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宁娘却躺在床上无法入睡。
她从沈家回来几天了,这几日还一直处在半浑噩的状态下。那天楚怀冬在沈家后院同她说的那些话,依旧清晰地在耳边萦绕着。
她活了两辈子,这是第一个这么明白地向她求婚的男人。上一辈子她也被人追求过,但那时大家都还年少,对待感情既懵懂又无知,不过是存了几分好感就想和她在一起罢了。既不会考虑婚姻,也不在乎未来,是完全活在当下的感情。
但这一世明显不同。宁娘现下生理年龄不大,心理年龄却已不小了,加起来都快近三十岁了。一个三十岁的老女人,在这个时代早就儿女成群了,夸张点的或许连女乃女乃都做了。而她现在缩在一个十五岁少女的身体里,同样也正面临着择夫婿的问题。
在这个年代,十五岁的年纪正在待嫁的最好年华,妙龄少女们大多已开始谈婚论嫁。宁娘既然不打算入宫,自然也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起来了。
楚怀冬便在这个适当的时候,很适时地出现了。宁娘这几天一直在想,她和他之间或许真存有几分缘分。一次两次总那么巧地遇上,仿佛命中注定一般。
他出身背景很不错,放在现代是个典型的官二代。他自身条件也很好,身材修长容貌俊美,多少少女看他一眼都会脸红心跳。他品性端正行事稳重,身手也不错。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完美的丈夫人选。
最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对自己是存有真心的。这一点尤为可贵。在这个婚姻讲究出身与门第的时代,女子与丈夫成亲之前几乎连面都不能见,更别谈有什么感情了。要遇上一个自己看得顺眼又喜欢自己的男人真如中头奖一般。
宁娘现在就有一种中奖的感觉,人好像飘在半空中一时下不来,无论做什么总觉得晕乎乎的,处处透着不真实的感觉。
在楚怀冬寻她说那番话之前,她从未往那方面想过。诚亲王府对别人来说或许是值得费尽心机靠拢的对象,但对她来说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她打从心里想要避开那儿。事实上,京城所有的高门大户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感觉,她总是深深地担忧,若是父亲真挑了那么一户人家把她嫁进去,她往后的几十年要怎么过?
女子当姑娘的时候规矩严一些也就罢了,出嫁之后总想要自由一些。可要是嫁进那种人家,这一生只怕都要被规矩绑得死死的了。诚亲王的儿媳妇哪里是这么好当的,上面不仅有公公婆婆,听说老亲王的原配夫人尚在,那是相当于红楼梦里史老太君一般的角色,一众小辈都是围着捧着争相讨好的人物。宁娘一想到嫁进去后每日里就得巴结这个奉承那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关键是你这么着意讨好人家,对方也未必领情,她便觉得头大。这种日子哪里是人过的。
她一个现代女人,来古代的官宦之家当小姐已然觉得浑身不自在了,再让她受这种表面风光内里苦楚的罪,她实在有些消受不起。
听说诚亲王共有四子,先前两个是庶出,后头两个是嫡出。如今除了楚怀冬外其余三个都已成亲。周郁芳是个软柿子倒是不会找人麻烦,另外两个便不好说了。宁娘自认没什么宅斗的经验,与自小在人精堆里养起来的姑娘家不能比,脑子里就缺了这么一根弦,实在不愿受这种罪。
楚怀冬哪里都好,即便她对他还没什么男女之情,朋友之谊总是有的。两人若真成了,婚后相敬如宾总是做得到的。但他再好,架不住他家里这般复杂的关系,宁娘想到此处直想打退堂鼓,深深地觉得那天的严词拒绝真是做对了。
也不知他回去之后恼没恼自己,会不会一时意难平,索性把她送进宫去得了。一想到此处宁娘不禁冷汗直冒,脑子里一直浮现楚怀冬明媚的笑意。仔细想想他并不是这样的小人,心下才安定一些,折腾了许久之后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身去给钱氏和二太太请安时,她的脸色便不大好看。钱氏拉着她左看右看,关切的话问了好几遍,一副慈爱的表情。宁娘这些日子慢慢也琢磨出钱氏对自己的态度了,在她的心里,自己是比不上大房两位姑娘的。但在二房之中,钱氏如今最中意的只怕就是她了。
莹娘人不坏,单纯少言,只是托生在了二太太肚子里,天生不讨钱氏的喜欢。琳娘的生母芳姨娘一向是二太太屋里的人,自然也被钱氏归到了二太太那一阵营里去了。茗娘还太小,逗着玩还不错,其他的也引不起钱氏的兴趣。
如今选秀在即,钱氏一方面想着法子要将大房的女儿送一个进宫去,另一方面似乎也将宝押在了自己身上。
家里人对宁娘的期望越高,她的压力也越大,一日熬一日便更觉难过了。园子里已是春暖花开百花吐蕊的时节,往年这个时候姑娘们是最高兴的。月兑去繁复冗杂的冬装,换上色彩明艳质地轻柔的春裳,好姐妹们三不五时相约去赏春,真真是一件快活的事情。
只是如今景色依旧,赏景的人却没了心情。宁娘想起去年这个时候郡主还与自己书信来往,讲些家长里短的小事情。转眼大半年过去了,她已许久不得她的消息,偶尔想起倒也颇为挂念。
朝阳郡主或许真是个可心的人儿,宁娘这边刚惦记上她几天,那一边竟是传来了消息。大约就是三月初的某一天,宁娘正在屋中午睡,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就见秋霁从外头匆匆走了进来,神色颇带了点慌张。
平日里秋霁向来是个稳重的,比春晴她们都要沉得住气,这般模样实在少见。更何况自己正睡着,她无事是断不会这么闯进来的。
宁娘一见之下,仅有的那点睡意便散了。她披衣下床,趿了鞋到桌边倒水喝,用眼角的余光看秋霁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还在她屋里左右探了探头。宁娘冲她点点头,暗示屋内除了自己没人,秋霁这才走了上来,几乎与自己贴在了一起。
宁姐以为她要对自己说什么,却见她从袖拢里抽出一封书信来,快速塞进自己手里,同时耳语道:“小姐,这是诚亲王府上送来的书信。”
“谁人送来的?”
“不太清楚,是送到我娘家母亲手里的。听我娘说是个小厮模样的人,特意叮嘱我娘此事不可外泄。我娘觉得事情紧急,才匆匆拿来给了我。小姐放心,此事除了我和我娘外,再无旁人知晓。”
秋霁是家生子儿,娘家父母也在府里当差,平日里下了差后就回梅花胡同后面自家的平房里去,若是有心人去寻,一寻便能寻着。
自打秋霁在宁娘这里得了势之后,秋霁的爹娘便也将宝押在了宁娘身上。一家子全都心向着她,万事皆以她为先。宁娘对秋霁一家感念颇多,也曾想过往后出嫁了,得求二太太将他们一家子全都带到夫家去。
今日这信来得这么神秘古怪,里头必然大有蹊跷。她接过信来后拢了拢外套,故意笑道:“刚起床这身子还有些冷,你且去瞧瞧窗户关好了没,这冷风透进来还怪冷的。”
秋霁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哎”,便去查看门窗,顺便留意外间有没有人走动。宁娘则坐回到床沿边,拆了信细细看起来。
信不长,短短一页几十个字。这字写得既隽秀又飘逸,带着劲瘦骨感地劲儿,倒不像是女子所书。宁娘一时看不出此信为何人所写,只是留意看信中内容。这一看可真把她吓了一大跳。
原来这信是楚怀冬写来的,说的自然不是与她的情爱之事,而是关照她朝阳郡主几日前于京郊别苑的家中失踪,若她来寻自己,务必请她及时告知诚亲王府。
宁娘一下子就明白了。信中所说的失踪其实便是出逃,郡主一定是不愿入宫,被逼得没法子,便想出逃跑的计策来了。楚怀冬写信来就是要告诉她,一旦郡主来找她,一定要将她的行踪告知自己,好让他将郡主带回去。
看透他信中这层意思后,宁娘一时五味杂陈。楚怀冬是个行事颇果断的人,对这件事情他有这样的做法并不出奇。郡主一个未婚姑娘家,又是待选之人,私自从家中逃跑简直是胡闹至极。她既年轻长得又美,万一流落民间遇到个那些不长眼的浪荡子,让人污了清白如何是好。
这样的年代,女子的清白简直比性命都要贵重,哪里能随意任人□。更何况只是清白倒也罢了,怕只怕郡主涉世不深为歹人所害,到时候只怕性命都难保。
于情于礼,送郡主回府都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这般做的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若郡主真来寻她,必定是将她当作知心来对待,自己非但不帮她,反过来还要出卖她,郡主若知道真相,必定大受打击。
想到此处,宁娘真是左右为难,心里竟有些盼着郡主不要来寻自己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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