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是呼啸的风声,眼前是晃动的景象,我已紧紧贴在马背上,地上杂草石头连成一片,晃花了人眼。那马纵得不正常,几乎是在奔命,速度快得连呼吸也被逼紧。闭上眼,我想一定发生了什么,可由不得我追究,眼下,如何逃过这劫是最大的问题。
身后有马蹄声紧追而止,眼睛眯开一道缝,恍惚看见左后方有人赶来。
“吉雅,试着拉住缰绳,别抱马脖子。”是弘昼,他的马快,牧仁的母马慢,此刻还未骑到我余光范围。
混身的力气都消耗在上下起伏的狂奔中,手脚早已使不出哪怕多一分力量。我控不住这马,此刻也没人能控得住这马,突然间强烈的恐惧感袭来——难道就这样,成为某场阴谋的牺牲品?究竟是有人想害我?还是想害牧仁?
“吉雅,坐稳了,千万别松力。”牧仁嘶吼着,声音混浊暗哑,他也赶上来了吗?在我的右身后,有他稍微远一些的马蹄声。
“啪”的一声,有鞭子在我身侧闪过。
“你干什么?”弘昼低喝。
没听见回答,牧仁又甩过来第二鞭,我有些明白了,他棋行险着,想套住我,或者是想套住那疯狂的马。
试着微直起身,我得给他创造机会。第二鞭、第三鞭……不断甩来,甚至感觉有一鞭打在身上,火辣辣帝。
“牧仁,快停手。”弘昼一面喝着,一面不敢放慢速度。
那马想是被啪啪的鞭声吓到?跑得似乎慢了些,借机拼尽混身力量拉那缰绳,我已坐直,身体后仰,想要趁势让它停下。
一切都是徒然,稍一减慢后,马儿照旧发足狂奔,眼看着连弘昼都快追赶不上,一点一点出了视线……闭上眼,我不敢再勇敢下去,除非这马停下,否则摔下来不死也是半残废,可现在,谁能让它停下?侍卫远在外围,胤禛远在外围的外围,一切促不及防,今日注定是我沈安如生命中的一劫。
“啪”的一声,腰上巨痛,下意识睁眼一看,是牧仁的长鞭,蛇鳞一样的皮鞭缠在我的腰际。
“放手,跳马。”牧仁在身后喊。
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腰间这股软鞭上,所有的勇气随着他的这声嘶喊破口而出。这时才发现,哪怕再多一秒,也难以坚持,手下一松,两腿一软,我只是本能抓住鞭子,就这么摔了下来。
“吉雅。”两人同时吼着,余光瞟见弘昼飞身纵出,天眩地转间,有人接住我。
他护住我,强劲的惯性带得我们落地后不停的翻滚,头晕目眩,眼前一会儿是蓝奠、一会儿是直刺蓝天的树桃、一会儿又是弘昼惊恐的脸……脑海里一片空白,感觉不到身上帝痛,只觉得天地旋转,一切都是昏溃。
似乎听见“嗵”的一声,我没在意,直到脑后有钝痛感传来,直到慢慢减了速度,终于停止,直到牧仁翻身下马……
“吉雅,你怎么样?”说着牧仁欲拉起弘昼,“五阿哥,可有摔伤?”
我张张口,这时才觉脑后一片濡湿,弘昼慢慢松开我,冲牧仁勉强笑道:“没事,只是些擦伤,爷还受得住。”
他撑起半身,正欲起身,却听牧仁惊呼,“吉雅,你受伤了?”
我只觉脑后一片凉湿,他们的声音渐渐变得嘈杂,他们的样子也开始模糊。有人将我抱起,努力眯开眼,看见牧仁焦急的脸,“撑住。”他低低喝,将我安置在马背上,这下我看见了,有血顺着发端滴下……一滴、二滴,结在血珠,垂在发梢。
“胤禛~”喃喃低语,天空骤然远了,原本碧蓝奠突然暗了下去,眼前一黑,沉入黑暗。
昏迷前那短短的一秒,好象长长的一生,有些镜头在我眼前晃动。一刹那间,前生来世,一一在我脑海浮现——那年进京、那年住在钟粹宫、那年认识胤祀、那年遇到胤誐……然后是那只握住我的手,修长有力,萦绕着淡淡荡香……一切都好象刚刚发生,只一眨眼,就回到现代。
耀眼的亮光、雪白的墙、刺鼻的消毒水味儿。有护士在喊:“三十九床吃药了。”然后一张小推车推了进来,有人替给我一个瓶盖装着的几片大小不一的药片,有人替给我一杯温水,有人在我耳畔轻笑,“生病的女人真难看。”
一惊之下,猛然抬头,我知道他是谁了,他是那个在酒吧唱歌的男人,他是那个送我进医院的男人,他是那个中泰混血——阿塔。
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我昏迷后的臆想里。不论我们曾经多么远,又或是多么近,他从来没真正占据我心一角。甚至曾经同租一套房子,也不知道他是否每天回来休息。虽然他曾对我那么好,虽然我努力告诉自己忘记过去、接受现实,但我终于还是沉迷在那淡香萦绕的梦境里无法自拔。
有时人很奇怪,隔了很久,甚至几乎从没记起的人或事,会突然出现在梦里。就如同现在,我仿佛回到现代,重新经历那些曾经的经历。
“我租了一套房子。”阿塔坐在病床前,剥了一个香蕉递给我,漫不经心开口。
“嗯?”我吃不下,又推了回去,住院是因为胃出血,长期不稳定的生活,让我某天突然病倒,送来医院时据说很危险。
“是套两居室。”他接着说:“在东三环。”瞄了我一眼,正欲开口,阿塔扯了扯嘴角,“你知道,你生病抢救的钱是我付的,这房子你得和我合租才行,否则我负担不起。”
“你”我气结,虽然知道他向来用这种方式关心别人,但实在不喜欢他强势惮度。“你的钱我会还你,你那房子还是你自个儿住吧。”
阿塔微一愣,从包中掏出一套钥匙扔在床上,“随你的便,没见过这么要强的女人,你一点,接受别人的好意不是会让大家都舒服得多?非得弄得住院了,闹到人尽皆知。你要是嫌我坏你的名声,这房子没得罪你,自个儿去住,我还没穷困到睡大街的份。”说着抬脚欲走,真是动怒了。
“阿塔”我叫停他,“我……”却又说不下去。
“安如,对自己好点,我没见过一个女人快三十了,还不拿自己当回事。如果不是职业需要,我猜你连头发都快懒得梳了,更别提什么化妆。”
“阿塔,我是想说,你别在我身上费心思,我……我早就结婚了。”咬咬牙,我说的是实话,心给了胤禛,婚姻给了胤誐,我甚至还有孩子——完整的家庭。虽然我回来了,但那些年、那些事,是真的存在、真的深入灵魂。
他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难堪,却迅速恢复了嬉笑,“结婚?那你的婚姻不是结束了,就是不幸福,否则你老公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在外头飘泊。”
“阿塔~”
“别说了,我知道你心里有人,无所谓,我是个浪子,想找个人合租一套房子,租金一人一半儿,水电算我的,电话算你的。一、三、五我打扫房间,二、四、六你来,星期天休息。我来做饭,洗碗归你,菜金嘛……算我的。就这么定了,明天出院,我先把你的东西搬过去。”
说着抓过我床头的包,找到现在住的房钥匙,“你也好得差不多了,今天的粥自个儿去端吧,晚上我约了晓雨她们吃宵夜,不用等我,拜~”一面说一面往外走,最后那个“拜”字,已经是从走廊里传来的声音。
我半坐在床上,几度张嘴,硬是插不进话,心下轻叹,这又算哪门子缘份。他比我小,比我小3岁;他是天生的音乐家,什么乐器都玩得很溜;他人长得很帅,身边围了一群小女孩;他父亲在泰国有权有势,家乡等着一堆想嫁入“豪门”旦国姑娘。
纵然这样,不知从撵起,他常送我回家,我不请他进来,他也绝不蹭着不走。一切适度又礼貌,与他风流的外表不甚搭配。可这么个人,何苦找我呢?酒吧里多少美女,年轻、貌美、能干。我想不通,几次欲开口问,话未点明,又不好先说。直到我病倒,他把我送到医院,缴清了住院费,租了房子,直接把我架回那套布置简单温馨的两居室。
看见饭厅那桌还飘着热气的饭菜,我还是忍不住泪湿——寂寞的人害怕被人关心,尤其我寂寞了那么久,觉得自己几乎要荒芜。
“洗洗手吃饭,你也喝了一个月清粥了,我煮了排骨冬瓜汤,养颜的。”他还在忙,我嗯了一声,跑回房间换衣服,一时间有些恍惚,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好象夫妻,一个体贴的丈夫在慰劳生病初愈的妻子。
“咚、咚”有人敲门,我擦掉眼角的湿润,深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进来。”
阿塔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汤匙。看见我的样子,微微一愣,继而笑了,“怎么?这样就感动了?你那丈夫看来不在你心上啊。”
我一窒,反而冷静了,低头收拾着衣服,“他不在我心上,你更不在。”
他耸了耸肩,“那我在哪儿?”
“你在你合租者的房间里,所以,请你出去,我要换衣服。”从包里拣出一件家常宽松的长裙,我冲他摆摆手,阿塔轻笑,“五分钟不出来,我把菜全倒了。”说着关上门,才走过去欲上锁,不料又被他推开,“记住,五分钟。”
“啪”一声门关上了,我听见他在外头哼歌,我听不懂旦文歌,音调轻松自得。无奈摇头,不懂究竟是历经世事的我成熟些,还是眼前这个在现实生活中如鱼得水的大男孩成熟些。
就这样,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安无事的生活了数月,他每天做饭,也逼着我吃他做的饭,房租、水电分得很细,但有时我不在,他也就交了,事后并不和我说明。我的胃好象好了很多,至少从此后没再疼过。晚上唱歌,我的场少,他的场多,可后来我发现他推了很多地方,最后一场一次和我在一个地方,然后一起回家。
他不再提那些话题,也不逼我多说话,一回家,一人一个房间,反而感觉隔得很远。除了吃饭,有时一起看碟,我们相安无事,几乎让我忘了他是男性,性别一旦被忽略,我觉得我永远无法爱上眼前这个优秀的男人。
直到那天,我从超市回来,拎着大包小包一堆生活用品,才一开门,屋里一片漆黑,喃喃骂着,今天不出场,这小子又出去鬼混了。一脚踢上门,模索着找开关,有人点亮了蜡烛,阿塔坐在饭桌后,目光随着烛火跳动,我有一瞬的恍惚,恍惚那个熟悉的眼神。
“等你一天了。”他悠悠开口,惊醒犹沉醉在记忆中的我,“等我干嘛?快帮我拎东西。”
阿塔起身接过我手里的几个塑料带,放在门边。
“要收拾”我瞪他一眼,弯腰欲拣,却被阿塔拉住,“安如,你就没看见我准备了烛光晚餐?”
“你有朋友要来?那我先出去。”不知为何,我很抗拒这样的阿塔,还有今晚的气氛。
他拉住我,“是有朋友要来,不过已经来了。”说着携我走至桌前,替我拉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还有事,阿塔,我约了人吃饭,这就要走。”慌忙解释着,却被他按定在椅上,“反正是吃饭,和谁不一样。”
还欲说,他缓缓开口,“今天我生日,就不能赏个薄面,这可是寿星自己做的晚餐。”
我无语了,他做了牛排,阵阵香气袭来,又开了瓶红酒,自己已经喝了几杯,脸上微微泛红,目光流转,看我坐定,也不再多话,只是静静替我布菜、倒酒。
“生日快乐。”我举杯。透过玻璃,映着烛光,玫瑰色的琼浆让人容易迷醉。不知不觉,一瓶红酒没了,我想起那些往事,忍不住泪流。
也曾与人同醉,但不是这杯酒;也曾与人秉烛,但不是这个人……杯中的佳酿未干,我已半醉,不为这琼浆,但为记忆深处那些不曾忘怀的故人。
有谁在耳畔低吟,“宝儿,我要你堂堂正正做我的妻。”
有谁在身后轻笑,“宝儿,你终于是我的了。”
又有谁握住我手,“宝儿,再过几年,退出朝堂,我带你到四处周游。”
还有谁轻轻拂掉我眼角的泪,“怎么难过了哭,高兴了也哭,那梅花簪心,莫不是你不喜欢?”
梅花簪心?我握住胸口的项坠,闷闷喊了声,“胤禛。”声音憋在胸腔里,把情绪深埋,压抑得想哭却又哭不出来。仰脖喝了杯中最后一口酒,俯在桌上,哽咽的,始终憋不住那滴泪。
“安如,你醉了。”阿塔起身,从身后扶住我。
“对不起,搅了你的生日。”胡乱应着,我起身想回房间,猛一转身,头晕目眩,阿塔扶住我的肩头,“多长时间了,你还是这么……客气。”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失落,但嘴角始终轻扬,仿佛自嘲。
“安如,我想……”阿塔沉吟着,微一咬牙,似乎下定决心,“我想自己该有个家了。”
“家?你家在泰国,你才25,泰国流行早婚吗?”我微醉,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人人都有家,独我没有,不禁苦苦笑。
他看定我,半晌无语,继而伸出手欲抚上我的脸,我顺手挡开,“别动,你嘴角沾着东西。”
他说着手已轻轻拂过我的嘴角,指尖微凉、指肚饱满。那么熟悉的感觉,让我呆呆愣住。
“安如,你唇上有葡萄酒。”他继续说着,话语如同魔咒,眼神迷朦,似乎被盅惑一般痴迷。
“阿塔”我喃喃唤了声,想离开这个暧昧的现场,却被他一把揽住,俯身下来吻住,所有语言被这个吻堵了回去,他的双臂如同铁箍一般牢牢将我控住。
“我爱你”他低诉着,一手控住我的双手,一手扯着我的长发。
我们纠缠着滚到沙发上,他靛温烫着我的,手伸进我的衣服,反复在腰月复间模索,犹豫着终于来至胸前。只听他在耳边低叹一声,扯掉了我内衣的小扣。
是否酒精的作用,我的脸热得难受,最初的软弱的反抗变作顺从,一切都无所谓了,如果放纵能让我的灵魂自由,那就让我的身体去放纵吧……
当他终于月兑去我的衣服,含住我胸前的,我已分不清今夕何夕,手指纠缠在他短而密的发间,好象那个男人的胡茬扎着我的手心,不禁低吟,“胤禛”……
有人愣住,停了动作抬头看我,眼底的与迷朦慢慢散去,变作受伤。良久,他猛的起身,拾起地上的衣服,顺手一披,开门出去了。
我犹在梦中,一切如同一梦,不论是刚才、还是从前、还是将来,我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儿,更不知道上天是否真的让我永远困于那个梦境,不再让我有能力爱上别人……
阿塔失踪了一个星期,找遍所有夜场和朋友处,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正焦急间,他回来了,憔悴了许多,却带着个女孩儿。我偷偷松了口气,回来就好,安全就好,自己转身回房间休息。他们在客厅笑闹,我听见各种调情的声音,还有两人暖味的喘息……这种纷杂的情况下,我居然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中午,拉开房间门,阿塔坐在客厅抽烟,烟蒂满了烟灰缸,看见我出来,眼底血红,抬腿就走。
“阿塔”我喊住他,“这房间快到期了,你另找人合租吧,我想换个城市。”
他冷冷笑,转身回了房间。留下我莫名其妙站在原地,摇摇头收拾了混乱的客厅,正要出门,阿塔出来了,手里多了几个包。
“房间你若不要就退了吧,我想我该走了。”
“你去哪儿?”我没反应过来。
他恢复了常态,嘴角微扬,“对不起,我想我敌不过你心中那个人,况且,我不是那种有耐心等待的人。”说着深看我一眼,转身离开。
就在那转身之即,那个熟悉的背影,我突然知道他是谁了——有人替我解围、有人始终带笑、有人玩世不恭、有人救我于马背……
他是弘昼的来生!猛然间惊醒,一睁眼,我看见昏暗的烛光下,那个我深藏在我心中的良人——胤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