔓儿遂住了口。
涧儿进了来,用玛瑙盘子盛了荔枝,笑向藤儿道:“果真滋润新鲜!方才你和蔓儿在说些什么呢?精神气儿怪好的!我从前廊里,遥遥的就看见这绿窗户底下,你两个咬着耳朵呢!”蔓儿笑道:“涧儿姐姐坐着吃。哪里有咬耳朵儿!不过是我颈子痒了,求藤儿姐姐帮我挠挠!我两个说着顽笑话儿呢!”说毕,也拿了颗吃。
藤儿便在榻上笑道:“是了!我对蔓儿这丫头说,‘若有一天,我先离了这宫,你可哪里去?’你猜蔓儿怎么说?”涧儿便笑道:“青天白日的,你两个竟说这些!可是有些意思!”藤儿悠悠道:“怎么,涧儿你不担忧么?难道你一生便在红萼宫里头了?”涧儿不语,半天对了蔓儿方道:“那么,蔓儿你倒是怎么说与的呢!我也且听听!”
蔓儿瞧了瞧藤儿,扇着扇子道:“我就是拿碧云宫里撷儿的话说与的!当日,我和撷儿也论过此事,她倒是老道地回我‘我们小姐说了,这人活一世,俱是虚妄。缘分在了,大家就会在一处。没了缘分,便就各人过各人的日子,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最好!’你们听听!”
涧儿听了,便笑道:“撷儿向来人小鬼大!不过,藤儿,你也未免太过悲观了些!将来我们怎样,想来主子们都会打点安排!既进了宫,可不就是一辈子的奴才命儿!”藤儿听了这话,没有言语。
涧儿又道:“藤儿,你是俭妃娘娘跟前儿第一红人!只怕,到时候,有人拿着八抬大轿抬你,你也不肯出去!”底下站着的宫女们,听了这话,纷纷打趣道:“藤儿姐姐就是长在这里的藤儿!没轿抬姐姐走!若有,我们也不应的!”大家听了,都叽叽咕咕笑起来,互相取笑一回。
涧儿抬头看看放置的铜壶滴漏,已是过了晌午了,便起了身,推说自己要回去洗澡,藤儿知她事多,也不苦留。
次日清晨,碧云宫内的红豆突发疾热,早起还不觉得什么,现只觉头晕目眩,四肢火烫,躺倒不起。太监去龙翔宫报了皇上,独孤仪龙正和陶光,一同坐着,下着棋,商量着什么。独孤仪龙听毕,说道:“想必这丫头是着了凉了!偶然风寒!既是这样的急热,即刻请太医诊治吧!朕现在一时走不开,过会子去瞧瞧!”陶光在旁听了,心中焦急,忙道:“皇上不如让湘贵妃先过去瞧瞧,她两个素来亲密!”独孤仪龙听了这话,停了棋子,不免拿眼瞧了一瞧陶光。陶光悟会了皇上的意思,方觉得这话说的造次了。他口中讷讷道:“臣弟……臣弟……”独孤仪龙觑了觑他,端坐着说道:“你的提议很好!不如就让湘贵妃照料着!”太监得了旨,急往凤吟宫去了。
圣旨传到凤吟宫时,东方茱萸已经安顿好,睡下了。听闻红豆染了风寒,忙从够榻上起来,入画道:“虽说是热天,可毕竟是夜里,更深露重的,娘娘还是多穿件衣服吧!”说毕,便从一旁的衣架上取来一件纱衣,给茱萸披在身上。茱萸接过,看了看入画的脸儿,笑道:“好姑娘,我领你的情!你待我的好,我都记着!”入画听了,低了头,手儿微颤了一下,笑道:“奴婢自打入了凤吟宫这里,娘娘素来对奴婢极好!奴婢的心也不是铁石做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娘娘待奴婢的好,奴婢记在心里!”茱萸沉沉听了,便携住她的手儿,一字一句道:“好!很好!好一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愿你不曾辜负我的心意!”说毕,重重拍了拍入画的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