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真真对宁娘很贴心。
宁娘想着她的时候,楚怀冬便给她送来了郡主最近的消息。宁娘心里犹豫不决盼着郡主不要来寻自己,郡主便真的不曾来寻她。只是郡主不去寻她,却去寻了陆家另一个人,让宁娘暂时清静了不少。
相比之下,二太太这些日子一直内心烦燥。
家里几个哥儿年纪渐长,最小的朗哥哥今年都十三了。去年的府试家里几个兄弟都算争气,全都考上了童生。二老爷一下子便积极了起来,开始筹谋起几个哥儿的前程了。
文哥和武哥大约是随了简姨娘,于念书上头实在没什么天赋,跟两个弟弟一道儿下的考场,最后出来的成绩竟还不如他们。朗哥和修哥倒都是读书的好苗子,尤其是修哥,荒废了一阵子的学业,再捡起来时竟是一副势不可挡之姿。他本就于这方面天资聪颖,超过文武两哥不在话下,没成想一个发挥超常,竟是在府试的排名中越过朗哥排到前头去了。
二太太心里既喜且忧。喜的是朗哥争气,不因家境优渥而变得懒散。忧的自然是修哥了,这孩子初进府时看着懵懂无知,性子胆小懦弱,做事唯唯喏喏,怎么看怎么不讨喜。没成想这一念书,整个人完全变了。谈吐举止有了不小的进步,待人接物也变得老练许多。更可气的是这一切竟都是朗哥帮着他培养起来了,两兄弟如今好得跟什么似的,日日读书扎在一起,下了学也总凑一道儿钻研功课,俨然一副同进同出的亲密模样。
兄弟间感情好对一个家族来说是好事儿,但对于二太太来说却不是什么妙事儿。修哥至今还未写进族谱,为的就是嫡庶上面的问题。这几年二太太死咬着不松口,宁娘也不急着催她,这事情就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可如今修哥眼看着愈发有出息了,这不能不令二太太警惕。先前二老爷便隐约露出要将修哥写在她名下的意思,她只装聋作哑不回应。当时修哥性子尚且不讨喜,二老爷便也没多坚持。
眼下修哥一日好过一日,读书既强将来少不得要走科举这条路,若他真是一路高中金榜题名,自己如坚持将他写在姨娘名下,岂不惹人笑话?
可真要他将修哥写在自己名下,她又不大愿意。好歹这序齿上修哥占了先,虽说只差几个月,可长幼有别。修哥若成了嫡子,那便是二房嫡出中的老大了,他书又读得好,将来若是出息盖过朗哥,岂不要成陆家的当家人?
二太太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临了哪能让宁娘死的生母生的儿子占先,这简直就是往她心窝子上戳刀子了。
每每想到这些,二太太便夜不能寐食不能安,纠结到了极处。
但纠结归纠结,儿子的前程依旧不能放松。二老爷见几个儿子皆小有成绩心里也乐呵,便费了一番功夫替他们寻了个先生来指导学问。只是这先生脾气颇有些古怪,从不上人家中做馆,只喜自个儿开个私塾教人文章,远近士绅皆听闻他的大名,好些人费了极大的劲儿也没能把他请回家中,无奈之下也只能将孩子送进他的私塾中听课。
二老爷既要儿子们有出息,自然也不能免俗,连同大房已经中了秀才的朝哥一道儿送进了私塾里,每日清早派车送去,下了学再派车接回来,忙忙碌碌好不热闹。
宁娘见弟弟总算有了几分出息,心里也大为快活,偶尔寻他过来说说话儿也总是不厌其烦耳提面命,要他务必用心读书,同时也别忘了与自家兄弟和睦相处,莫要再惹事生非。
修哥如今已快十四了,比起三年多前身量拔高了不少,五官也长开了许多。他虽不及朗哥俊朗,但细看也是眉清目秀风度翩翩,很有点聪慧少年郎的味道。最令宁娘欣喜的便是他眼神间的变换。从前那个懦弱胆小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男孩总算是不见了,如今的修哥眉眼间透着自信与沉稳,性子活泼了许多,连话也多了起来。
那一日他与宁娘在后园的亭子里碰上,坐下来说话时便半开玩笑道:“五弟如今越是愈发讨人喜欢了。前几日我们下了学,正要上马车呢,便有别家的小厮过来找他,说是他家公子请他过去叙礼。看得二哥三哥一阵咬牙切齿。”
宁娘知他与朗哥交好,不由也掩嘴笑:“你五弟性子和善,人又出众,学堂里的少年子弟自然愿与他亲近,你也要和他多学着点才是。”
“姐姐放心,我如今已长大,再不是从前你身后那条小尾巴了。学堂里的同窗与我关系都不错,两个哥哥我也不会与他们起争执的。不过那天来找五弟那人似乎不是我们学堂的。”
“你见着那人了?”
宁娘一问这话,修哥脸上便露出几分疑惑的神色来:“倒是没大看清。五弟被叫过去后我们上了车等他,撩着帘子远远看了一眼。那人好生奇怪,如今天气已转热,他竟披了一身斗篷,从头遮到脚,连头都没放过。当时他们两人站在树下闲聊,那小厮就守在旁边,看样子还有几分紧张。真是有些奇怪。二哥还打趣说,怎么搞得像是男女私会一般。”
宁娘本来只是听他说闲话,一耳朵进一耳朵出的,完全没放在心上。一直到最后听到文哥说的那句玩笑话后,她才猛得回过神来。
似乎哪里有些不大对头,可她又说不出这不对在哪儿。修哥似乎见她脸色不好,关切地追问着。宁娘只得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随口扯了个话题继续道:“你二哥说话没个章法,往后他的话你别记在心上,也别同外人说。他若再这么胡说八道,你可要提醒他一二。这种话私下里开开玩笑也就罢了,万不可到外人面前说去。”
修哥到底还是心里敬着宁娘,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当下便连连点头保证不乱说。宁娘又同他说了会子儿话,借口要他用心读书回房温书,两人便这么散了。
回到西湖月后,宁娘转身便进了房,一个人坐在窗边默默想心事。楚怀冬送来的那封密信她看完便烧了。这几日天下太平,似乎也没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郡主私自离家是大事儿,诚亲王府肯定瞒得好好的,轻易不会让人知道。只是这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瞒得住一时又如何瞒得住一世。
若能将郡主平安快速地找回来倒也罢了,若是一直找不回来,总有一日要露馅儿。诚亲王本事再高,到了入宫待选那一日总要穿帮。总不能拿个丫鬟冒充郡主去待选吧。
宁娘从前也听楚怀秋提起过,说郡主时常要被太后宣进宫去。那太后和皇上必定是认得她的,拿个假的送进去是万万不可的,这是命犯欺君的大罪,诚亲王这般聪明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如今离进宫之时已不到三个月,郡主还真是胆大包天,选在这种时候私自出逃,足以见得她有多抗拒入宫为妃了。宁娘一时也很替郡主委曲,又替她担心不已。只是这事儿没个两全之法,除非说服诚亲王不送闺女入宫,否则这事儿便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宁娘本就为郡主担着心,今日一听修哥说的话,这心头的担忧便更大了。修哥嘴里说的那位从头包到脚的公子成了宁娘心头的一根刺。虽然她不曾亲眼见到那人,可不知为何脑海里总浮现出从前的一个画面。
严觉寺里郡主一身男装与自己嬉闹,身边跟着个也作小厮打扮的丫鬟。这明明是过去好些年的事情了,但今日却总是在眼前晃荡,怎么也忘不掉。
隐约之间,宁娘心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那个从头包到脚的公子会不会就是私逃出府的郡主吧?她既对朗哥一见倾心这么些年,想来心中一直放不下她。入宫并非她本意,她既想与命运抗争,一旦逃出府来,第一个想见的必定便是心上人。
以宁娘对郡主的了解,她还真不是个寻常女子。那些个世俗规矩未必约束得了她,更何况眼下已是这么个火烧眉毛的情况了。一旦入了宫,这辈子想见朗哥几乎是不大可能了,即便能见也得等到几十年后朗哥成了朝廷的股肱之臣,也许才能远远地见上一面。
郡主这般的性子,哪里能等几十年,如今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必定会来寻朗哥。宁娘不由暗骂自己真是愚蠢,前几日竟不曾到这一节。可转念一想即便当时想到了又如何,难不成还能通知楚怀冬日日去私塾门前逮人不成?
宁娘想到此处,不由苦笑起来。只是她没料到,她不曾通知楚怀冬,对方却是早已想清了这一节。郡主方一在私塾露面便被他派的人盯上了,好歹是等两人说完了话后才被强行带回了王府。
这事儿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宁娘得到消息已是三日后的事情了。这一回又是秋霁递了话进来,不过不曾来信,只报了“平安”二字。宁娘一听这信儿心里便全明白了。她坐在那儿有些出神,心里也不知是喜是悲。
那一日日头西斜的时候,宁娘终于觉出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她对着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收拾东西的银红随口说了句:“这都一整天儿,我怎么没见着春晴那丫头?”
银红歪着脑袋想了想,也附和了一句:“确实没怎么见着。哦,晌午的时候我像是见了她一面,可一回头便没她影儿了。”
不知怎么的,宁娘心里竟浮起一丝不安的念头,像是在水中滴进了一滴墨,快速地晕染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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