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儿听了,忙赶上拾在手里攥着,笑道:“原是这宝贝,这玉佩上的花纹怎和小姐的玉镯一模一样啊!”说着,便握了握红豆手腕上的鸣凤玉镯瞧。红豆心中疑惑,瞧了瞧撷儿手心攥着的玉佩,觉得好生熟悉。
红豆要撷儿给她,撷儿只管不放手,笑道:“是件宝贝儿,这是谁落下的?好奇怪!我道没见过哪位娘娘有这个!”红豆笑道:“拿来我细看。”撷儿将手一撒,笑道:“小姐,请看!”红豆举目一验,却是文彩辉煌的一个汉璃龙玉佩,和自己臂上的玉镯儿花纹自是相似。红豆伸手擎在掌中,只是默默不语,正自出神,忽见陶光从那水池边来了,笑问道:“你两个在大日头底下做什么呢?怎么不找湘贵妃玩去?”
红豆笑道:“可不是要去!你既然来了,不如咱们同去看她!”说罢,将那汉璃龙玉佩用绢帕藏起,陶光笑道:“湘贵妃在这里也呆了两月,横竖已经习惯了罢!”红豆笑道:“不是说外臣不得擅入妃嫔宫室的么!怎么你倒是来去自如,很不比那北安王扭捏!”陶光晒笑道:“我哪里就如此?不过见了你去,顺道去瞧瞧儿!想来,她总算是我的表嫂!叙叙家常儿!”红豆道:“我不过逗你一下!论理,你倒自是皇亲国戚的!”说着,便同了陶光往凤吟宫来。
入画远远低便在廊下看见了,回了湘贵妃,她正在阶下倚槛追风,果见红豆携了陶光来了,遂迎下来,陶光回了礼,湘贵妃命伺墨奉茶。她携了红豆的手儿,笑说了一回。红豆便拿出三枚玉扳指,递与了茱萸。茱萸笑道:“我不过一时说着玩儿的,你倒是上了心了!不过,这扳指戴的手是清凉!”
陶光看出茱萸甚是喜欢,遂道:“贵妃娘娘,臣看这扳指,恍惚觉得皇上也曾戴过的!皇上也自是爱不释手!”茱萸听了,取下扳指,困惑地看着红豆。红豆倒是不以为意,笑道:“姐姐既然喜欢,又何必问其出处!皇上哥哥既送了我,就是我的了!姐姐若不收!便是不拿我上心儿!我这里得了姐姐多少好东西!”
陶光听了,微微一笑道:“娘娘,红豆诚心遣送,娘娘还是收了吧!娘娘不知道,这丫头其实心细儿呢!”说罢,一面整理身上的衣衫,忽觉得少了什么,口中‘啊呀’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今儿个我明明戴了来?怎么这会子不见了!”红豆见他神情慌张,遂问:“陶光哥哥,你可是丢了东西了么?”陶光道:“我身上系着的汉璃龙玉佩,先皇送与我的,不知怎地不见了?这可哪里找去?”
红豆听了,方知撷儿拾得的玉佩,竟是他遗落的,便笑问道:“陶光哥哥素日也太粗心了!这样好的东西怎可弄丢?”陶光道:“这玉佩是我周岁时,先皇送的!自是贵重!不知多早晚给弄丢了,我也糊涂了!”红豆笑道:“赶明儿上了战场,丢了头,可怎么找?”说着,将手一撒,道:“你瞧瞧,是这个不是?”陶光一见,欢喜非常,便欲伸手来拿,笑道:“亏是你拣着了!你是哪里捡的?”红豆笑道:“并非是我,倒是我的丫头眼皮儿尖!”说着,拿手指了指外头廊子边花阴下,和伺墨入画玩笑的撷儿!
红豆陶光遂和茱萸叙了会子话,方出了凤吟宫,往绮罗殿而去。这里北安王和皇上在御花园里叙话,俭妃赶来,远远儿的,只见北安王的神色冷峻低沉,全不似席间模样。独孤仪龙背对着她,和北安王说了好些话,最后却是拂袖而去。俭妃见着了,便在后跟了独孤仪龙。
北安王长长叹息了一声,心中郁结,遂停留在此处。不知过了多久,忽见湘贵妃在前面慢慢的走着,低了头,似有感叹之状,想隐于暗处,可是心不由己,只是看了一眼,便不能住眼。他赶在湘贵妃后头,上前行礼道:“见过湘贵妃!”东方茱萸过了晌午,小睡了会后,以为宫中各处皆在绮罗殿,是以出了凤吟宫,单身一人,来到御花园排遣苦愁。不想遇上北安王。
独孤夷青看出茱萸星眼微睁,面上尚有泪痕,知她一定在这花隐丛里悄声滴泪过,心中大是不忍,轻声问道:“茱萸……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皇兄待你不好?”
湘贵妃回头,听了这声音,知是北安王,心中苦涩,勉强笑道:“是北安王!我这里好好的,我何曾哭了!”北安王苦笑道:“你瞧瞧,眼睛上的泪珠儿未干,还撒谎呢。”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抬起手,从怀中取过方帕,来替他拭泪。茱萸见了,忙向后退了几步,说道:“北安王!我有我的帕子,何须你代劳!若是叫皇上看见了,不知又该说出什么难听的来!”
北安王听了,终将帕子收回,叹息道:“既如今,我看皇兄也猜着一二了!只是从来装作混沌不知!我不清楚他究竟如何想?”他又道:“如果我父亲的死,果真和他有关,那就怪不得我不顾兄弟之情了!我定将你就此带走!”茱萸听了,凝神发呆,半响终道:“夷青!你可知……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了!我怎堪……”北安王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往下说,柔声道:“茱萸,方才是我造次了!一时说话忘了情,也就顾不得所谓礼节了!这样的日子,真是生不如死!”
茱萸道:“何苦若此?又何出此言!你若是一时激动愤懑,你九泉下的父亲岂不冤屈?想来,若是我当你已死了化成灰散了,这心里才能波澜不惊呢!”这无奈之言,倒是把北安王说急了,他赶上来问道:“茱萸,你是真的愿意我即刻就死么?”茱萸见问,想起和他的点点滴滴,遂自悔自己说话造次了,忙又说道:“夷青!你别着急,我原说错了!”她抬头看看北安王,见他深深凝视自己,目光焦灼,甚是沉痛。茱萸一面说,一面禁不住将身子朝他走近些,凝视了良久,终于说道:“大热天的,你看你一脸的汗!”北安王瞅了她半天,方说道:“茱萸,你放心,这里,并不是你的一生!”茱萸听了,怔了半天,方说道:“夷青!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我怎么才能放下心儿来?”
北安王独孤夷青听罢,叹了一口气,问道:“茱萸,你何须自欺欺人?我不明白你心里的苦么?你这样远着我,自是为我好!我知道你的心!茱萸,你万不可灰心!你可知这世上之事,俱是否极泰来?我们需要等待时机!”茱萸听了,低了头道:“夷青!从前你待我很好!可是,现在木已成舟,许多事我是身不由己的!你可懂!不要难为我,难为我便是难为你自个!这大好的人生,可都在等着你呢!”
北安王点头叹道:“茱萸,你别拿话哄我!你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心白担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心中的愁怨,可是为谁?当然我知你也担心着郦国!但凡宽慰冷漠些,你就便不会长吁短叹的了!你越发长情,我便知你心中越发有我!”东方茱萸听了他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一时怔怔的望着他。
此时北安王心中也有万句言语,只是不知从哪一句上说起,却也怔怔的望着黛玉。两个人怔了半天,茱萸只咳了一声,两眼不觉滚下泪来,想想,回身还是要走。夷青心中悲痛,忙上前伸手拉住,说道:“茱萸!且略站住,我可还有一句话儿!”茱萸一面偷着拭泪,一面将他手推开,幽幽说道:“北安王!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心里早知道了!只是我们回不去了!”口里说着,却头也不回地去了。
北安王站着,依旧伫立出神。他方才出来时,便就失魂落魄的,不曾带得遮日头的扇子,贤妃心细,看出他心思,遂遣了自己的宫女涧儿来,命她一路在后头远远跟着,谁知涧儿这丫头,上次因撞着了藤儿苟合之事,心中恍惚,只因她素来和藤儿和睦,所以倒未有告诉自家主子,况此等丑事出自绮罗殿,万一说出去,贤妃拿不住俭妃,反被告诬陷,岂不是连累了主子!
今儿跟了贤妃去绮罗殿,无事时,她悄到藤儿处看了她一回!见藤儿虽容颜黄瘦,歪在榻上,可是面上倒是淡淡的,不见那日凄惶之色!涧儿心里更是疑惑了!难不成俭妃知晓了,有心压下此事!涧儿是个多心的,心中思怔,莫如回去还是将此事告诉主子为好!主子好歹也算是拿住了绮罗殿的把柄!这俗话说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且看以后罢!于是涧儿又好生嘱咐了藤儿一回,劝她将养好病,来日方长!可继续做着好姐妹儿!
涧儿这忙想起贤妃吩咐之事,拿了扇子赶来御花园送与北安王。出了甬路,忽抬头见了湘贵妃和他一处站着!二人自是亲密!涧儿心生疑惑!遂躲在一旁偷看。一时湘贵妃走了,北安王还站着不动,涧儿想想,赶上来对着北安王行礼道:“奴婢是红萼宫里的!见过北安王爷!”说毕将手里的扇子递玉北安王,又道:“这是我们贤妃娘娘看王爷出去,不曾带把扇子,心中关切,所以特命奴婢来给王爷送扇的!”北安王接过涧儿的扇子,可是眼神却浑然不知,仍然呆呆地看着前方茱萸远去的背影!今见面前又折回来个影子,见她说话,并未看出是何人来,也未曾听出说了什么,便一把拉住涧儿的手,大声说道:“你可知,这些日子里,我是寝食难安!睡里梦里全是你!我想将你忘记,可是我如何能做到!只要一想到你去伺寝,我的心,便会觉得五毒俱侵,万箭穿心,万劫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