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旧梦-续 喜宴风波

作者 : 段玲珑

弘昼的嫡福晋吴扎库氏,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子,脸上稚气未月兑,眼睛黑白分明,菱角嘴微微抿着,配合着娇巧的鼻头,甚是可爱。可惜新娘装太厚,掩盖她本来娇女敕的皮肤,旁边的贵妇在议论,“亏得这粉擦得厚,否则她两颊的雀斑可不就露馅儿了。”说得众人举帕掩面而笑。

心下轻笑,女人善妒,果不其然,吴扎库氏皮肤白腻,美中不足两颊略有雀斑,可一个人脸上太干净给人感觉不真实,这几点雀斑倒让她整个人活泼起来。新娘是婚宴的主角,难免惹人嫉妒,我和语蓓对望一眼,都有些无奈的好笑。

礼毕,吴扎库氏被送进洞房,席间热闹起来,尤其男客那边,喝酒的、划拳的、相互吹捧的,女客这边还是各自成伙小声嘻笑着,我面前一碗酸汤合了我的口味,直喝到水饱,这才心满意足,再看其他美味,已没了兴致。

“这五阿哥说话行事偏与别人不同。我们满人哪爱吃这些酸辣玩意儿?今儿这宴一桌倒有三、四个菜,不是酸的,就是带点辣,再不就淡到没味儿,也不带点油星,不知这五阿哥哪儿请的大师傅?”十七福晋扒啦了一下她跟前的一盘凉鸡,开玩笑似的抱怨,惹得一桌的女眷笑。

心里咯噔一下,合了我的口味,就不合平常京城人家的口味。这三、四个菜,恰恰是我最喜欢的,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但若是刻意,他又从哪儿打听了这些?

“可不是,我听说这次五阿哥收的贺礼,各式各样都有,多少稀世珍宝,换成四阿哥就推了或者呈进宫,偏这五阿哥,来者不拒,一律嘻嘻笑着收下,收下又不当回事,能赏的赏,不能赏的全堆在屋子里,也不好生伺候,偏喜欢一架西洋铁丝琴,这可是怎么说的?难不成,这五阿哥上辈子竟是个洋人?”

语蓓也忍不住噗哧笑了,以手掩面,“黄头发、绿眼睛,那不就是个妖怪?”

我张了张嘴,低下头专注吃碗里的清蒸鱼,吃在嘴里淡淡的,全没品出味儿。夏日的夜晚,有些闷热,额头上布了层细汗。不知现在的阿塔过得如何?自他走后,再没联系,只从朋友那儿听说他在北京,有了个女朋友,娇小可人。他们是同一个人,却又不是。阿塔拿得起也放得下,但愿我于弘昼也只是一场梦境,梦过就过了,别在心上留下任何印记。

“那琴是谁送的?”不知是谁问了一下,一慌,打翻了眼前的碗,一桌人都转过来看我,讪讪笑道:“这碗滑溜,幸而没泼脏了衣服。”

“快别动,让丫头把碎瓷片收拾了,当心割着。”语蓓一面说一面吩咐下人换碗筷、收拾残局。

我一心只想着找个合适的礼物,倒没多想这世人无事爱乱想,再加上弘昼喜欢,这下竟是解释不清了。

正忙乱间,弘昼朝女眷席走过来,端着个酒杯,面上作红,眼底含笑,径直走到我们这桌,“难得请得齐各位婶婶,今儿借爷的喜事,敬各位婶婶一杯。”说着又转向我,“还有吉雅公主,你的礼爷收下了,那西洋铁丝琴合了爷的喜好,亏你怎么找出来的。”

席上一时安静下来,半晌,听见有人轻笑,“我们刚才还说,是谁送的那琴,没成想佛在跟前不识佛。公主既送了那琴,自然也会弹,不如弹一曲我们听听?”

敛了敛神,我看定弘昼,他的眼底红了,也许是喝酒的缘故,脸上的笑不知怎么有些没着没落的没落感。淡淡开口,“我不过是看着那玩意儿新奇,一时兴起,送了那琴,却不会弹,改日若众福晋街上府里遇上个把会弹琴的师傅,可千万介绍给我,正想学呢。”

不待众人反应,端起面前的美酒,冲弘昼扬眉,“今儿五阿哥大婚,借花献佛,敬五阿哥一杯,祝你们两心相悦、齐眉举案。”

他一愣,嘴角牵向一边,“承公主吉言,这杯酒爷干了。”话未落,酒下肚,举起空杯一笑,又自满上一杯,“爷也敬公主一回,祝公主早日得嫁如意郎君,哈哈~”后面的话,都以笑声掩饰。

端着那酒,无奈苦笑,“既如此,就算作谢你吧。”我沉吟着,将这杯酒当作是谢他那日相救,弘昼不再看我,转向众人,“婶婶们别冷场,今儿爷大婚,不喝醉了不许走。”

语蓓轻轻拉我,“吉雅,我看五阿哥真醉了,说话不着边际。”

“十三婶,您也别尽着说话,那边十三叔可是快醉了,您干了这杯,好不好快过去看看十三叔。”弘昼插嘴,顺带看我一眼,要说什么,微一垂目,兀自摇头。

“五阿哥,这新娘子还等您呐,再喝下去,怕是连洞房都进不去了。”众人调笑着,席间忽然热闹了起来,人人脸上都带着暧昧的笑,弘昼却突然沉了脸,“笑话,你们当爷是谁?”说着冷笑几声,转身离开。

语蓓轻摇头,“这五阿哥打小就是个众人模不透的脾气,如今越发怪了,今儿看见裕嫔娘娘,那么个规矩人儿,怎么儿子是这么个另式另样的脾气?”

我也模不透,但我能理解——他是这么个聪明又的人,天性带些狂放不羁,却生在皇家,生生压抑出另一种脾性:孤独的,希望有人懂得,但真的有人快懂得的时候,又变了种模样,害怕被人懂得。于是人人都读不懂他,他也因此偷偷自得,骨子里,却是寂寞的。所以一个人笑、一个人哭,一个人的世界很小,又很丰富,他根本无屑外人的闯入。

几杯酒下肚,加上前面的酸汤,撑得我肚子难受,见无人注意,拉了语蓓,退席往偏僻处走。离了人、离了声,闷热似乎散了些,长长呼出口气,终于不太热了,松了松围领,细细打量这流光溢彩的五阿哥府。

四处张着彩灯,府中不大的池塘倒映着如幻似真的灯火,一圈圈涟漪将灯光化成无数的亮点,晃悠着,晃醉了透明的夜色。

我们静静的没说话,享受着池面拂来的略带水气的清风,有些淡淡的惬意在心中慢慢荡开,来去匆匆间,不想回席,却又不得不回席,我几乎想回圆明园了,才分别几个时辰,突然间特别思念胤禛。

“语蓓”我唤了唤身旁同样沉醉的人儿,正欲说什么,远远看见一个小丫头小跑着过来,见了我们俯身请安,“可找着王妃了。”

“什么事?”语蓓问道。

“回怡亲王妃,王爷在前头喝醉了,正找王妃呢。”

“哦?醉得严重?”语蓓问着,不等回答,回头看我。

“你去吧,我一个人慢慢回去,左右这几步路,不碍的。”我挥了挥手,又嘱咐那丫头好生扶着语蓓,“夜里黑,别着急,当心歪了脚,十三爷可该雄了。”

语蓓嗔我一眼,到底操心胤祥,没心思还嘴,扶着那丫头匆匆去了。

留在原地,那种繁华散尽的落寞又重回心头。语蓓她不知道我是谁,既便我们常通信。因为我刻意换了字体,刻意写得生硬,刻意隐藏了真实的笔迹。用心良苦到现在,突然发觉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执着的不想让众人知道这个解释不清的秘密。

胤祀的生命没多久了,还有胤禟,每次念及此,心下总是钝钝的痛。今夜尤胜,也许有酒精的夜晚总是容易感怀。预知的结局如刀割般一刀一刀缓慢的凌迟,逼得我喘不上气儿,憋得我忍红了双眼。

今夜佳期没来,那个我最初的朋友,现在我们离得很远,偶尔见一面,礼貌的微笑点头,然后又错身而过。她少女时期的明艳黯淡了些,脸上的线条更明显了,让人觉得多少有些过于严厉,可她毕竟还是佳期,眼底眉间那份自信与矜贵是旁人学不来。

忍得难受,走到池边,望着波光掩映的灯烛,倚着老柳树,缓缓坐在树荫下,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努力不去想那些不可能阻止的悲剧。

“怎么?爷大婚了你心里不高兴?”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我不妨备这角落有人,一惊之下,低呼一声,转了个身,一跌坐在地上。

是弘昼,他在我身后,大红的礼服被夜色浸成乌红色,乍一眼看上去有些诡异。

见我摔倒,弘昼一愣,刚欲上前,又换了一种无所谓的表情,淡淡笑道:“这么几杯路也站不稳了?要不要爷扶公主回去?”

“弘昼,你疯了。”我有些薄怒,这么好的夜晚,这么凄凉的情绪,生生被人打断,实在突兀,这人还是新郎官。“好好的不去喝你的酒,跑来这儿吓人,喝不动了就洞房去,我没空和你蛮缠。”

弘昼沉了脸,走近前,蹲在我跟前,“你真以为自己得了皇阿玛的专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再怎么说爷也救过你,怎么?平日想拜会一面,还命牧仁拦着?”

“啊?”我一头雾水,“你来过碧水风荷?你不是搬回宫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他微微皱了皱眉,定定看住我的眼睛,良久,忽然仰天大笑,“下次说谎换个真挚点的表情,别用这么拙劣的演技,比胡同里的……”

“弘昼。”我厉声打断他,这后面的话太不堪,说出来就是后悔,不是我后悔,是他后悔。

“爱信不信,我没义务让你相信。”说着站起来,拍拍衣角,转身就走。

他站在原地,那身浸染夜色的礼服显得可笑,转身之际,感觉他自嘲牵起嘴角,我不想再待在这儿——这飘着酒香的新婚夜,容易扩大人的感情,也容易歪曲很多事实。

走上小路,思量着回去叫上牧仁就回圆明园,呆立原地的弘昼突然发足几步追了上来,一把拽住我,“吉雅。”唤了一声又没了下文。

欲挡开他的手,他好象受了刺激,反而越捏越紧,定定看住我,眼底血红,目露凶光。

“弘昼,你放开。”我低声劝,又怕被人看见,又怕被人听见。

他邪邪一笑,将我拉到树下,“怎么?这样就怕了?那你如何应对宫里的明枪暗箭?”

“我如何应对犯不着你来操心,放开,你喝醉了。”我低吼,急得想哭。

弘昼愣愣的,“果然是醉了。”末了轻叹一声,“回吧,省得皇阿玛久等。”

看他一眼,多少话想说清楚,但不在今天,酒醉的人,会把好感当作喜欢、喜欢变j□j。弘昼现在就是这样,今天再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他只是固执着,像个别扭的小孩儿。

才一转身,听见他又喊了一声“吉雅。”本能回头,弘昼笑了笑,收起刚才的戾气,突然变得,“那西洋铁丝琴……”

“嗯,贺你大婚的,若不喜欢就退回来。”我接口,看着远处有灯笼的微光,快有人快来了吧?不怕别人,我怕这样的弘昼。

“谁说我不喜欢?”果然,刚才还的人,突然提高了音调,好象和人理论的劲头儿,瞪大了眼,一脸认真。“我知道你会弹……”

我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极快的说了一句,“快去找你的新娘吧,若你听话,改日弹给你听。”

弘昼扬起嘴角,笑得很天真,天真得透澈,没有一丝杂质。我却没来由的心慌,转身飞快的跑开,越跑越快,花园的小路七拐八绕,待远远看见宴席,一桌桌高声喧哗着,扶着墙喘息不定。

半晌,匀了气息,平复了心情,方慢慢走回席间,直接到了男客那边,找到牧仁,“我们回吧。”

“怎么?公主着急回园子?可这酒还没喝够啊。”不待牧仁答,弘历接口。

我不看他,固执的看着牧仁,重复了一句,“我们回吧。”

笑意还挂在牧仁脸上,但他有些狐疑,放下手中的酒杯,“怎么?不舒服?那这就回吧。”说毕转身冲弘历抱拳,“对不住四阿哥,改日我设宴,请四阿哥饮酒,不醉不休如何?”

弘历淡淡一笑,也跟着起身还礼,“那倒不敢当,只是公主素来与五弟亲厚,今儿五弟大婚的日子怎么才坐了这么一会儿就走?”

桌上的人都低着头,有人在暗笑,有人在私语,没人正眼看我,这时候才反应这话有多恶毒、多伤人。牧仁沉了脸,刚欲开口,我抢先道:“四阿哥这话说得是,人固有亲疏,并非只一方而已,若往日四阿哥也以诚相待,吉雅同样愿意亲赴四阿哥婚仪,看来人虽是一人,奈何有人诚心以待,有人处处提防,也怪不得我亲此疏彼。”

弘历微垂着目,嘴角噙着丝我看不懂的笑,半晌方道:“公主果然快人快语,既如此,看来是爷错看公主了,这杯酒,敬公主,从前若有得罪,就此勾销如何?”

牧仁看了看我,欲拦,我接过那杯酒,仰脖喝了,“酒是喝了,希望这句话不是假话。”

弘历一窒,哈哈大笑,看向席间众人,“公主真会说笑。”席上的人看他脸色,也都跟着笑将起来,我轻轻哼了一声,看不惯他习惯性的虚伪与深沉,拉着牧仁的衣襟,转身离席。

没人再拦我,一路有各式各样的目光,我看见曾经熟悉的很多旧人,比如当年的各位阿哥,不复当年的神采飞扬,沉稳的背后,隐藏了太多心事、太多过往。

我也一样,不再是当年昏愕的宝儿——骄憨的,被人宠着,爱着人也被人爱,无忧无虑,记忆里全是散落各处的欢笑。如今的我,没有退路,也没有光明的前程,出了自己那个温暖舒适的鱼缸,只是一尾任人左右的金鱼……所以我想他,我想那个鱼缸,我想回家,我想有他的地方总是牵引着我,因为只有在那儿,才能全身放松、全心愉悦,才能感觉安全、温暖与——幸福。

将出这热闹的宴席,的脑神经渐渐放松,门口已有马车等着,不等太监相扶,手脚并用爬上那辆四面挂帘的马车。牧仁微一迟疑,跟着也要上来,却听见弘昼府上的管家匆匆赶出来,“世子留步。”

“何事?”牧仁微一顿,我已放下帘,这个密闭的小空间让人心安,他们的声音近在耳旁,但已不似刚才压抑的憋曲。

“我们爷托奴才转告公主一句话。”

“什么?”

那管家迟疑了,“世子,您看,能否当面转告公主,我们爷说……”

“你们爷有什么话自己不当面说清,转托你一个奴才,怎么?爷还比不上你?”牧仁打断他,急得那管家唯唯诺诺忙称不是这个意思。

忍不住掀帘道:“有什么就说吧,世子不是外人。”

那管家一愣,走上前请安行礼,冲我陪笑道:“公主,我们爷让转告公主,说是您的话他记下了,等着公主哪日得了空,还请公主过府教我们爷弹琴。”

“知道了,你回吧。”摆摆手,只觉得累了,钢琴的音乐似乎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阿塔的样子模糊得让人害怕,管家的笑脸忽远忽近,我只觉得头疼欲裂,想倒在床上无思无梦的一整夜。

牧仁坐在我对面,我知道他一直在看我,可我脑后阵阵帝痛逼得我闭上眼,似乎一睁开就无法忍受。

“那钢琴如果知道是送给他的,我绝不许你买。”他悠悠开口,我缓缓睁眼,在触及他目光的一刹那,牧仁调开了头。

“你倒想管你姑姑?”我轻笑,忍着疼,想坚持到碧水风荷。

“姑姑?”他提高了噪音,“怎么从来没有你是长辈的感觉?”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我打断他,闭上眼,窝在角落,疼痛遍及整个脑部,强忍之下,身体也跟着麻软。

牧仁没吭声,良久,听他道:“既是认定了大清的皇帝,越多人注意就越多危险,你现在已经是独在高处,背后身下多少人虎视眈眈。”

“我知道,你放心吧,别把我想得太脆弱了……”再次打断他,不是嫌他罗嗦,我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弯下腰,紧紧抱住头,放在膝上,j□j出声。

“吉雅,你不舒服?”牧仁发现不对劲儿,起身坐到我身旁,“头疼?”

“嗯。”我几乎要哭,但因为他不是那个可以靠着痛哭的人,憋红了双眼,我想我病了。

“疼得厉害?”牧仁有些着急,一面问着,一面催促车夫赶路,上下一颠,就好象能感觉到大脑在里头晃,晃得头晕目眩,阵阵泛呕。

他欲上前扶我,又犹豫着,我轻轻一笑,勉强直起身靠在角落,“没事,一会儿就好,今儿光喝汤了,又连着饮酒才这样的,回去休息休息就好。”

牧仁重重叹了口气,还欲说什么,马车停了,有太监掀帘,“公主,到了,里头已备了小轿,还请公主移轿。”

我想尽快见到胤禛,答应着忙不迭起身,只觉脑子里空荡荡的,牧仁似乎在说什么,又听不真切。早忘了这马车离地面甚高,一脚踩下去踩空了,只听周围的人炸开锅一般涌上来,牧仁也跳下车。

声音越来越嘈杂,我挥着手想让他们安静,却又说不出来,抱住头,眼泪直流,松开右手拼命想抓住牧仁的衣襟,分明很近的距离,看上去那么远,感觉过了好久,手才触到他的衣服,其实也许只是一瞬,“送我,送我回去。”说完这句,看见他点头,猛地抱起我,“闪开,快去请太医。”

再也忍不住,我闭上双眼,脑中一个个零碎的镜头一一晃过……没成想弘昼大婚居然是这么个了局,难道这是惩罚?惩罚安如对阿塔的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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