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嬷嬷脸色惨白,放开萍娘踉跄着去了。
萍娘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兀自在那儿强撑着。宁娘看情况不对,好心想上前扶她一把,却被她一把推开了。其他几个姑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一脸迷茫的表情。
萍娘死死咬着下唇,双手微微颤抖着。她强装镇定地深吸一口气,迈步向门口走去。可刚走了没几步,就脚上一软整个人差点瘫坐在地上。她勉强扶状门框喘了几口气,摇晃了半天才算重新站稳了。
宁娘离她最近一些,被她推开后也不着恼,只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萍娘整个人看上去十分不好,脸色唇色都一片煞白,额头上一层密密的汗珠,显然是被吓出来的。
她似乎感觉到了宁娘探询的目光,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一路扶着门框踉跄着去了。满屋子的姑娘眼看着事情没头没尾的结束了,全都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面也就宁娘最懂人事一些,隐约猜到了一些。马嬷嬷方才显然是模到萍娘的肚子了。女人和女人模个肚子算什么大事儿,别说马嬷嬷本就是教她们规矩的,经常要动手校正她们的姿势。就是一个寻常的妈妈,不当心碰了小姐的肚子,告个罪也就过去了。
可这两个人都是一个表情,谁也没说半个字,脸色举止明显不大对。尤其是马嬷嬷,就跟受了极大的刺激,跑出去的时候就像有狗在后边追着她咬似的。
再看萍娘,又是这么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显然是被人戳穿了什么事情。萍娘和她们一样,都是养在内宅的闺秀,平日里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屋子里又都是女人家,能出什么了不得了的大事儿?思来想去宁娘也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了。
宁娘仔细回忆起萍娘最近的表现,再结合自己上一世获得的信息,大约有八成的把握肯定自己猜到了事实的真相。只是当着一众姐妹的面也不好明说,只得打圆场道:“马嬷嬷想是累了,咱们也先歇歇吧。”
没有马嬷嬷的允许,姑娘们也不敢擅自回屋,只得坐下来喝茶等人。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的模样,马嬷嬷没等来,倒是二太太屋里的孙妈妈过来了,满脸堆笑冲她们道:“马嬷嬷今儿个身子不大爽利,让姑娘们散了先回去吧。”
婷娘最是快人快语,当即了然道:“还道是二姐动作做的不好气着马嬷嬷了,没成想竟是病了,倒便宜我们了。”
孙妈妈还是赔着笑,只是不再多说什么。她跟着姑娘们一道儿出门,走到门口时被琴娘叫住了:“敢问妈妈,明日咱们还要过来吗?”
孙妈妈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一时有些被问住了,缓了片刻后才勉强道:“这个我也说不好,马嬷嬷这病来得急,太太已派人去请大夫了。得等大夫诊过脉后再说。”
“这般说来,咱们明日指不定还能再歇一天?”婷娘一脸兴奋之情难以掩饰,冲方才萍娘离开的方向道,“倒像是借了她的光了。”
琴娘赶紧拉妹妹一下,冲孙妈妈告了罪,拉着婷娘离开了。宁娘自然也跟两个妹妹一道儿出了院子,各回各屋不谈。
宁娘回到西湖月后便一个人关在了房里,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出来。她知道这事情是纸包不住火的,迟早要捅出来。她吩咐了春晴照顾好院子里的一切,又让秋霁一直留意着正院的动静,仔细算着二老爷回家的时间。
不出她的所料,戌时还未到,正院那边已经传来消息了。当时宁娘正跟银红在那里研究绣花样子,秋霁进来时脸色有些不大好看。银红是个聪明人,平日里跟秋霁关系也不错,对她的性子模得很透。她知秋霁一定有事情要对宁娘讲,当即便站起身来,笑盈盈道:“瞧我这记性,小姐一会儿沐浴的热水我还没着人去烧呢。秋霁姐姐先陪小姐绣绣花,我去忙了再过来。”
秋霁淡笑着冲她点点头,待得银红出去后,她又重新检查了一下门窗,确保都关上后,才走到宁娘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小姐,花前饮出了大事儿。”
宁娘也不拐弯抹脚,直接问道:“是不是萍娘的肚子包不住了?”
秋霁有些诧异宁娘的敏锐,点头道:“是,太太先前就让人将花前饮整个围了起来,只是不对外说。这会儿老爷回来了,太太便让人将简姨娘同二小姐绑了过去,说要让老爷发落。”
“绑过去?”
“是,确实是绑过去的。让孙妈妈带了几个婆子去的。先是悄悄将人叫出来,说是去正院回话,一进正院门便给绑起来了。听说怕简姨娘在院里哭得大声,还让人在她嘴里塞了布条。萍小姐身子重,绑得略微松些,听说是怕闹出人命来。”
宁娘虽然一早就知道这事儿要是桶出来必定是大事儿,却也没料到二太太能果断严厉到这种地步。在这样的年代,这样的人家,像萍娘这样未婚先孕的事情简直就是家门奇耻大辱,搞不好要被活活打死的。
一想到这儿宁娘身子不由一抖。她平日里虽不喜萍娘,也不愿见她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只是这种事情若传出去,不光萍娘名节尽毁,就是她们这些姐妹,今生也难再说上好亲了。陆家小姐的名头本就是一体的,出了一个这般不知廉耻的姑娘,她们几人的名声也就一起毁了。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再不会与她们结亲,只怕往后连来往都不会了。
这个萍娘真是胆大包天,即便年纪大了思嫁心切,也不能搞出这种事情来啊。宁娘脸色一沉,又问秋霁道:“除了这些可还打听出别的来没?老爷怎么说?”
“还不曾有消息。我去了趟正院儿,连门边儿都没模着。何妈妈亲自带人守住了整个正院,我只能远远看一眼。要不是正巧碰上五小姐的贴身丫鬟相月去五少爷那儿办事儿回来,我也问不出这么多消息来。”
宁娘明白二太太这么做的用意,好歹莹娘还是她亲生的,她再不喜欢萍娘也不能由着她拖累自己的女儿。这事儿必然是要悄悄进行的,家里一干人等但凡有个嘴不严的,只怕便活不过明日了。就是那个马嬷嬷……
宁娘想起这一位,又追问道:“可知马嬷嬷现如今怎样?这事儿是她告诉的太太?”
“马嬷嬷一早便逃了,此刻都不知去了何处。此事不是她说的,但马嬷嬷一跑太太便觉出不对来了,叫了今日陪侍马嬷嬷的小丫鬟去问,又让孙妈妈去了花前饮问话,一来二去的这事儿才捅出来。”
宁娘不由暗暗佩服马嬷嬷这个老狐狸。她是宫里的老人儿,杀人不见血的事情见得多了,嗅觉比谁都灵敏。她无意中窥得了大户人家的丑事,自知若是不跑性命必然难保,是以一发现这个事情便溜之大吉。
以宁娘对二太太的了解,若马嬷嬷不走,即便不丢性命,这辈子也别想再出陆家这个大门了。虽说她从前在宫里待过,二太太待她若上宾,但说到底她也就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老太婆罢了。求着你的时候自然是千好万好,一旦你成了一块绊脚石,说除也就除去了。
更何况宁娘也曾听马嬷嬷说过,她因入宫终身未嫁,家里老子娘早就病死了,仅有的一个弟弟也不在京城,她在这里无亲无故,只靠一个收养的女儿操持家里杂事。若她真被人害了,一个小孤女在这偌大的京城里求告无门的,这事儿定然便这么掩下去了。
眼下她跑了,命自然是保住了。只是二太太不免就落下个心病了。虽知她必定不会出去胡说,但这人一日不除一日便是个祸害,就像颗定时炸弹,总让人心里不踏实。宁娘坐在屋里,望着面前桌上一盏油灯昏黄的火苗,心里不禁长叹一声。
也不知道这场骚乱要到何时才能平息。
此刻的正院从外面看一片静悄悄,院子里连只耗子都不敢出来随便走动。不相干的丫鬟婆子全都回自己屋子,门窗紧闭连气儿都不敢喘,巴不得将两只耳朵给割了,什么都没听到才好。
正厅里二老爷和二太太端坐在两边,底下简姨娘和萍娘跪着。两个人都是满脸泪痕,哭得几欲昏死过去。萍娘埋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整个人抖得如风中的落叶。简姨娘倒还收不住自己的嘴,身上虽被绑着,却还在那儿勉强磕头告罪:“老爷太太开恩,饶了二姑娘这一回吧。”
二太太一脸嫌恶地看她一眼,将头转躺二老爷。只见二老爷眉头紧锁,眉心间一个深深的“川”字印在那里。他抿着唇好长时间没说话,突然像是醒过神来了,慢慢地从太师椅里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踱到萍娘面前,沉声道:“把头抬起来。”
萍娘已要快吓晕过去了,又不敢不从,抖抖缩缩把头抬了起来。刚抬了一大半,二老爷就扬起手来,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萍娘整个人立马向旁边倒去,“咚”地一声摔倒在地。
她咬着唇没敢喊疼,挣扎着刚想要起身,就听二老爷冷冰冰地说道:“只当我陆家没生过这个女儿,你做出这样不知羞耻的事情来,这个家是容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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