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春游一直过了晌午,伯府才撤了帷幕,原车返回城里。
甄宝人还是与六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同车,四姑娘大概玩尽兴了,一路上只拉着六姑娘说着方才的见闻,吱吱喳喳的,五姑娘含笑倾听。
甄宝人无心逗闷子,心里忐忑不安,琢磨个不停。
车队回到伯府大门,她们一群人刚下车,忽然听得后面马蹄声踏踏而来,有下人嚷嚷着:“让开,让开,大少爷回来了”。
转眼间,甄芸轩带着随从顺儿骑着马已到府前,早有小厮殷勤上前拉住马。甄芸轩纵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大夫人和老祖宗面前行礼问好。
老祖宗掏出手绢帮他擦拭额头的汗水,慈爱地问:“今日你与国子监的同窗聚会,可玩的尽兴?”
甄芸轩的小脸顿时黑了,斜眼瞪着甄宝人。原来,魏铭秀先行一步离开后,那帮同窗后来又拿甄宝人来取笑了一番,言语不堪,令他颜面尽失。
大夫人和老祖宗见她们的心肝宝贝,忽然瞪着甄宝人,满脸愠怒,便也都看着甄宝人露出迷惑之色。
甄宝人早就猜到有这么一遭,倒也不惊不怖,一旁的秋芸却是续如舂、汗湿手心。
老祖宗迅速琢磨出一点味道,脸色微沉,携了甄芸轩的手,说:“走,先回屋跟我说说。”说完,便携着甄芸轩走了,她屋里的一干丫鬟婆子慌不迭地跟了上去。
大夫人瞅了甄宝人一眼,带着二姑娘也跟了上去。二夫人想了想,也带着三姑娘和八姑娘跟了上去。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片刻,也只好跟了上去,老祖宗和大夫人既没有发话说“大家且散了吧”,谁也不敢自作主张。
秋芸扯扯甄宝人袖子,惶恐不安地低低叫了一声:“姑娘……”
话音未落,走在前面的四姑娘忽然转过头来,幸灾乐祸地笑着。“你这个事儿精,又闯祸了吧?”
甄宝人不理她,安抚地拍拍秋芸的手,心里想着紧急的应对之法。
过了垂花门,大夫人停下脚步,回头说:“你们几个不要着急先散了,都在穿堂里候着吧。”说完,带着丫鬟往老祖宗院子里走。
二姑娘本想跟上,被大夫人眼神制止,只好悻悻然地顿住脚。穿堂里只摆着四张椅子,二夫人坐下,八姑娘傍着她。二姑娘和三姑娘也坐下了,余下的一张椅子却无人敢坐。
大夫人刚走到老祖宗的外屋,就听到砰的一声,依稀是茶杯摔地的声音,又听老祖宗在屋里冷声叫着:“快,快去把大夫人叫来。”
守门的小丫鬟高声说:“老祖宗,大夫人就在门口候着呢。”
老祖宗哆嗦着说:“那叫她马上进来吧。”
小丫鬟揭起帘子,大夫人让丫鬟呆在外面,独自一人走进里屋。只见老祖宗满脸愠怒地坐着,身边侍立只有甄芸轩一人,地上一只黄地福寿纹描金茶杯已摔的粉碎。
“轩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夫人预感到事态非常严重,却模不着头脑,小七真有什么事儿,她怎么没发现呢?
甄芸轩三言两语,将甄宝人“偷窥”魏铭秀、同窗大肆嘲笑的事情说了一遍。大夫人顿时也黑了脸,恨声说:“真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是我错了,当年就不该让馨儿生下这个讨债鬼,讨了老侯爷的性命还不够,还要讨尽咱们伯府的颜面……”老祖宗越说越气,怒火攻心,一时痰塞喉咙,掩着嘴咳嗽起来。
大夫人和甄芸轩忙上前轻敲她的背,好一会儿老祖宗终于止了咳嗽,拉着大夫人的手说,“你赶紧找个人,把那个轻浮下贱的东西嫁出去,别再让我再看到她了。”
大夫人平素最疼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听说他被同窗嘲笑,再想起巧华恨她毁了容颜,早在心里将甄宝人恨不得千刀万剐了。
又想到甄宝人这次不仅当众损伤了自己的名声,还连累了甄家姑娘们的闺誉——当然也包括她的巧丫头,明白人知道是甄宝人本人痴癫轻狂,不清楚的主母们,定以为她教女无方,伯府的姑娘们都是这般的轻浮不懂事,便恨不能又将甄宝人挫骨扬灰了。
不过,恨归恨,气归气,倒底她身为当家主母,知道事情得分个轻重缓急。
大夫人轻轻拍着老祖宗说:“母亲,你且消消气,嫁人这事急不得。咱们在京城里也是有些头脸的,哪有把不满十二岁的姑娘嫁出去的理,何况她上头还有五个姐姐?”
老祖宗本来也就是气急乱说,默然片刻,说:“都怪我,当年还给她一个正儿八经的主子身份,如今倒缚手缚脚了。”
大夫人说:“这事儿哪是您的错?老祖宗心慈,本来想给她一个好身份,只是她自个儿不争气,一味的下流轻浮。”
老祖宗摇头说:“我瞅着她就是来讨债的,早晚也会要我这条老命。你派两个信得过婆子到她屋里守着,从此以后,不准她再出院子一步,也别让我再见到她。还有她身边的那几个丫鬟,老实的就留着,心眼多的赶紧打发走,另派几个信得过的。”
大夫人低声答应:“是,我这便去办。”
老祖宗又拉着她说:“到底不是啥好事儿,也别污了其他丫头的耳目,静悄悄地办吧。”
大夫人会意地点点头,离开老祖宗院子,到穿堂里,说:“老祖宗说了,今日乏了,大家都回去歇着吧。”
几位姑娘都有些诧异。
但在外面玩耍一天,又都是闺阁弱质千金,早就乏了累了,巴不得早点回去让丫鬟松松腿,于是三三两两地走了。
甄宝人带着秋芸回到莲汀东厢房,一直提着心的秋芸呼出一口长气,先给甄宝人倒了一杯水,自己也倒了一杯,咕噜噜地喝个精光,说:“方才可把我吓死了,以为大夫人和老祖宗又要责骂姑娘了,阿弥陀佛,这回定是菩萨保佑了。”
见甄宝人端着茶杯却不喝,脸色凝重,似是在想事儿,不免奇怪,“姑娘怎么不喝?还在担心老祖宗和大夫人责骂?我猜大少爷多半不曾提起。”
甄宝人下意识的摇摇头,她在甄芸轩的眼睛里看到*果的厌恶,不添油加醋就好了,替她遮掩,绝无任何可能。
大夫人后来回到穿堂的时候,虽然面色如常,但自如而终眼神没有再看甄宝人一眼,分明是内心已有计较。
她突然想起从前自己担任高管的时候,有个下属贪污,又因为他手头正管着一个重要项目,暂时不能处置,要等到项目结束后再动手。当时,她面上虽装作若无其事,倒底心里还是在意了,甚至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想到这里,甄宝人把茶杯“砰”地一放,说:“秋芸,你这会儿赶紧去找你干娘,向她求求情,无论待会儿发生任何事儿,务必先保住你再说。