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平盛世的沐朝,六月奠气躁动不安,春意盎然的万物也开始慢慢呈现出疲态。
嘉州地界上,一对十岁左右的少年,如一阵清风散去行人的无精打采,倒不是这对少年有多惊艳,却是因为他们长得一模一样,是一对双胞胎,而且还甚是清秀。一个看起来柔弱文雅,透着一股子书香气息,另一个就灵动得多,一双眼睛清澈多动,滴溜溜地四处打量,像刚刚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小猫咪。
这么一对天真无邪的双胞胎,独自出门在外,不谙世事的模样很容易引来一些人的觊觎。
在他们离开嘉州途经一处偏僻的官道上,几个手持大刀蒙着脸的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报着俗套的打劫词:“此山为我开,此树为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那个文雅的少年一脸惊恐,紧紧地抓住另一个的手,另一个也是心惊,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强压住心慌,表现得倒也冷静:“各位大爷,我们兄弟二人出门投奔亲戚,身边也没有带多少盘缠,就只有身上这么多银子了,全给你们,求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说完把身上的钱袋扔了过去。
站在最前面的大汉,接过钱袋,打开拨了一下,骂了起来:“他妈的,就这么一点,把大爷当要饭的了。”
“我们真的就这么多了,不信你搜。”那少年又把他们俩的包裹扔了过去。
那大汉旁边的人一把接过去,把包裹悉数翻了一遍,对那大汉说:“没有值钱的,只有几件破衣裳。”
“真他妈的倒霉,碰到两个穷叫花子。”那个大汉说着就往他们身上瞟,忽然眼睛一亮,走过去一把拉住文雅少年脖子上的红线,用力一扯,半块玉佩被拉出来,“这玉的色泽真不错,看起来是个值钱的玩意。”
两个少年急忙去护住玉,那个大汉只狠狠一推,顺手就扯断了红绳,抢走了玉。
“这玉不能给你。”两个少年又去抢,可他们哪里是那些恶人的对手,毕竟十来岁的少年,力气都还没长出来,推搡之间,那个大汉一巴掌将一个少年打翻在地,回手又将另一个少年丢了出去。少年不幸被丢出了官道,顺着斜坡滚了下去,谁也不知道这坡到底有多深多抖。
打翻在地的少年随着帽子的滚落,露出了额头前的头发,他奋力爬起来,就往另一少年滚下去的斜坡那里跑,大喊:“晓晓!晓晓……”,身后的声音他也顾不得了。
身后的声音大嚷:“老大,是个女的。”
那个大汉,看起来就是他们口里的老大,一把抓住女扮男装的小姑娘要往下跳的身体:“老子今天没捞着银子,看你这小丫头姿色不错,肯定能卖个好价钱,真真可惜了一个。”
这票强盗看起来凶神恶煞,其实没几两本事,平时只敢打劫那些看起来没啥势力的小商小贩,混口饭吃,并不敢真正地惹怒了官府,被官府盯上可就没有活路了,不过贩卖人口的事碰上了也偶尔会做做。不巧就被这两个小丫头给碰上了。
那伙强盗拉着悦冉就往封州城的方向走,一向斯文柔弱的悦冉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无论他们怎么用刀来威胁,就是死活不肯跟他们走,还在那个拉他的强盗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那个强盗一阵嚎叫,那个领头的强盗在悦冉的脖子后面给了一记手刀,悦冉就失去了知觉。
强盗头子怒道:“把她带走!”被咬伤的一强盗赶紧把悦冉扛着,往封州城的方向走,官道的前面有一片密林,可以穿过这片林子,就是封州了。
此时,后面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强盗们一阵心慌,把悦冉放下来,夹在两个强盗中间半拖着走,乍一看去就像一喝醉酒的人被两人架着走。
马蹄声越来越近,前后都是骑马的,中间是辆马车,奔驰过来,居然是一群官兵,强盗们赶忙让到了一边,纷纷低下了头,下意识地用身体去挡住娇小的悦冉。
马车从旁边经过的时候,忽然帘子被打起来,一双凌厉疑惑的眼睛看向他们,他早就注意到那个书生打扮的少年,噶然,马匹马车停下来了,从马车里下来一位沉稳文雅的中年人,其他官兵簇拥着他,走近了这群强盗。
强盗头子见势不对,立刻大声道:“快跑!”一群强盗便奔着密林,溜了进去。
这个官员看着地上的悦冉,抬手阻止道:“不用追了,看看他怎么样了。”
于是悦冉就被这样救下了,原因很简单,一群打扮很粗俗的人中架着一个弱质彬彬的少年,而这个少年又是这样的眼熟,早年他还跟随老师学习的时候,就经常带着花悦冉和花悦晓两姐妹玩耍,这少年长得就像这两姐妹,于是就把他救下了。
悦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丝质的薄纱帐,缎面的被褥,的床榻,隐隐觉得脖子后面还有些痛,随后听到不远处一个声音:“大人,她醒了。”
视线中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文雅的气质中隐藏着一丝严谨,沉稳的声音:“你醒了。”
悦冉心里一阵激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当朝户部尚书李史隽,与外公的关系,既是师生,又似父子,外公临终前让她们俩去找他,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们两姐妹的。
悦冉拉着他的袖子,忍着激动和哽咽,说:“李叔叔,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是,是冉冉。”
“你”李史隽略一沉疑,便露出温和的表情,“我已经知道了,晓晓呢?”
“晓晓她……”悦冉便把路上的经过都告诉了李史隽。李史隽叹道:“路上我看到了你,就有所怀疑,上个月我收到老师的信,就立马赶来了,没想到还是来迟了,没有见到老师的最后一面。你放心,我一定会派人去寻找晓晓的,很快就应该有她的消息。”
“嗯。”悦冉噙着泪水,心里很是担忧。
李史隽派人找了三天三夜,在被打劫地点的方圆百里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悦晓的消息。
悦晓从坡上滚下的时候,坡上碎石很多,悦晓多处撞伤,昏迷不醒。
正巧路过一樵夫,看到呼啦啦滚下一人,吓了一跳,走过去一看,发现一个穿着男装的小姑娘,模样很是清秀,过去一探,还活着,这丫头能卖一好价钱啊,正好可以给他在封州开风月楼的老鸨姐姐送去,顿时丢了柴火,扛起她就走。
樵夫回家捡起一个麻布袋子,将悦晓装进袋子里,穿过一条无人知晓的僻静小道,直奔封州去了。
封州是个山水环绕的富饶之地,烟花柳巷在整个沐朝最为人津津乐道,所以素有眠柳城之称,走失的姑娘大多数时候都会被卖到这里,一旦入了这条深巷,便无法回头了。
一路上,樵夫都把她放进袋子里,扛在肩上,看到官兵就躲起来了,毕竟他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心里会发虚。
十几天过去了,那个袋子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樵夫打开过几回,还有口气。
来到了封州城,一家风月楼的后院柴房里,樵夫正在跟他的老鸨姐姐验货,打开袋子的时候,发现悦晓已经手脚冰冷,没有了呼吸。
樵夫大骂倒霉,他的老鸨姐姐瞟了他一眼说道:“你从哪儿弄来的,瞧这小模样,调养些时日,必定能挂个头牌,真是可惜了呢。”
樵夫重新系好了麻袋,骂道:“他娘的晦气,这个东西现在该怎么办?”
“从哪儿弄来的放回哪儿去。”老鸨轻松地说道,好像在谈论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件衣服,樵夫脸色顿时白了,扛过来已经废了很大的周折了,还要扛回去?她见他当真了,才又说道:“附近找个山埋了。”
樵夫重新背上麻袋,找了最近的一个山,见四下无人,便开始奋力挖土,嘴里还不停咒骂着。
就在这个时候,悦晓忽然睁开眼睛,看着那个樵夫活动的身影。
“这是阴曹地府么?”睁开眼睛的花悦晓幽幽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个樵夫缓缓回头,看到花悦晓正睁着眼睛看着他,大叫一声:“诈尸啊~~~~”,丢魂似的跑掉了,连铲子麻袋都忘了带走。
看着远去的樵夫,花悦晓起身看了一下周围,心里思忖,这是到阴曹地府了还是做梦呢?又看了一下衣裳,原来我还在梦里啊,刚刚好像见到了牛头马面,我还以为我会回到那张雪白的病床上,等待着下一次的化疗,或者是死亡。
还记得最后一次终于抵不住骨癌的扩散,无奈地看着母亲的眼泪,慢慢闭上了双眼,慢慢失去了意识,落入一个漆黑的地方,静的可怕,我不停地奔跑,心里充满了恐惧,渐渐看到远处的一丝光亮,于是就朝着光亮跑过去,一直跑,一直跑,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清晰,是一顶帐子……
一个小女孩趴在旁边,还有一个看起来很慈爱的老爷爷。
伸出自己的双手看了看,这双手分明小很多,披散着头发,这个我是谁?
小女孩瞅着她,然后对着老爷爷说道:“外公,晓晓好像真的不认识我们了。”
老爷爷只是笑了笑,模了模她的脑袋:“没关系,以后她一定会记得。”
“嗯。”小女孩伸出手,握住她的,软软的,小小的手,让人的心里暖暖的。
于是她和这个小姐姐,还有这个外公一起生活了,直到外公过世,让她们去找李史隽。
花悦晓看看周围,便沿着樵夫逃走的方向走去,不久就到了封州城内。封州繁华似锦,秀美怡人,一条玉湖流淌着多少青衣歌妓的轻音美乐,周围来往的人群都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服,梳着各种发式。
其实这个梦挺好的,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是另一个完整的世界。
她走到玉湖边,将脑袋探了过去,水中的倒影映着一张清秀的脸,尤其是那双灵动的眼睛。
这个梦好真实,有记忆,有感觉,一切都像是活生生的,或许老天爷见她死得那么年轻,又给了她另一个生命,让她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下去。
长嘘了一口气,对着阳光努力地笑着,那就这样继续我的人生吧。
十几天过去了,一直没有悦晓的消息,李史隽在这里不能逗留太久,必须回京复命了,不得不带上悦冉踏上回京之路,悦冉哭了很久,但是心里也是很清楚的,只能默默祈祷悦晓能转危为安。
自此,她们的命运之轮也开始向着各自的方向慢慢启动了,等待着齿轮交汇的那一天,就像日食发生时,太阳和月亮,地球的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