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悦晓刚出了忘情楼,便见已站在门口等待的安子芩,悦晓堡着挽上了他的胳膊,嗅了嗅他清晨沐浴后的清新之气,心旷神怡。
“子芩,丹青中你最擅长画什么?”悦晓歪着脑袋。
安子芩想了想:“应该是花。”
“哦,那以前比赛你都画了什么花?”
“没有画过花,都是风景。”安子芩淡然说道。
悦晓奇怪了,看他一副云淡风轻惮度,了然:“子芩这是在藏实力哦。”
安子芩坦言道:“锋芒太露遭人忌,有时候要把无关紧要的机会留给别人。”
悦晓赞许地点点头,看样子她跟他说的中庸之道,他都听进去了,占据第一,展现才华,但又避其危害,子芩已经越发精明稳重了。
湖边的桌子沿湖依次摆开,颇为壮观,昨日那个山羊胡子的老先生念着名字让学子们入了各自的座位,悦晓跟着挤到安子芩的前面。
今日的书画比赛不限题目,任意发挥,学子们对着桌上白纸深思,片刻后,有的人已经开始研磨提笔了,悦晓看别人都开始画了,子芩还瞅着她微笑,急了,口里无声地催他,不停打手势。
安子芩终于提笔了,悦晓总算呼了一口气,拍了拍,可他怎么画一会儿就抬头看我呢,我又不会走,一直在这儿啊,啊!他该不会在画我吧!又在看,那个认真的审视,一定在画我啦。
一念起,悦晓立刻转身扒开人群,往临月楼跑,进门就喊:“掌柜的!”
火急火燎的,把掌柜给吓一跳,还以为自家少爷怎么啦,吓得赶紧迎上来:“怎么了,少爷怎么了?”
“子芩没事,我想问问这里哪里有桃花?”
“桃花?哦,挽月阁那边的院子里有,你要这个做什么?”掌柜疑惑地问道。
悦晓拉着掌柜往后院跑,边说:“子芩缺颜料,我去采点。”
掌柜一身肉,被拉着跑得气喘吁吁的,还要说话:“颜料,为什么,要,要采桃花?”
悦晓也跑得累,懒得解释,只说:“不知道,子芩要!”
刚到院门口,就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悦晓看着便衣侍卫,心中一惊,这个人的感觉好像皇宫,森严,肃穆,不会的,皇上视察河务根本不可能到封州,这种想法太荒谬了,都快成惊弓之鸟了,悦晓摆了摆头,甩掉这个奇怪的念头。
“客官,我们进去采点桃花就出来。”掌柜和颜悦色道。
“不行!”
“那您转告一下严老爷,他应该同意的。”继续和颜悦色。
“我家老爷不在!”
“那您给通融一下,我们一会儿就好,严老爷不会知道的。”掌柜偷偷给侍卫塞银子,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
“不行!”侍卫将银子抛在地上。
悦晓一愣,更让她吃惊的是,这个平时一副弥勒佛脸的掌柜突然变了脸,吹胡子瞪眼怒道:“这是我的院子,你们不让我进去,就立刻给我搬出去,我不接待了!”
侍卫也吓一跳,想了想,真惹毛了店家,给哄了出来,只怕自己脑袋也不保了,警告道:“你们赶紧弄完出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好,一定快,谢谢客官,谢谢啦!”掌柜的脸立刻又变回了弥勒佛的状态,笑眯着眼睛,悦晓狂佩服他这种变脸功,非多年功力不可为也!
悦晓将采得狄花,取了最红的部分,碾出汁液,配上些许朱红,树叶的汁液,用毛笔试了颜色,赶紧包好,重新挤进人群,希望还来得及。
悦晓找到那个老夫子,说道:“这个是颜料,安子芩忘带了,所以我送过来。”
“这,恐怕不行,对其他学子有失公平。”老夫子模着山羊胡子犹豫着。
悦晓急,强制自己耐下心来:“先生你看哈,比赛的目的是为了发掘学子们的才能,如果因为缺少颜料而没有画出好的作品来,岂不可惜,这只是颜料,又不是作弊,不会影响到其他学子的,书画凭的是能力!”
老夫子慢悠悠地模着胡子,慢慢地思考着,悦晓急得都想把他那几根胡须给拔了。老夫子终于松口了:“好吧,不过评比时要扣分的。”
“好,没问题,先生请!”悦晓把颜料交给他,看着他把颜料交给安子芩,子芩诧异地打开盖子,会意地抬头冲悦晓笑了笑,悦晓笑眯眯地朝他招手,老老实实站在一个他能看得很清楚的地方,评比扣不扣分无所谓,子芩不在意这个,他一定会在意能不能将她画好。
近晌午,学子们才纷纷画完,撤离座位,评审的五位先生依次顺着鉴别摊在桌子上的丹青书画,不时点点头。
悦晓拉着安子芩的袖子,期盼地问道:“画的是什么?”
“你应该知道啊。”安子芩笑看着悦晓。悦晓了然地与他相视一笑,多年的默契不是白养成的。
评比结果出来了,他们拣出了其中三幅,有一幅便是安子芩的,悦晓好奇啊,很好奇啊,虽然以前她也当过子芩的模特儿,但是那个时候子芩刚学不久,画得那叫一个不知画中人为谁,水墨画的人物画就像现在的简笔画,勾个轮廓,有个姿态就完了,经常认不出谁是谁,悦晓便将素描中的阴影处理,使人物立体起来的方法教予子芩,子芩学得很快,以后画出的悦晓才慢慢有了入相片的感觉了。
最后安子芩得了二甲,悦晓遗憾地告诉他:“我给你送颜料,那个老夫子说扣你分,不然你应该得头甲的。”
安子芩摇摇头:“如果缺了这些颜料,我连头三甲都难进。”
头三甲的画被拧起来,供其他人阅览,学子们在这些画面前挤来挤去,跟考试看榜似的,悦晓也想看,无奈人太多,安子芩安慰道:“一会儿取回来,你慢慢看,谁都不跟你抢!”
话是不错,可是人家就想现在看嘛!悦晓嘟着嘴巴,委屈地看着他。
好吧,看自己的画还要跟别人抢!子芩无奈地摊了一下手。
悦晓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乐了,牵着他的手就往人群中挤,可是看到他们的学子纷纷让开了道,不停打量着她,悦晓不明所以地回看他们,子芩到底把她画成什么样子了,至于别人都这么奇奇怪怪的眼神么?
一站到画跟前,悦晓彻底呆住了,那不是一副画,那是四幅画拼成的,第一幅是药堂里十岁的悦晓抱着药杵在杵药,神态认真勤奋;第二幅是山水间,挽着裤脚站在水里,悦晓拧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嬉笑着,神态俏皮可爱;第三幅是树荫下,悦晓席地而坐,专注抚琴,神态悠然恬静;第四幅是花船里,悦晓穿着子芩的宽袖大袍,如此刻她正穿着那样,醉卧在席间,神态慵懒娇憨。四幅归一幅,题诗云: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树梢鸟在叫,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这幅画画出了她和子芩在一起的那些有趣的时光,那首诗还是她当时对不上子芩的对子,然后念的,还理直气壮地说道:“看到没?这也是诗,不要求对仗工整,但是一样能表达出美好的感情,诗讲求的应该是意境,而非形式。”当时子芩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很赞叹地说:“嗯,晓晓说得很有道理,让我茅塞顿开,这的确值得读书人好好深思一下的。”悦晓这是面子上挂不住,胡诌的,汗颜地在心里吐了吐舌头。
悦晓上前揭了画,扬言道:“这画是我的了!”然后大喇喇地拉着子芩,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下,走掉了,等众人反应过来要阻止的时候,他们俩已经进了临月楼。
追着他们进来的还有个斯文秀气的貌似书童一样的人,气喘吁吁地拦在他们面前。
“哟,小东,你怎么来了?”惊讶状。
“悦晓,成大夫让我来找你。”
悦晓点点头,看了一下手中的画卷,把它交给了安子芩:“这个,你帮我装裱一下,以后它就是我的啦!”
“好。”安子芩笑言。
悦晓前脚刚走,严家父子便进了这临月楼,一个个风姿卓然,刚准备上楼的安子芩转身向他们行礼,可惜了,悦晓要是晚走一步,就可以碰到他们了,一定会惊叹天公造物。
“今日严先生玩得尽兴?”
“风光明媚,心情舒畅。”严先生赞叹道,看见安子芩手中握着的画卷,“安公子手中拿的可是今日的大作?可否借严某一阅?”
安子芩一愣,立刻伸出手作请状:“乃子芩的荣幸,严先生请。”
二楼临窗雅座,安子芩将画展开,放在严家父子面前,几个人皆惊,沐远乐没沉住气,指着画:“这,这~~~”
严先生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他:“安公子的画与一般的水墨丹青似有不同,人物真实,跃然纸上,这个颜色?”
安子芩点头:“是的,传统画法只能得其韵,用这种明暗对比地写既可得其行亦可得其韵,这个颜色是用花叶调配而成,接近人实际的肤色,故而能描摹得更像。”
“此法果然奇妙,安公子心思玲珑。”严先生恍然道。
安子芩看着纸上的悦晓,感慨:“此法并非我所创,乃是一位好友所授。”
“哦?封州城内还有这样的丹青高手。”
“他一点都不会丹青,不过有很多奇思妙想,懂的东西也很多。”安子芩想起曾经悦晓一时兴起,要画水墨画,没画两笔,便把笔扔了,直接将墨泼在纸上,左吹右出,点上几点朱砂,竟然是一棵梅花,虽然意境差了许多,不过这种作法也挺神奇的。
“这幅画可否卖给我?”沐远熙突然插话了,凝视着画中人,眼中流动着不明神采,这就是小时候的晓晓,仿佛活灵活现地站在自己面前,散发着清澈灵动的气息。
沐远俊捏紧了袖中的拳头,沐远熙可以开口索要,而他不可以,因为没有立场。严先生没有阻止,深深地看着这个儿子,江山美人只能择其一,就让这幅画成为他的一点念想吧。
安子芩摇摇头:“这幅画我已经送人了,不卖的。”
“我出高价!”沐远熙坚定道。
“一诺千金,即使你出黄金万两,我也不会卖的。”
沐远熙一滞,转念道:“送予何人?”
安子芩明白他的意图:“他也不会卖的。”
“你不是他,你又如何知道他不会卖?”
安子芩见他态度非常坚持,看了看画里的悦晓,心中疑惑,又不想太拂了他的面子:“他是我的一位好友,现在有事离开了,明日我便要将画给他,到时候我领他来见严公子,严公子可以亲自询问他。”
湖边的学子们还在三三两两品评着画作,意犹未尽。明日的音律赛场又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