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歆的手覆上邵柯梵的眉心,来回抚模,似乎要将它像熨衣服那样熨平,巫师都说没有事了,你还皱什么眉?你呀!武功虽然无人能敌,但异术方面就不信能比过他们。
邵柯梵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拔下,双目含笑,眼波流转,若星辰般灿灿闪烁,全然不似梦中那双冷波凝冻的眸子,简歆,我是倦了,昨夜没睡好,一直提防着,不过既然没有什么大碍,我也就放心了,只是想好好睡一觉。
简歆心知他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却也不揭穿,笑盈盈地将他按倒在床上,蹲,替他月兑了鞋,然后拉过被子盖住他的全身,边说,下午就不要处理上疏了,六个小时内不能醒来。
噢?邵柯梵挑眉,那处理上疏的事恐怕得推到晚上了,无暇顾你,你就不怕受委屈?
少贫嘴。隔着锦被,简歆一拳落在他的胸膛上,睡你的觉。
翻遍了阴司城厚厚的那本《惩戒规》,绝彻不由得泛起一阵困意,辞世之后,亡灵之体第一次感到疲倦,强行进入梦中束缚一个人,本就是一件极为损耗灵力的事,怕是要花上五天的时间才能够彻底恢复,然而,为了不让上天和地狱发觉他无端进入阳世,他只得采取这样的方式,梦中仅是他与木简歆的天地,任何人也无法得知和干涉。
邵柯梵只能束手无策,那么,让他干着急好了!他嘴角扯起一抹冷冷的笑意来,被在人世时压抑着的情感充斥的心底,涌起报复的快感,复杂而痛快。
阴司宰大人。负责清点亡灵数量的灵魑清灵官丑堔从大圆红桌旁起身,徐徐到宝座跟前跪下,关于鹰之以锁魂图束缚十三万亡灵,并使用疯灵素使其悉数变成恶灵之事,意图为战争所用的事,大人可有任何指示。
绝彻拿过搁置在宽大扶手上的《阳寿录》随意翻了几页,又无声地合上,点点头,上次你提的时候,本尊亦有了打算,不过是挑一个专门的日子去召回罢了,目前鹰之与苍腾暂时无法交手,恶灵不会危害苍生,先由坟墓束缚着也好。♀
绝彻顿了顿,僵冷的眸子闪过一丝亮光,仿佛一道极细的白光掠过玄色冰面,况且鹰之私自束缚恶灵,断不能召回去恶了事,不然显得阴司城好欺负了,亡灵该投胎转世,即便是活人也该有这样的常识,所以……
丑堔竖起了耳朵,其余九位灵魑皆转脸向座上,等待着阴司宰大人对鹰之的处理决定,这是唯一一次地狱对人世的惩罚,一定会值得大书特书,重记一笔。
绝彻皱了皱眉,心念快速转如闪电,然考量到此事与邵柯梵没有任何干系,不由得有些失望,淡淡道,错事由鹰之国君主郑笑寒犯下,惩罚自然得由她承担,束缚十三万本该投胎的恶灵,罪孽深重,该受命绝之大劫,然而鹰之君尚未婚配,并无子嗣,死后鹰之即将陷入无主境地,因此,本尊决定,减鹰之君阳寿十年。由于地狱与人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各有条规,因此郑国君虽酿下大错,本尊仍给予最轻的惩处,算是个训诫。
他方才已翻过郑笑寒的阳寿,竟高达九十一岁,减掉十年还余八十一年,根本算不上惩罚,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他似乎还得感激她,要不是她此番作为,除了等待邵柯梵进入地狱之外,他怕是寻不到其他借口了。
诸位灵魑边听边记,待阴司宰言罢,丑堔仍跪地不起,请阴司宰大人告知召回恶灵的具体时间。
绝彻嘴角扯起一抹冷意,既然邵柯梵已经寻到抵御恶灵的方法,那么,他与这件事之间终归有了连接点,这便为他提供了可乘之机,何时召回,只看邵柯梵的下一步举动,而由不得他先行决定。
至于何时召回十三万亡灵,毕竟是一件涉众广大的事,本尊需得细细考量,且荒古殿事务缠身,眼下还不宜决定。
阴司宰所言极是。♀丑堔终于起身,退到红木圆桌旁属于他的位置上。
十位灵魑回到了聚精会神司职的状态中,下属有事需要禀报,只需念一声其所属灵魑的阴号,说的话便可直达主人耳中,因此偶尔有一两位灵魑匆匆告辞,赶赴某个地方办事,归来后再细细向阴司宰禀报。
阴司宰该翻的冥书厚厚的也有五十来本,他每本皆阅览了三遍以上,加上资质聪颖,记忆力好,也早都将该领悟的领悟了,将该铭记的铭记了,却不知今后漫漫岁月该如何度过,阅览书籍和处理事务的空闲时间里,他经常双手引开微观之镜,观察阳世里爱的人,恨的人,以及一些无关的人。
本就不甘心死亡,看得频繁了,由心脏牵引的呼吸,脸颊上泛的血晕,温热的体温,鲜红的血液,充满生命力的肌肤,这些活人的特征,他愈发向往起来,本来对冰冷的亡灵之体无甚介怀,如今却感到一阵阵寒意,仿佛活人被冰雾死死缠绕,挥之不去,永世不散。
难道,他就这样守着荒凉的荒古殿,独自度过无尽的漫长岁月么?任那人世岁岁容枯,悲观喜乐,他却如同怪物似的,不生不灭,却又无所依托?
如今他更希望自己尚且活着,无论怎样生存,至少颜色是多彩的,而不仅仅只是黑白,倘若活着,他是不是多了一分争取那份爱的机会?而如今他是阴司宰,她是无法转世的异域身,他们不正好相配么?
他一个激灵: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邵柯梵凭什么要永远霸占着她,他要争取他爱的,应该属于他的,最符合他的,而木简歆,这三个条件皆满足。
宝座上的黑衣阴司宰眼中一时复杂莫测,双手对合,缓缓引开虚幻凝成的微观之镜,简歆正合着黄衫,躺在寝房的大床上午睡,面容恬静,秀发整齐地搭在胸前,丝毫不乱,双手交叉,覆在小月复上,当又是在藏书房睡着了,被那人抱回床上,好好安顿的。
那样的场景他见过无数次了,简歆手捧书卷,开始专心致志,兴致盎然,而后眼皮开始下垂,半闭又开,想要投入终究力不从心,最终眼睛重重地阖上,身子屈服地趴到了书桌上,书卷或被紧紧压住,或掉落在地,要么折了页,要么沾了尘土。
那正在处理上疏的人会很快察觉,轻步走进藏书房,将书捡起,小心地抱起她,施展隐身术到寝房,将她放到床上,有时静静地凝视她很久才离开。
他又恨又嫉妒,无数次幻想将那人打得魂飞魄散的场景,却宥于规定不敢越轨,终究是将涌上心头的怨气逼回月复中。然而,无论如何,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仿佛一双藏在夜间的眼睛,锁定目标,不断寻找机会。
微观之镜中的场景不断移换,经过王宫大臣的宫殿府邸,那些臣将皆是邵柯梵精心挑选出来的栋梁之才,私下也是规矩得很,几乎都将心放在了国事上,或阅卷,或书写,或在方桌上布军阵,偶有一两个整日作乐的,面容已呈败色,除了纵欲过度所致外,竟有中毒的迹象,该是邵柯梵无心再留这类人,暗自下的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除去,以颓靡为由,不留丝毫痕迹。
邵柯梵,天下还是你最毒呵!
绝彻冷冷地盯着微观之镜,倒不是可怜那一两个将死之人,只觉得自己对那人的心狠手辣感到极端的厌恶和仇恨,是由于正因为如此,他才惨淡地离开人世,所有算计一场空的缘故罢!
场景再度移换,经过一处宫殿时他心一颤,念了一个决将空间定格下来,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坐在婕琉殿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百无聊赖地凝视着院门外的虚空,黑亮的眸子落落寡合。
子渊!他的儿子,他怎么就忘记了,出关以后,之于阳世,他所执念的,一面是壮志未酬,一面是深爱的女子,竟连亲生骨肉都忘记了。
他的手不经意间一抖,目光死死地盯着微观镜中的儿子,三年不见,他竟长大了这么多,身量高了不少,柔软及腰的头发高高束起,原先圆润的小脸瘦了些,有了些许的棱角,却也稚女敕得令人生怜。
然而,那双眸子却是郁郁寡欢的,那张脸却是憔悴的,似乎在强烈地希冀着什么。
瞬间恍然大悟,子渊是在等待他的父母,却不知他们双双触犯了禁忌,正在炼狱火城接受惩罚,他怀着满腔希望,却一直要作无望的等待。
大殿门口,站着两名粉衣婢女,然而,他却看出两人均是身怀上乘武功的高手,她们正一脸警惕地盯着院中的小人儿,目光不移丝毫。
绝彻眉头一皱,很快便明白过来,子渊身上留着王室血液,邵柯梵定要让他成长为对王位没有任何威胁的傀儡,如此毒辣,就连无辜的孩子也不放过。
拳头缓缓攥紧,他的儿子,昭涟死后,便是天天这样度过的么?没有人呵护关心,整日被禁锢在冷清的宫殿中,在监视下生活,简直就是没有自由的俘虏。
那颗虚无的心隐隐作痛,阴司宰不忍再看,便将微观之镜点散了,闭上眼睛,苍白修长的手按上眉心,轻轻揉动。
邵柯梵,邵柯梵,本尊倒是要看你为所欲为到几时?
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阴司宰霍然睁开眼睛,僵冷淡淡的眸子瞬间凌厉夺目,将深处冷灼灼的光芒悉数释放了出来,覆在宽大扶手上的左手手指扣紧扶手边缘,半透明的青筋鼓起,因为没有了血液,青筋变成空空的管子,仿佛是冷风嗖嗖而过的通道。
倘若说,他已是亡灵之体,且成了地狱的阴司宰,当放下爱恨情仇,让一切烟消云散,为了木简歆和过去的仇恨不肯善罢甘休显得执拗和幼稚了些,那么,子渊为他添了一个充足的理由,他不会再有任何犹豫。
除掉邵柯梵之后,他未完成的夙愿,可以交到子渊身上,他欲得到的女子也可轻而易举地拥有,哪怕她不愿意也由不得她选择,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
然而,阴司宰不能干涉人间事务,他得瞒过上天和阴界的眼睛,待寻到合适的理由,恐怕邵柯梵连磕头求饶也来不及了罢。
阴司宰的嘴角扬到了最大弧度,阴冷的笑声在月复腔中飘荡来去,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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